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鼓聲傳遍全城,冷清的內城之中,左正陽回頭看了一眼,隱隱聽到馬蹄聲急驟。……若是讓他們跟去,必然白白送命。一勒韁繩,轉去外城人多的街巷,籍著人多擁擠,與追上來的皇城侍衛拉開一段距離,這才轉折衝去東城門。此時,厚重的城門在守城士卒推動下緩緩闔上,片刻,有人在城樓上大喊:“快關城門!”遠遠的,一騎轉眼衝至,揮舞卷在馬側的長鞭,聲音如雷。“休要關門!”劈啪——長鞭抽響的一瞬,卷住兩個士卒手臂,左正陽臂膀向外一側發力,兩人合撞在一起,齊齊飛通道內的牆壁上。闔上的城門停下來,衝來的騎士收鞭一夾馬腹,兩側幾柄長槍交錯刺來。唏律律!馬鳴長嘶,衝來的馬匹通靈般躍了起來,從一杆杆長槍上方越過,馬蹄落地的一瞬,擠出門隙來到城外。“駕!”左正陽揚鞭加快速度衝出城門範圍,城樓上的士卒還想放箭,可轉眼人已騎馬出了箭矢的範圍,隻能看著對方揚長而去。……天光升上日頭,又微微偏斜往西麵降下。噠噠噠……馬蹄疾馳過官道,不久轉去林間小路,輕搖晃動的樹梢少有蟬聲響起,隨著左正陽越往前行,幾乎難聽到丁點聲音傳來。狂奔的馬匹緩緩速度,“籲!”的一聲中,左正陽勒停馬匹翻身下來,目光望去前方圓形的建築,尤其是白岩石階正中那‘普渡慈航’四個大字,一臉威嚴肅穆。緊咬的牙關,兩頰微微鼓脹中,也有著說不出的複雜,那位法丈,他遠遠見過,身具祥和之氣,該是得道高人才對,可眼下卻是如此惡毒。“你走吧,去尋一個好人家。”左正陽收回視線,投去跟隨自己從富水縣到京城的這匹坐騎,四年多的時間,也快是一匹老馬了。在它鬃毛上撫了撫,看著馬匹戀戀不舍的邊走邊回頭,左正陽深深吸了口氣,握緊刀柄拖著破爛的披風,大步朝法壇走去。“皇城緝拿司左正陽,請護國法丈見上一麵!”聲音中正威嚴傳開,那邊緊閉的法壇大門沒有任何回應,隨即大步走上石階,又重複喊了一聲。微風徐徐吹來,破爛的披風撫動間,前方的漆紅大門陡然呯的一聲裂開道縫隙。門外,左正陽眯起眼睛,左手緩緩抬起壓在了腰間刀柄,另隻手輕輕推開大門,謹慎的跨過了這扇門。走過不算長的甬道,前方的環形觀壇在他視線中展開,然後,一環一環的觀台上,密密麻麻的長明燈後,是讓他感到頭皮發麻的畫麵。他整個在這一瞬間,寒意從背脊爬了上來。……夕陽餘暉灑在遠方山麓、林野,染出一片彤紅。由南向北的京城官道,一支二十人左右的馬隊狂奔而來,托起長煙,正是從河穀郡趕來的孫迎仙,以及閔常文父女倆,還有侍衛、緝拿司騎卒。未免半道被法丈手下的妖怪伏擊,繞到東麵,再進入京城地界。“從這裡過去,其實離那法丈的法壇並不遠,上次本道就去過一回。”接近京城後,道人開始保留法力,與一名侍衛共騎一匹馬,反正他也不會,正好坐在後麵,有空說話。“也不知道咱們那位陸大先生來了沒有,不然到時候,本道一個人可對付不了。”“那你還跟來!”閔常文在馬背上偏頭瞪了一眼說話的女兒,“月柔!”正要說話間,前麵的府中侍衛,忽然開口。“尚書大人,前麵有一匹無主的馬。”道路非官道,並不寬敞,一群人騎馬衝過去必然會與那匹馬撞上,慢慢緩下速度靠近,老人眼眶陡然睜了睜。“這是左千衛的馬,富水縣時,就一直跟著他。”說到這裡,他聲音一轉,拔高。“不好!左正陽必定遇到危險了!他多半去找那法丈了,小道長,麻煩你帶我們過去。”原本就是左正陽麾下的緝拿司騎卒,此時也紛紛附和,求道人幫忙帶路救人。“喂喂,本道還沒休息過……”道人見眾人情緒激動,還想說的話,隻得轉為:“行吧,不過閔老頭還是不要去了,你手無縛雞之力,本道怕照顧不來!”“好,老夫這就回京城,先向陛下告罪,再求來軍隊……”閔常文自然明白何為優劣之勢,馬背上,上手拱起垂在斑白胡須下,掃過周圍。“——與諸位共伐妖孽!”說完,帶上兩名侍衛,朝城池的輪廓狂奔,而這邊十八人,也一轉馬頭,跟著道人進入林間。……法壇環形觀台,一盞盞長明燈在風裡搖晃,照出的是,密密麻麻盤坐的身形,身上的官袍、冠帽,正是從大殿中逃離的一眾文武。“原來你們都在這兒了。”左正陽武功極好,對於氣機自然能輕易察覺到,何況麵前這麼多‘人’盤坐,但眼下,無論是人的氣機,還是妖的氣機,都沒有傳來。