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俠鎮位於北地金州商雍縣以南二十餘裡,周圍山勢相對平緩,通往川蜀、北上之路通常會打這邊過去,來往商旅多有在此處歇腳投宿,會些武藝的綠林、俠客也來這邊打探消息,或謀一條活路。僅有的一條青磚長街,兩側夾雜數條低矮巷道,夏季剛過一場大雨,瓦簷滴著水滴,肌肉虯結的鐵匠當當砸響鐵錘,驅趕隻詢價不買的綠林人,高聲叫罵的老鴇,數落樓裡的姑娘,見到背負刀劍的客人進來,肥臉上擠出諂媚,粉屑簌簌往下掉。相對山腳小鎮些許熱鬨的景象,北麵延綿山麓,飛鳥拍著翅膀,黑壓壓的衝出林野,掛有水滴的樹枝猛地一震,濺開的水漬打在飛灑的蓑衣鬥笠上。昏暗的林子裡,左正陽拖著長刀腳步踏踏掀起落葉飛奔,踏上一棵樹軀,半空回身,刀自獨臂揮開,朝後麵怒斬而下。噗!破土鑽出的根須一分為二斷開,冒著青煙縮回地裡,遁去地麵,唰的蔓延過地上光斑朝蘭若寺的方向回去。半空的獨臂身形落地,豎起的蓑衣葉片一根根的貼合回身上,呼的鬆口氣聲裡,左正陽垂下刀口,拖在地上走去附近青岩,靠去上麵就在濕漉漉的青苔坐了下來。掏了掏間小皮袋裡,他歎口氣,將已被雨水浸泡發糊的乾糧捧在手心,將就著吃進口中,即便是武藝突破,幾乎已到修道的地步,可麵對吃食,和對麵蘭若寺裡那隻妖物,人力終究有儘。嚼口中綿綿的乾糧,解開水袋灌了一口水,將糊口的食物衝下去,半個多月的時間,他幾乎每日都去尋那妖物晦氣,知道打不過,但能拖一時是一時。休息了一陣,抓過長刀從地上起來,再次走去蘭若寺。“就當是磨練武技,修道心。”破口的步履踩過濕漉的枯枝,走過樹隙投下的光斑,滿是枯藤的石碑上,數隻老鴉飛來,收攏羽翅落在上麵。嗚哇——不詳的嘶鳴聲裡,左正陽手中刀柄一頓地麵,望去破舊蒼涼的寺廟,厲聲嘶吼。“樹妖,我又來了!!”聲音洪亮震響,震的碑上烏鴉拍著翅膀飛離,不遠的建築,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不要皮的樹妖,吸人血肉精華,往後必遭雷劫,神魂俱滅!!”“樹妖,敢掠人,為何不敢出來!!”一聲聲怒吼回蕩,破落的廟宇四周牆壁猶如長廊,青墨點綴的飛天神女,陰沉佛陀恍然一種怒目而視的錯覺。寺後,倒塌的地靈碑旁,深幽的古井‘啵’的響起水聲,沉去幽綠水層之下,泥沙被陰煞吹的彌漫,水草如人長發密密麻麻的,隨著水波搖搖擺擺,間隙中,露出一處洞門,延伸水中甬道,有些許燈火光芒投在水麵。破開水麵之上,是寬敞的洞窟,四周洞壁陡峻重迭,顯出許多怪模怪樣的形狀,洞頂之上鐘乳參差倒懸。上了許久年月的青銅燈柱斑駁鏽跡,靠在牆壁靜靜燃燒,偶爾還有輕微的風不知從什麼地方吹來,豆大的燈火輕輕搖晃幾下。唔唔……唔唔唔……洞窟尚有幾處洞口,其中一處隱約有捂口般的低聲傳出,五個被無數細小根須裹成粽子的身形立在地上,彌漫一股屎尿難聞氣味。到了飯食時,根須挪出人的嘴,有汁液喂給對方,以免中途餓死。感受到嘴邊的須莖挪開,王風趕緊噘長嘴,呼出一口氣,趕緊低聲開口。“諸位兄弟可還活著的?”話音剛落,周圍頓時響起七嘴八舌的話語。“死不了!”“我等不同年同月生,要死肯定要一起啊。”“晦氣,說什麼死不死的,哎對了,你們是不是也吃那樹汁?真是苦澀難以下咽……”這是馬流的聲音在說,像是在他旁邊的張倜裂開嘴,擠出笑聲。“哈哈,那我這邊還好,味道不錯,像是兌了蜜汁。”“那我這為什麼是柑橘之味。”……王風歎口氣,看到伸來的根須,就算不張嘴,也會硬塞進來,索性一邊吸一邊開口。“困海苦做舟,相譏何太急。”周圍其餘三人沉默下來,最後一排根須籠子裡,名叫寧采臣的書生使勁探了探臉,含著根莖,眼睛朝四人方向瞄過去。“四位兄台,你們到底在說什麼?”那邊,四人齊齊張口:“閉嘴!”“哦。”寧采臣縮了縮脖子,繼續讓汁液灌進肚裡,那味道極其難咽,頭一次吃時,差點把膽水都給吐出來,可洞裡根本沒有其他食物,到了後麵,不吃也得吃下去。有時那妖物也會過來看他們一眼,然後又離開,幾人都不知道外麵現在如何了,過去多久。鐘乳石尖滲過水滴,滴答輕落昏暗的石室,另一側洞窟,深幽寬敞,正中還有一張碩大的石床,四麵掛有黑紗,牆壁處,寬大的黑底金邊衣裙顯出女人背影,望著一麵銅鏡,指尖輕柔的在麵紗下揉捏。偶爾,側臉聽去外麵蘭若寺的動靜,歪歪頭想了片刻,繼續揉捏,輕哼了一聲。“又跑來,這次才不會上當。”某一刻,揉捏的手指陡然停下,偏頭望去洞壁,仿佛看穿了厚實的底層,感受到什麼,連忙提起裙擺站起來,倉促了幾步,乾咳兩聲,身子放平緩,走到洞門伸出手,黑暗裡有掛肚兜的頑童小妖過來攙扶,這才踢著裙擺,蓮步輕走去洞室。水滴從鐘乳石尖滴落,原本還在吃奇怪枝液的王風見到一襲黑影輕搖慢晃顯出輪廓,嚇得閉上眼睛,往繭裡縮。另外四人也嚇得不輕,以為妖怪終於要拿他們開葷了,左右亂晃起來。“這位大姐,我們五個餓的皮包骨,磕牙,你到外麵另外再找吧。”“是啊,我等讀書人都瘦,經不起姐姐一口。”“滿嘴胡言,我等讀書人怎麼了?!枉讀聖賢典籍,讀書人就該山崩而不改色,可是你們這樣說話?要叫姥姥!!!”最裡頭,寧采臣弱弱的擠出聲音:“姥姥……”那邊洞口站立的樹妖,麵紗下,聽到這五人胡言亂語,紅唇微張噗的輕笑,一拂黑紗長袖,轉身離開,像是有什麼急事,帶著一眾小妖,理也不理須繭裡的人,化作黑煙滲去石洞。天光微斜,站在廟外叫罵的左正陽拄著長刀,靠著石碑一陣口乾舌燥,眯起眼睛望去樹隙後的陽光。“那樹妖怕是不來了……”天光陡然陰了下來,林野枝葉狂搖,嘩啦啦響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