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掛在山頭,彤紅的殘光給山麓披上了一層霞衣。遠方徘徊鳥雀歸林,落去最後的餘暉裡,不遠一片林子裡,篝火的光芒燃燒,道人扇了扇火焰,揭開鍋蓋,吹了吹米粥熱氣。“老陸,留下來做什麼,不會真相信那些人所言,那個深澗真有蛟龍吧?”吹散的熱氣拂去的方向,一顆石頭上,陸良生放下竹簡,塞去書架,順手將蛤蟆道人取出來,枕在袍擺上。見周圍陸盼八人也都投來疑惑的目光,書生便是說起之前所見。“蛟龍不管有沒有,不過那人確實有些奇怪,若是這般,我也不想管閒事,可他吸食過往商旅、行人陽氣,雖然不多,也是能讓人大病一場,既然遇上了,不妨看看……”陸良生自有拿捏的,曾經兩本《山海圖誌》中的海經,有提到過:“蛟,龍之屬,長有數丈,魚身蛇尾,四腳細頸,有獨角或無腳,似牛鳴,食之不腫。”但真要力搏蛟龍,也是難處,妖物體大,遇水法力更強,就算不用妖力,對方體型也是極為棘手的。想了想,語氣頓住,隨後補充一句:“……打不過就撤。”說著,瞥去袍擺上的蛤蟆,後者盤成一坨,目光與看來的徒弟對上,眨了眨眼瞼,四肢挪了幾下,轉去一個方向。“彆看,為師不屑跟一個小妖動手。”“小妖?”陸良生挑了挑眉角。蛤蟆閉上眼,又轉了個方向。“當年……是。”呼呼~~風吹過夜間山林,漸漸泛起薄霧,遠方山麓偶爾還有狼嚎傳來,劈啪燒著的篝火旁,陸良生掐著指頭,頃刻放下書冊,從地上起來,伸手一招,取來月朧劍掛去腰間。“你們去暗處等,我先直接會會那妖是不是蛟龍。”“小心被吃了!”看著帶上蛤蟆的書生走出火光範圍,孫迎仙嚷了一聲,收拾了鍋碗裝去書架,留下一人看顧,這才帶了陸盼七人從另一個方向,籍著月色隱入林子裡。沙沙的腳步聲裡,月光從樹隙灑下銀輝,陸良生穿行過薄霧,來到白天到過的望龍崖,站在崖邊看去下方山澗雲氣翻湧起伏,隱隱約約能聽到水波蕩漾的聲音。書生撫了撫雙袖,身姿挺拔,向著山崖外拱手抬起。“在下棲霞山陸良生,今日白天與道友有過一麵之緣,此時不知可否出來相見。”中正的話語隨著法力傳開,在山澗久久回蕩。像是聽到了陸良生的聲音,下方水聲戛然而止,周圍草叢、林野間的蟲鳴也在刹那間消失,一片死寂。嘩嘩~~~樹葉在風裡搖晃,耳中隱約聽到山澗下方水聲忽然間變得更大了一些,像是石頭落去水麵,以及,一陣獸類喉嚨間嘶出的低吟回蕩。“這位居士你我白日一見,並無瓜葛,你走你的道,我修我的妖,此時卻來相見,可有其他事?”山澗果然傳來一陣威嚴渾厚的嗓音,嫋繞雲氣之下,漆黑的水麵蕩起一圈漣漪,一抹長長的黑影蜿蜒扭動,瞬間滑了過去,露出粗壯的長身,蕩開的波紋都拍去岸邊打出浪花。這片刻的水聲,夾雜一股令人心駭的氣機翻湧了上來,藏在四下的陸盼、道人修為低淺,頓時隻感全身一陣冰冷發麻,手腳都有些不聽使喚。而崖邊的陸良生一身浩然氣,神鬼妖邪不近,一拂袍袖將撲麵而來的氣息掃散,眼睛一眯,向山澗嗬斥。“休要放肆!”聲音回蕩間,袍袖垂下,跨出兩步更近一些,絲毫不在意腳下滑落滾下的碎石,盯著下方蒙蒙霧氣。“既然道友不願出來一見,那在下直言了,想必假借蛟龍之景,吸引人過來,再觀你藏匿人群中,吸食人之陽氣,不知我可否說對了?!”“嗬嗬……”山澗周圍傳出笑聲,隨即話語回蕩響了起來:“吸食人陽氣不假,可老夫用得著假借蛟龍之名?既然道友想激將於我,那就現身給你瞧瞧也無妨。”下一秒。雲霧忽然湧動,翻騰的白氣之下,像是有點亮了火光,朦朧間,一對猩紅的燈籠在山澗下方瞬間亮了起來,朝著山崖上麵急速逼近,就聽嘩——的水聲巨響,翻湧的水霧破開,一道兩丈有餘的粗壯長身唰的衝上來。呯!碩大的短臂,利爪抓去山崖,修長的身形攀附崖邊,鋼鬃沿著脊背蜿蜒而下,碩大的腦袋仰頭望著夜空皓月,片刻,才緩緩低垂下來,一對如同燈籠的深眼,豎瞳瑩黃,死死俯瞰下方崖邊的書生。一半的身子還藏在雲霧當中,而上半截高高豎起,映在月色裡。啪啪——鳥雀驚慌啼鳴,拍著翅膀嘩啦啦在林間亂飛,埋伏一側的陸盼等人,張著的嘴微微抖動,指著那方月色裡,高高豎起的長影,結結巴巴起來。“……龍,是龍。”“是蛟!”道人咬牙糾正,還沒進入元嬰境,對於這種級彆的妖物,有著難以抵抗的感受,捏著幾張符紙,身子卻是忍不住微微顫抖。飛鳥林間驚鳴。清冷月色下,陸良生一襲青衫白袍,單負一隻手,站在崖邊,微微仰起臉望著上方攀岩高豎的長影對視,山風吹來,發絲、衣袂吹得獵獵飛起。另隻手指決一揮,腰間月朧鏘的一聲出鞘,拉出一道寒芒,繞過蛟龍飛去上空,劍尖朝下懸在它頭頂。普渡慈航的聲音哼哼嘿嘿在劍身響了起來。“還未化龍,本法丈可是有龍氣,想不想要?就是不給你,有脾氣動一下,看本法丈給你來一個懸劍刺脊。”自古相傳蛟龍走水,伴隨著狂風暴雨、江河暴漲、洪水衝毀一切,有道行之人,受鄉民之托,懸劍於橋下,防備‘走蛟’,稍有不慎,便會被利劍傷到頭顱、脊梁,血染河麵,修行儘毀。月光下,豎立崖邊的長影自然有些忌憚懸在頭頂的仙劍,至於上麵的龍氣,並未在意,反而瑩黃的龍眼,一直盯著陸良生的肩頭。“是你!!”蛤蟆道人睜了睜眼,冷哼一聲。“老夫與你認識?”“如何不認識!!”陡然一聲暴喝從那蛟龍體內炸開,吼的巨聲響徹山澗,粗壯修長的身子動了動,碩大的頭顱微微低了一下,張開長吻露出獠牙:“我有今日,皆拜你所賜!!”腥風席卷,吹的陸良生袍服撫響,後者偏過視線看去肩上的蛤蟆。“師父,又是你手下敗將?”蛤蟆道人扶著徒弟耳朵站起來,上下打量這頭老蛟。“沒打過。”話語頓了頓,頷首沉吟片刻。“想當年,為師打過的,或打過為師的,什麼時候都能記得,唯獨它沒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