他直接躍上觀台,一把扯過當中一個盤坐的身形,拉開官袍後頸,皮肉裂開外翻,裡麵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了。“普渡慈航!!!”放開手中軀殼,左正陽眼眶布滿血絲,衝下觀台,站在正中看向四周。持刀厲聲嘶吼:“你們這些哪裡來的妖魔鬼怪,禍亂朝綱,迷惑陛下,又把這些文臣武將的內臟弄哪裡去了——”聲音回蕩,周圍除了一具具屍身皮囊闔目盤坐,沒有任何動靜。“出來啊!爾等妖孽!!”他聲音再吼,下一刻,微微搖晃的長明燈火,猛烈倒伏,左正陽腳下泥沙地麵轟的數聲炸開,十多道肉眼可見的妖氣猶如地泉般噴湧而出。呯!金鐵碰撞,火星彈跳,左正陽作為武人的反應極快,手中刀鋒舞動迎上硬磕一記,另隻手拔出後背一柄長刀,刹那間雙持舞開,無數長明燈火間,刀光、血光、金鳴、皮肉撕裂的聲響在看不見的東西身上延綿不絕。叮叮叮~~~噗噗噗噗……“哈哈哈——”看不見的身形被斷口長刀劈成兩半,飛去兩側,連帶裡麵的蜈蚣也顯出兩半身形來,細刀回擋,左正陽大笑聲裡,長刀緊跟而上,橫揮怒斬,透明的空氣噗的一聲傳出斬裂的聲響,暗紅的汙血傾灑一地。踢開半截屍身皮囊,左正陽笑聲裡,發髻都揮舞的散亂開來,話語高亢嘶吼:“你們這些妖魔鬼怪,一起來啊!”不到短短片刻,地上斬裂的紫黑袈裟屍身就有七八具之多,斷成兩截將觀壇中間泥地堆的滿滿當當。血珠順著手中兩柄刀鋒,緩緩滑去地麵,浸入土壤。“善哉,善哉。”陡然一道清冷女聲在背後響起,左正陽微微側過臉,一個身形消瘦的老僧站在觀壇陰影間,豎著法印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千衛身為皇城中人,拱衛陛下,怎能一身戾氣,就讓本法丈超度你吧。”“滿身祥光,卻肮臟醜陋!”怒吼炸開,左正陽腳下一擰,身形化作一抹殘影瞬間逼近前方枯瘦老僧,刀光映過一盞盞長明燈光芒,揮舞斬開。“世人皆以苦海沉淪為樂,何時才方知度苦厄,去往彼岸才是淨土。”普渡慈航沒有閃躲的意思,話語出口,揮刀斬來這邊的身形如受雷擊,腳步陡然停下,整個人反而跌跌撞撞向後退出數步,左正陽伸手擦了擦嘴角,竟不知不覺溢出鮮血。“左千衛,放下屠刀。”指尖輕描淡寫的一揮,刹那間好像有看不見的東西空氣裡流淌而過,左正陽根本反應不過來,緊咬的唇齒間猛地張開,那是“啊——”的一聲慘叫。一條手臂握著細刀衝天而起。另隻手,長刀隨著身子搖搖欲墜,呯的插在地上,左正陽看去空蕩蕩的左肩,鮮血染紅衣襟。“妖孽……”沾染血跡的牙齒張合,他艱難的邁開腳步,望著對麵的老僧一步一步走的極慢。“我之刀,隻斬爾等作惡妖魔。”普渡慈航看他一眼,手掌輕輕推出——……“到了!”“前麵就是法壇!”“快看門是開著的!”十餘人的騎隊已至法壇外麵石階,道人翻出伏妖銅鏡,望去四周,鼻翼一鼓一收。“好重的妖氣……”看到閔月柔帶著侍衛和緝拿司的騎卒就要衝上去,他急忙喊道:“彆上去!”轟——一聲巨響陡然將道人話語掩蓋,眾人抬頭,法壇上方牆壁轟然破開,碎磚向這邊飛濺而來,夾雜當中的,還有一道背負三柄長刀的身影。“左千衛!”閔月柔的叫聲裡,道人一踏馬背衝上天空,將倒飛的身影接在懷裡,隨後撞在一起,兩人齊齊砸去地麵,翻滾出數圈。“敕令!風火雷電,律令!”兩道符紙升上天空,彤紅的霞光裡,閃出青白電光,兩道電蛇伴隨雷聲轟的打下來。磚石紛飛,煙塵彌漫。瘦弱的老僧,豎印緩緩走出,根本沒有受到雷擊法術的影響。“曰爾老母的……要不要這麼厲害。”道人抱著昏厥的左正陽,看著石階上的普渡慈航,眼皮狂跳。“這下完蛋了,老陸你他娘的快來啊……不然隻能給我們收屍了。”……霞光漸漸消弭,原野上,一身白衣青袍的書生像是感受到了什麼,抬起臉望去某個方向。隨後低頭,寬袖中,手掌十多枚銅錢排開,隨寬袖揮灑,嘩啦啦的飛了出去。“你們先去!”他身旁的老驢循著劃過霞光的銅錢,興奮的甩著舌頭狂奔起來,蹄下濺起雷光。“然後。”陸良生解下腰間法寶,以及月朧劍,“就該輪到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