欲為人皇……秋日溫和的山風拂過林子,四周茂密的枝葉微微輕搖。陸良生也知道人皇與人間帝王還是有區彆的,比如伏羲、黃帝、大禹……始皇帝要欲做人皇實屬讓他感到吃驚,回過神來,吹了吹蘑菇上的泥屑,放去籃子裡。“老母,始皇帝最後是為何失敗?”像是沒聽到書生的話語,驪山老母放去一朵菌菇進籃子,麵上沒有一絲表情,起身走去不遠,摘了些野菜。“嬴政的願望是萬世一係,從未想過政權交替,更不願讓上天乾涉人間事物……他一十三歲即秦王位,勵精圖治,三十九橫掃八荒四海,一統華夏九州,天資無人能及,那股心氣傲骨也就高了。”陸良生點點頭:“始皇帝確實世間少有,不然如何能成為千古一帝,隻是人皇……”“自古人皇有封神之權,統管九州四海。”驪山老母又摘了野菜放進籃子,從陸良生手裡接過一朵蘑菇,用粗布將籃子遮掩上,提在手裡一邊說著,一邊過去路邊石頭坐下歇息。“殷商之後,人皇不複存在,昊天以神道設教,便收繳了封神之權,到了漢朝,赤帝之子劉邦才奪回少許部分,是為各地城隍,以人間大德大功之人死後成神,享受香火。”大概是給書生理清前因後果,驪山老母說的極慢,話語間也比較隱晦,其中複雜或許也不便透露,停頓了片刻,又說回到始皇帝。“嬴政統一九州,遷九鼎入鹹陽,意欲集九州氣運於一身,奈何途中被泗水神作梗,九鼎落入此神祇手裡,嬴政大怒,可惜凡人之軀難以抗衡,就算聚集無數兵將也難以波及對方分毫。”驪山老母望去搖曳的樹枝間隙投下的幾縷陽光,歎了口氣:“他來驪山數次尋我,我也隱晦告知不可行,可他心氣太高……後來啊,他身邊有個丞相,上尊號為泰皇,泰山乃山中最貴,皇乃人中帝王,即為人皇,人皇可一言封神,也可一言貶去神位。”“……你口中那位始皇帝,便起了這股念頭,再也難以按下去了,之後,他又來了一次驪山,在我廟前說人皇乃人間之位,豈可輕棄,封神之權乃人間重權,豈能假他人之手,那是最後一次過來給我上香,不久,嬴政就在泰山上告諸天登上皇位,即位泰皇,說要與天同壽、與世為君……”陸良生安靜的聽著,從未想過當中還有如此多的細節,腦中不由浮出站在泰山之頂上,手捧玉璽,怒斥上天的人間帝王畫麵來。風聲、樹聲、鳥聲傳來,夾雜的還有一旁驪山老母一聲歎息。“人皇非德厚功高,不可繼,嬴政一統天下自然還不夠,便車同軌、書同文,修築那萬裡長城,鑄成龍脊,化為大地龍氣於自身,是謂祖龍,誓與天爭!國師,你覺得他做的對否?”老母目光望來,陸良生怔了一下,拱起手,語氣不輕不重。“良生覺得,始皇帝並無錯。”“嗯?”驪山老母拿起手杖在書生拱起的手上輕敲了一下,將他手按下去:“人間之人,自然會替人間帝王說話。”“老母,良生並不讚同此話。”陸良生亦非當初少年書生,對於始皇帝所做之事,自然另有看法:“封神之權,既然自古人皇所有,那為何昊天據而不給?良生認知之中,神仙逍遙自在,遊戲紅塵,遠離煙火才對,而始皇帝不過人中龍鳳,也是凡人,凡人有欲念再合理不過,想要拿回屬於人間的東西,道理也立的住腳,何況人間有帝王管轄,神仙插手進來,未免太過霸道了吧?難道神仙也效仿人世諸侯行霸道,爭權奪利?