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地、山巒、道路覆滿冰雪,白茫茫的一片,官道上響起一連串銅鈴搖晃的聲音。此時,距離京城天治已經不遠,陸良生也沒再使用法術趕路,道人時不時跑進路過的林子或結冰的溝渠翻找,鬆了韁繩的老驢慢慢悠悠的甩著尾巴,跟在後麵。挎著它臀背兩側的書架,吱吱呀呀的搖晃間,蛤蟆道人環抱雙蹼,頂著褥子盤腿坐在小隔間,隨著書架左右輕搖。蟾眼透過隔間一條條縫隙,望去外麵向後過去的雪景,想起之前發生的一幕,兩腮鼓了起來。……老夫可是近逼妖王的大妖啊。曾經過往,屍山血水中殺出來,能活到巔峰、近逼妖王期,講的就是能打就打,能吃的就吃,能跑自然就跑的道理……可是——簡直就是恥辱!羞煞老夫了。老夫堂堂大妖,怎麼也要把這麵子給找回來。蛤蟆微張開嘴,又歎了一口氣。這般下去,何時才能恢複修為……看來,得回一趟岐山。“老夫當初幸好留了一手,畢生所藏都在那裡,得想辦法讓良生帶老夫過去一趟才行,靈丹妙藥不說多,光是道法仙術也夠將他支開……”想到這裡時,突然呱的啼鳴自他口中發出。蛤蟆蟾眼睜了睜,地煞殷火之術,原本就是老夫當初吞了離火門一個長老學會的……術法也一起放在那邊。難道……被人偷了?!!!蛤蟆道人有些坐不住了,裹著被褥躺在毯子上,翻來覆去的難以靜下來。“師父,剛剛你叫一聲,是有事嗎?”隔間外,響起陸良生的聲音。“沒事!”書生聽到師父的回應,笑了一下:“那師父有什麼需要就叫我。”隨後看去在田邊不知乾什麼的道人,轉回頭,繼續捧著那本名叫《萬法劍意》的冊子上麵的內容。隨身攜帶的書籍,早就去西北的路上看完,此時又新得了一本,自然要趁著這個時候翻看一二。對於劍招,陸良生還是比較好奇的。劍冊上的字跡潦草,倒也難不住他,上麵基本都是用口述的方式,將劍招一一拆解來講,這更像是後來人從旁招錄的。全篇看下來,內容實用,重點的‘萬法’二字,更是闡明了可容納不同的法訣,從而有不同的效果。陸良生拔出腰間的月朧劍,握住劍柄驅使法力的同時,按著劍冊上的描述,揮出劍冊上的起手式,淡藍的光芒在劍身一閃而過,劍尖對著的地麵,塵土、積雪呈圓圈向四周震開擴散。果然,與那朱子易揮出的‘劍’氣不同。進入京城地界,路過一座鎮子時,陸良生讓道人在外麵等等,進了鎮裡買了幾卷空白的畫軸和墨塊,不過鎮上人口本就不稠密,途中能聽到的閒談,基本也是左鄰右舍的口舌。陸良生又買了些吃的東西,沒有過多的停留,便是回到鎮外與孫迎仙彙合,後者有些不解。“手癢了?畫個畫至於嘛……”“等會兒你就知道了。”書生一改之前慢悠悠的步子,帶著道人飛快去了少人的冰天雪地裡,在一棵樹軀掛上空白的畫卷。不久,陸良生磨好墨汁,照著劍冊上的劍招,用自己理解的動作,一筆一畫的在畫卷上,落下青墨,筆尖飛速遊走,勾勒出一道道不同的人影揮舞長劍。“好了。”書生將筆放到道人手裡,從地上抓了一把積雪化作水漬,寬袖傾灑揮開,清澈的雪水灑在上麵,水漬滲進紙張,化出斑斑點點。林外的雪地上,六道白色衣袍的人形憑空出現,持著長劍以各自的劍招揮舞開來。“這樣也行?”道人捧著墨硯呆滯的看著一道道劍光舞出森寒,仿如與雪地都連成了一片,煞是好看。不過,在陸良生眸底卻是不一樣的。駕馭法力驅動畫卷生成幻術,是需要他親手操控,同時,也會從中得到更多的領悟,這是途中忽然想到的一種嘗試方法。鏘~陸良生兩指並攏,向上一揮,月朧劍唰的出鞘,拉出一抹寒光飛上半空,下一秒,翻轉的劍柄,被書生握住,飛縱的身形,腳下一蹬,衝去林外,樹軀都在搖晃。