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崖茅廬片片嫩綠青葉搖曳,霞光從西麵山頭照進窗欞。陸良生停下手裡的書本,看去站在牆壁前的紅憐,自那天起,女鬼很少與他說話,也很少從畫裡出來。眼下,忽然說出這番話,令他感到詫異,心裡也隱隱有些不安。“紅憐,你想說什麼?”門扇無風輕輕闔攏,聶紅憐低垂眼簾,盯著地麵,睫毛微抖,聲音很低。“公子,紅憐想去轉世了……”陡然聽到這句,陸良生低了低頭,隨後抬起臉來,露出笑容。“其實,我也覺得,一縷孤魂,怎麼也是不合天道,之前也不好與你說。”轉去書桌繼續整理書本,整理的速度卻是緩慢,正要開口,身後傳來悸動的感覺,一絲清涼貼上陸良生後背。照進窗欞的霞光裡,紅憐站在書生的影子裡,輕柔伸出手環腰將他抱住,青絲滑落與臉頰一起貼在帶來溫熱的後背。眼睛一眨不眨,嗓音輕柔溫婉。“紅憐想了很久,這半個月一直都在想,不願見你,不願和大家說話,其實就是怕,舍不得離開。”“紅憐……”“公子你彆說話,聽妾身說完。”聶紅憐在陸良生後背蹭了蹭,感受男子後背的寬厚、溫熱,閉上眼睛,輕聲道:“這裡真的很好,有玩世不恭,急色不忘義的孫道長、有好吃愛吹噓的蛤蟆師父,還有公子的父母、小妹,又多了很多人進來,再待下去,妾身就真舍不得走了……”她轉過臉,額頭抵在陸良生後背。“紅憐從小就沒有家了,一直把這裡當做家,和許許多多人在一起,感覺自己還活著,可公子……妾身是鬼,羅刹鬼,永遠不會像活人那樣生活,妾身好希望能與你們一起坐下來,端著碗筷一起吃飯說笑。”紅憐壓抑著情緒,臉上擠出梨渦,笑出來。“這段時間,妾身經常這樣想象這一幕,一定會很有趣的,一起圍在桌前吃飯、一起坐在斷崖邊上看著日升日落、一起看著帶著蛤蟆師父走南闖北。”陸良生捏了捏書角,轉過身來,女子不願與他視線相對一般,撲進他懷裡。“我一直……都當你活著啊……你說的那些事,我們也都一起做過……”紅憐在他懷裡搖搖頭。“不止這些啊……紅憐要的不止這些,我想真真切切感受公子的溫度,想要……”聲音漸小下來,細如蚊聲,隻有她能聽到。“想要嫁給公子。”陸良生摟著她,那是沒有實體的感受,依舊在紅憐青絲上摩挲,一人一鬼相擁沐在霞光裡,半晌,他才開口。“明白了……我會想辦法。”夜色在外麵降下來,又維持這樣相擁的姿勢好一陣,陸良生睜開眼睛,朝紅憐點頭,推門出去,他沒有使用法術,就那麼一路走下山,浸在思緒裡。回到小院,十多日不見的道人站在院口等他回來,額頭上還纏著繃帶,那是陸小纖給他纏的。“知不知道,本道參悟金丹的時候遇見誰了?”“遇見誰,我現在不關心,有件事我要說,跟上。”陸良生說了一句,將他叫上,推門走進房裡,看去榻上呼呼大睡的師父,在一旁坐了下來,灶間過來喊吃飯的明月歪著頭站在門口,看著以往溫和的陸先生,一臉嚴肅,有點不知所措。“先生怎麼回事?”頃刻,撒開小腿轉身跑去灶間,不多時,李金花夫婦、宇文拓三人,一起都趕了過來,杵在門口,就連花白母雞都在眾人腳間探頭探腦朝裡張望。“師父這是怎麼了?”“不會是我們下午的學業惹師父不高興了?”門口的婦人皺了皺眉頭,“良生……”二字剛出口,就被一旁的丈夫輕輕拉扯一下,示意她彆說話。這時,坐在床沿的陸良生忽然笑起來,看向眾人。“其實是一件高興的事,想跟你們說,紅憐她……她想轉世了,咱們都當她是家人,救過小纖,幫村裡出了當初山匪來劫的一口惡氣。”外麵眾人都沉默下來,原本想要說陳靖、張麗華的事,道人也選擇閉口不在這個時候說起。“那她轉世之後……就是重新投胎做人,紅憐她還會記住咱們嗎?”李金花一向潑辣,可眼下語氣有些微弱。陸良生搖搖頭:“不知道,可能不會記得吧。”對於這方麵,他不是很懂,目光看去門口的道人,孫迎仙將臉轉開:“看本道做什麼,我又沒投過胎,啊呸。”燈火搖曳,蛤蟆道人半睜眼瞼,不想說話,對於那個小女鬼,其實並不是太上心,不過往後沒曲兒聽了,倒是一個遺憾。房裡沉默一陣,陸良生盯著燈芯,笑道:“我看過一本誌怪,有些不一定全會忘記,我想……她也不會忘記的。”“對了老陸,紅憐是羅刹鬼,投不了胎。”道人想起了這茬。“或許城隍有辦法。”陸良生沉默了一會兒:“等會兒,我就去天治求見他。”時間在夜風輕撫中逐漸過去,陸良生沒有帶任何東西,跨上驢背,回頭溫和的朝院中的眾人揮揮袍袖。“夜深了,早些睡。”一抖韁繩,袖中手指掐出指決,與老驢一起眨眼消失在夜色裡。“壞了!還有兩人被本道忘記了!你們先睡先睡,本道先去將他們安置一下,等老陸回來再見。”待陸良生走遠,道人這才想起還在棲霞山間道路行走的母子倆人,朝李金花他們告辭,一揮袖子,飛奔衝去村口。夜色山道上,遠遠的有一高一矮兩道身影哆哆嗦嗦走來,道人趕來時,張麗華幾乎快要走不動了。“道長,陸先生可在家中?”見到孫迎仙回來,陳靖顧不上饑困,眼睛眨了眨,透著期待。“有些不湊巧。”道人在少年肩膀拍了拍:“他去見城隍了,本道暫時帶你們母子去其他地方安頓,等他回來再說吧。”見城隍?一旁的女子表情都愣了下來。常人見到修道中人都難如上天,見城隍這種神話鬼怪故事裡才會出現的人物,就算進廟見到的,也是神台上的泥塑,真要與陰府城隍說話,張麗華想也不敢想那是什麼神異的畫麵,伸手輕輕拉一下兒子的衣服。“靖兒,沒事,就聽孫道長的,我們先安頓下來,過後等陸先生回來,再去拜會不遲。”“知道了,娘。”事情暫且定下來,母子倆被安去北村的一處空屋居住,那邊裡正與道人有點交情,住上幾日不算難事。……夜色深邃下來,漸漸又泛起光亮,一支遠來的隊伍,接收了富水縣的投誠,順道南下棲霞山。“那裡就是陸先生居住的山嗎?端的好風景啊。”楊廣騎在馬背上,眺望遠方延綿的山巒,初春宜人的風景令他有些心廣神怡。身後,除了楊素,幾員身形魁梧,各持不同兵器的大將:韓擒虎、魚俱羅、賀若弼、史萬歲……一字排開。對於晉王口中所說的‘陸先生’或嗤之以鼻,或謹慎對待。或……躍躍欲試,看看對方,到底值不值得陛下和晉王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