人死成神,肉身成仙,神仙神仙,俱都來自人間,好好享受香火便可,爭權奪利,難道就為了站在雲端俯瞰人世,淩駕眾人頭頂?”陸良生話語平靜,這番話與他現在身份也相符,說出來倒也不顯得突兀,對麵的老婦人也像是知曉他會這般說辭,笑著點點頭,撐著拐杖慢慢起來,叫上書生提上籃子,往下方繼續前行。“國師口舌之能,老身可是早就知曉,今日親耳聽到,真是另一番感受。”說著,臉上露出笑,看著前方安靜的林野,接著之前的話說道:“或許,嬴政就是你這般想法吧……那股不服昊天的心氣勁上來,誰也阻止不了,便召集天下所有修道方士為之所用,又收繳天下之兵,鑄造十二金人,招來遠古巨人魂魄依附上麵,又掩人耳目,挖掘帝陵,在這驪山下麵,鑄百萬計的兵俑,開地市以兵俑為軀與陰兵互惠,為他驅使。”就在這驪山腳下,百萬陰兵石俑?陸良生走動的腳步,下意識的往地上踏了兩下,目光都有些驚愕,若是百餘陰鬼對於他來講,不過過費一番功夫罷了,但是百萬計的數量,那可是無窮無儘了,法力耗儘也不一定剪除其中萬分之二。何況與神爭,上麵必然有防範法術、神力的東西。那樣的話,就算十個陸良生也隻能頃刻間淹沒在百萬計的‘汪洋’之中,若是再加上那十二金人,以及人間秦軍伴隨,其威勢那就更加可怕。‘真不愧千古一帝,確實常人難及的魄力。’“若是嬴政不用那麼著急,慢慢圖之,未必不能取回封神之權。”前麵,驪山老母拄著拐杖緩緩在走,林間拂過的清風,吹動老婦人花白的發絲。“可惜,心急了,為了與麾下十二金人、陰兵石俑照應,拿出定日針,將太陽定格在天上,日夜無法交替,結果日夜修築‘龍脊’的工匠死傷無數,傷了天和,惹蒼天動怒,碎了他的祖龍璽,釋放了五方龍魂……此事後,嬴政也知曉以凡人之軀,難以抗衡,便讓一個方士赴海外求取仙藥,以維持日漸蒼老的身軀……一麵又派人不斷前往泗水想要奪回九鼎,鎮九州氣運,一麵擔憂仙藥未果,己身死後,十二金人、百萬陰兵石俑被人利用,便將知曉此事的所有方士,一一坑殺。”到了外麵陸良生來時的那條路上,驪山老母停下來,側過臉,慈祥的看著麵前的書生。“後來,嬴政死了,生前所做的一切,也都停了下來,不過有些東西,卻是不知所蹤,今日你能知曉這些,想必也有機緣,老身也不點破,一切全在你心,去吧,往事執念還未終了,今日種種說不得還要重演。”千古一帝的執念?還會重演?陸良生還想再問,身邊已是空蕩蕩,隻剩他一人站在山道間,聽了始皇帝一通過往密事,腦子都有些僵了,稀裡糊塗的下了山,回到城中萬壽觀裡,看到師父還在睡覺,也不打擾,重新將那件麒麟氅取到手中翻看。‘陸元所藏的秘密,難道隻是始皇帝意欲與昊天爭奪封神之權的事?’等等……陡然想起,自己那本《山海無垠》好像是陸元的師父秦續家所得整編,陸元又將它留給了自己……始皇帝的事,與這本山海無垠之間也有關聯?就在思索時,摩挲麒麟氅的手,忽然觸到一絲異樣,大氅袖口之中,有黑乎乎的東西掉了出來。叮鈴咣當幾聲,落到地上彈跳翻轉,安靜的躺在書生腳邊。是一枚黑漆漆的令牌,正麵刻著的,是一張青麵獠牙的惡鬼臉孔,以及一根青銅環節鐵鞭,刻滿符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