落去林外的雪地,寬袖翻卷時,月朧劍在陸良生手中劃出一輪半月,腳下周圍積雪隨劍尖飛濺拋灑半空,再到落下,雪地上,書生衣袂飛揚,劍勢如遊龍在走,落下的積雪被劍鋒迫停的一瞬,橫拉出一條直線,激射出數丈才落下。四周,舞動劍招的六道人影一個個消散,好似融入了陸良生的動作裡,手中那柄月朧,漸漸泛起《乾坤正道》的法力,揮動間,周圍帶起了風,地上的積雪跟著風、掄出的劍影漸漸剝離升騰而起,彌漫陸良生身邊飛舞。雪地、白色的書生、舞空長劍,猶如一幅雪景,令得孫迎仙看去手中法劍,又抬頭望去雪地的風景,然後將劍收了起來,掛去後背。“算了,還是用符紙。”彌漫飛舞的雪花之中,陸良生隨手刺出近乎完美的一劍,飄零的雪花給人一種被刺的撕裂開的錯覺。道人靠著樹軀扒開酒葫蘆,灌了一口。“好看有什麼用。”話語剛落,就見雪地之中的書生,忽然縱上天空,道人隻感到一股堂堂浩然之氣撲麵而來,他後腦的寒毛都一根根豎了起來,就連蛤蟆也忍不住打開隔間小門,朝那邊望過去。夕陽傾斜在雪林當中。由上落下的書生,目光清冷,衣袂、發絲都在空中舞動,月朧劍被殘陽照亮的一瞬,劍身裡,好似遊雲露出月輪,在陸良生手中穿過漫天飛揚的雪花,從天空降下。劍氣推開積雪,點在泥土的瞬間,周圍雪地無聲蕩起一圈漣漪,朝四周林子擴散開去。道人連忙舞袖揮動,將撲麵而來的雪花掃開,再看去時,風已停下。霞光裡,陸良生身姿挺立,袍服漸漸平靜,腳下四周數丈積雪都被激掃一空。他前麵,月朧劍插在地上,在空氣裡隱隱傳來輕吟。“這劍招可以貼合各種法訣,算得上是萬金油一類,一套下來,怎麼感覺……好像少了什麼?”那邊,道人拍掌叫著:“好劍,好劍!”陸良生拔出月朧歸鞘,心無旁騖的翻起劍冊再看,良久,才從字跡上揣測出一絲端倪。……這本劍冊是抄來的,不是原本,而且,少了劍意。陸良生除去修行的法訣外,武功一類也就接觸過道人教的乾陽掌,用劍一道,雖然沒有接觸過,但清楚,這種武功應該要體會出意境的,那就真的近乎劍道一途。蛤蟆道人看著全神貫注的書生側臉,緩緩回到隔間,將小門關上,揭開褥子縮了進去,環抱雙蹼側躺在裡麵。唔……看來就算過去,老夫那些所藏也經不起他這樣學,當初怎麼就不挑一個根骨稍差一些的……小半個時辰之後,陸良生在道人催促下,這才將劍冊收起來,剛剛看的入迷,不知不覺差點錯過了入城的時辰。將月朧掛上書架,牽著韁繩,便是與道人繼續前行。快至關閉城門的時間,兩人方才堪堪趕到,天治外圍的街景繁榮,就算入夜,也能看到不少行人來往。店鋪、攤位,夥計高聲吆喝,邀著過往的身影。“收攤了啊,要買的趕緊買……”“炊餅!炊餅,又香又實惠呐!”“客官,不給家中小娘子買點胭脂水粉嗎?保證讓她小臉,變得吹彈可破……”人聲嘈雜而熱鬨。置身鬨市,陸良生牽著老驢,目光掃過周圍。忽然,一種仿如隔世的錯覺。“一地民不聊生,一地繁榮昌盛啊……”……此刻,距離陳朝向北數百裡之遙的過界之外,北周境內,某座山中暗堂,四臂神像前,一道盤坐的身形睜開眼睛,噗的張開嘴,吐出一口鮮血。“陸良生……身後竟還有如此厲害的僧人相助,看差了啊……不過得先去一趟五色莊,千年花開了許久,該是要結果了。”與此同時,回到法壇的普渡慈航想起圓玉中冒出的火焰法相,微微睜開眼。“善哉、善哉,此人戾氣太重,折損本法丈修為,急需度化。”世間之緣分,巧妙而難解,有時候因巧遇結成善緣,傳出一段佳話,有時更是莫名其妙的變成了仇家……夜色漸濃,越過冷清的內城,是燈火輝煌的皇宮,燃燒的燈燭圍繞出一片溫暖的氣息。落下的棋子聲有些重。聽得出坐在帷帳內的皇帝,心情似乎並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