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時分。天還未全亮,皇城外等待上朝的文武官員早早聚集了起來。閔常文也按時抵達城門,下了馬車與幾位相熟的同僚打了招呼寒暄幾句,走到一側等到門開入宮。文武百官聚集起來,各有各的圈子,通常這個時候也會拋開成見,交流訊息。“聽說了嗎?”“出什麼事了?”“……那位護國法丈住進宮裡了。”“簡直胡鬨,一個僧人怎麼能住進這皇城,有失體統!”“可不是嘛,陛下也不知怎的會讓一個僧人入住……”附近也有這樣低聲交談,閔常文吸了口氣,繼續閉著眼睛,其實出門前,他已經知道了這條消息,然而,心裡多少有些麻木了。“奸邪禍國!”官袖內,拳頭捏的顫抖,口中也隻能擠出這句話罵上一句。“等會兒,朝堂上該是要吵上一架了。”不久,宮門打開,聚集的文武呈列陸陸續續步入宮道,統一在光昭殿集結,等待過程裡,也有宦官帶著宮中侍衛過來搜身檢查。這是慣例,尤其得知陸良生回南陳後,更加嚴密。如同往常一般,陳叔寶從後殿出來,走上禦階,一灑金黃寬袖,拂過扶手,坐到龍椅上,隨行的宦官躬身向前邁出三步,朝殿外高喧:“上朝!”一幫文武這才魚貫而入,在殿內尋著自己的位置依次站好,亦如尋常商談完國事,皇帝揮了揮袍袖宣布退朝。不過這次,還未等陳叔寶開口,就有人站了出來。“陛下,臣聽聞護國法丈入住皇宮,不知是否真有其事?”說話的人,乃是戶部尚書龔鞏,與閔常文頗為熟悉,私下裡兩人也常有往來,當初官複原職,調回京城也是他在中間居中策應、奔走遊說,起到極大的作用。“是有這麼回事。”陳叔寶不耐煩的拂了拂龍袖,起身就朝後殿過去,邊走邊說。“朕知道你們要說什麼,但現在都閉上嘴,你當中要是誰能護得了朕,朕也可以將他牽到宮裡來住。”“可是陛下!皇宮乃萬貴之地,又有陛下妃子女眷,還有東宮太子,切莫丟了皇室威嚴。”“朕就是威嚴!皇宮也是朕說了算!”朝堂上,果然如閔常文所料,開始為此事爭吵起來,原本要走的陳叔寶也不得不留下來,與他們爭論一番,最後氣咻咻的拂袖離殿。“爾等吠吠之臣知道什麼——”朝議群臣不歡而散,閔常文走出光昭殿,外麵天色大亮,陽光傾瀉下來,讓他眯起眼睛,叔驊公去了,讓他感到的隻有孤零零的落寂,連個說話拿主意的人都沒有了。“叔驊公啊……”他輕歎了一聲,隨著出殿的文武一同離去。亦如平常而繁華的一天,隨著時間漸漸過去,星辰點綴夜空,鋪出一片繁星。宮宇樓舍之間,泛起薄霧,巡邏的宮中士卒舉著火把穿行過一去,附近的一棟閣樓上,有著暖黃光芒照出來。南無阿彌……南無阿彌……南無阿彌……燈火間,盤坐蒲團的普渡慈航嘴唇飛速嚅動,一聲聲佛音裡,循著燈火的飛蟲遠遠的避開。如今他已不是普通妖物,曾幾何時,卡在通靈期許多年,早已有了與人一樣的智慧,可惜並不是每一個有了靈識的妖怪就能更近一步。若非當初那個少年無意點撥,或許他早已天人五衰而亡,那之後,尋了一處野廟,鑽進泥塑裡接受人的供奉,香火願力,以及機緣之下突破了通靈,正如人界常說的那句:三年不鳴,一鳴驚人。衝破通靈後,修為以難想象的速度加深,不過也有了對香火願力的依賴,平常的修煉已經無法讓他滿意。而且,腦海中有了新的想法。化龍!與其化作人形,當一個妖修,不如借助天子龍氣修行,有朝一日化龍登天,俯瞰這山河大川,蜿蜒九天之上。這是常年待在陰暗洞窟、地下的妖怪最大的宏願。而身懷的丹鼎玄氣也將在八月十五這天圓滿,這是最後一步,就借助龍威、浩然官氣一躍蛻變。隻是這陳朝皇帝一身龍氣早已被他吸食乾淨,不過不要緊,皇帝還有兒子,還有文武百官……一聲聲佛音回蕩,枯瘦的身形拖在牆上,化作龐大的黑影,搖晃長須,從燈火裡遊移出去,浸入黑暗。漫過燈火繁密的城池,漆黑的原野上,有無數黑影在地下蜿蜒,四麵八方圍了過來,某一刻,城中百官府舍大街地磚鬆動,一道道黑影鑽出,四處蜿蜒爬行,翻過一棟宅院院牆,朝著後院。不久,傳來一聲慘叫,驚得院中黃狗犬吠。汪汪……汪汪汪……黑影身下密集的百足飛速爬行,從刻有‘閔’字牌匾的府邸蔓延過去,一聲聲狂吠之中,攀爬上院牆、降下,順著牆基躲開挑著燈籠巡邏的護院範圍,迅速遊移離開。側廂,亮有暖黃的書房,窗欞前的書桌,閔常文埋頭一筆一畫的書寫字跡,大抵是要將今日朝堂爭吵之事歸納梳理成章,呈給皇帝。汪汪汪——聽到不遠另一棟宅院裡大狗狂吠,讓他停了停筆,微微皺起眉頭,抬起臉來,犬吠傳來的鄰院相隔一堵牆,正是戶部尚書龔鞏的府邸。“怎的回事?”閔常文放下毛筆,撥了撥燈芯,將桌上油燈舉過手中,推開書房門扇,隱約聞到一股腥臭。呼~腥風呼嘯,院中幾顆樟樹嘩嘩拂響。他遮掩了一下口鼻走出門檻,這時,耳中一陣‘哢哢’的響動,牆壁上,一道碩長的陰影一對觸須探來探去的舞動,順著牆壁蜿蜒爬下,探向人類後頸。下一刻。另一側牆壁懸掛的一幅裱畫,‘煌煌棲霞……’數個大字一個接著一個亮起法光,不等那黑影張開口器,轟的打在它身上,長長的蟲軀呯的側飛撞在牆壁,又是呯的一聲落去地麵。“這是……”閔常文急忙回頭轉身,手中燈火光芒搖曳,隻見一隻足兩人長度有餘的大蜈蚣掙紮扭動,冒起青煙。臉色頓時一變,後退著出了書房,大聲喊叫:“快來人!”府中不少房間一盞盞燈光亮起,門聲、腳步聲密集,一個個仆人、護院拿著刀棍循著老爺的聲音趕了過來。“裡麵,那東西在裡麵!”見家中仆人趕來,閔常文終究平靜了些許,指著書房讓人進去查看。屋裡,仆人、護院小心翼翼舉過燈籠,朝裡探去,昏黃的光芒範圍內,隻見一攤長形的濃水淤積在地麵,散發惡臭,讓人忍不住捂住口鼻。“老爺,這是什麼?”“好臭!其他人彆過來,小心有毒!”閔常文被侍衛護著退到稍遠的地方站定,看著火光裡那灘濃水,沉默了片刻:“去龔府!”當即取來一柄長劍,帶上身旁的十多名侍衛快步出府,長街上薄霧貼著地麵翻湧,四周百官府舍,犬吠聲越發頻繁。走上掛有燈籠的石階,閔常文讓侍衛去敲響龔府大門,不久,門房露出半張臉,見到門外火把光裡的身影,自然是認得的,連忙將大門打開。“草民見過吏部尚書。”“你家龔大人可在?”閔常文聽著裡麵狗聲狂吠,邁開步子就走了進去。“在的在的,應該在書房,今日我家老爺回來,還生了氣,把自個兒關在書房不讓人打擾。”門房不敢阻擾,隻得跟在後麵解釋了幾句,何況麵前這位也是尚書,與他家老爺交情不淺,常來府裡也是熟門熟路。“你不用跟上,我自己過去!”揮退門房,閔常文壓著劍柄帶了兩個侍衛走過前院廊簷,汪汪的犬吠越發清晰響亮。“小心一些。”叮囑了身後侍衛,過去敲側院書房的房門,手指微曲還未敲下,鼻翼扇了扇,聞到一股熟悉的臭味。閔常文當即垂下手,按著劍柄轉身就走。“立即回府,把小姐叫起來。”回到前院,在門房不解的目光裡,徑直出了龔府返回家中,換了一身貼身的衣物懸著長劍出屋。門外,火把林立,十多名侍衛聚集,當中一個穿著淡紅貼身便服的女子,容貌清麗,發髻高盤,見到老人出來,連忙上前,話語有些焦急。“爹,發生什麼事了?”“沒時間細說,立即隨為父出城。”“那娘怎麼辦?”“沒關係,隻要為父不在,她不會有事。”府邸火光通明,不久,十幾匹快馬在後門集結,馬背上,一名女子穿上遠行的便服看去對麵的父親。閔常文兜轉馬頭,隱約能聽到這百官府舍大街,還有慘叫傳來,他吸了口氣,揚起馬鞭猛地抽響。“南門有我故人,我們朝南去河穀郡!駕——”馬隊踏響地麵,飛快奔行而出,女子與其餘侍衛怕他有閃失,跟在後麵朝著南門狂奔起來。火光在人手中倒伏,穿過一條條街道,不久讓人開了城門,衝上官道,一路往南。……與此同時,皇城東宮,搖曳的燈火忽地搖晃起來,一道巨大的黑影從窗欞外一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