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皮都被剝乾淨的孤樹立在晨風裡,蛤蟆道人裹著小棉襖在袍擺抖了抖小腿,延伸而上的人的身軀,陸良生從昏睡中醒來,體內空蕩蕩的法力,又回來了些許。晨光裡的四周,依舊是貧瘠的土壤,一座一座的山光禿禿的,就像巨大的墳頭,讓他感到淒涼。道人也從石頭縫裡鑽出,伸了伸懶腰,循著書生的視線看去下方烏泱泱的難民。“這裡什麼時候是個頭啊。”陸良生沒有說話,叫醒了冬日昏沉的師父,蛤蟆道人打了一個哈欠,搓了搓迷糊的眼眶,看著書生將東西都整理好,牽來了老驢。“再往前走走。”這裡,陸良生已經沒有能力再幫了,最終能解決西北難民的還是要靠朝廷,但這一連數天的所見,有些失望……牽著老驢和道人走下山崗時,遠方城外,有人見到山崗一襲白衣的身影,大喊了一聲,周圍黑壓壓的人群抬起了臉,猶如浪潮起伏,齊齊站了起來,嚇得城牆上的士卒捏緊了兵器,還以為災民要衝擊城池。山崗上,牽著老驢的書生,停下腳步,望去那邊。“他們……”道人也忍不住開口呢喃一聲,“……不會要衝過來吧?叫你不要亂發善心,現在怎……”他話還沒說完,那遠方的人群前麵,有身影嘭的跪了下來。然後,一個接著一個,黑壓壓的跪了一片。“白衣神仙啊,救救我們吧。”“我不想死……”“……不要走,求你讓老天降一點雨。”“我兒子快不行了,救救他吧,他還小,什麼都沒見過啊……”“不要走啊,白衣神仙,不要走……”……無數細細碎碎的哀求如同片片雪花飛來,陸良生闔了闔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吐出。“真希望,我是神仙……走吧。”離開這處城,陸良生的心情並未平複,往北的道路上,逃難的隊伍依舊還有很多,看到書生和道士一身乾淨,紛紛過來乞一些食物。前行之中,經常也會看見劫掠和屠殺,災荒的年頭,山上的匪類也未能幸免,‘肥羊’都走了,他們也隻能跟著走,路上殺人掠貨、搶女人,然後,就往山裡跑。陸良生見到,能幫也都幫,但很多時候,找到的,都是被糟蹋過的屍體。“本道連女人手都沒牽過……這些人該殺!”孫迎仙憤慨的大喊大叫,不久,又遇上一撥,他獨自一人,衝了過去,用道法定住幾個盜匪,然而,還沒過去泄憤,那幾個盜匪被周圍災民活生生剔成數塊分走了。由南向北,到處都是難以置信的一幕。陸良生這一路走來,從前書中描寫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道理,將這天地間的一隅,活生生在他麵前演繹了出來。夕陽掛在光禿禿的山頭,又是一天要過去了。偏離災民擁擠的道路,深山的小道,陸良生牽著老驢暫時從這裡經過,外麵令人心碎的一幕,大抵是無法再看下去了,隻得選這種偏僻小路前行,好在走這裡過的災民幾乎很少。昏黃的天光裡,拐過前方的彎道,幾所宅子立在枯樹老林背後,連在一起像是一家客棧。“這破地方也會有客棧?”道人先過去打探,不久,轉回來,搖搖頭:“沒人了,估計被路過的山匪殺了。”“那今晚就裡麵歇腳吧。”陸良生輕說了一句,牽著老驢朝那客棧過去,法力雖然回複,但一路上,心力交瘁,讓他感到疲意。被燒了一角的招牌在風裡搖曳,‘吱嘎吱嘎’的聲音裡,陸良生走過倒塌的房門,裡麵陳設大多已被打爛,散落一地,櫃台斑駁血垢,擺在上麵的酒壇破開,歪斜在一邊。反正也已經沒人,就在大廳將破碎的桌椅當做燃料,升起篝火,還有兩張完好的長桌正好臨時當做床。蛤蟆道人跳出小隔間,伸出蛙蹼烤了烤火,催促道人趕緊掏出存貨煮飯。而紅憐幫忙打掃了一下長桌,弄的到處都是灰塵彌漫,陸良生取過小鍋過來時,門外陡然響起腳步聲,兩對男女帶著兩個孩子站在門口,警惕的看著先來的書生和道士。“進來吧,我們也是過來借宿歇腳的。”陸良生邀他們進來,也在打量對方,不是什麼寬裕人家,衣著陳舊,比較單薄,初冬寒時,站在門口冷的有些發抖,旁邊的三個孩童好奇看去穿著小棉襖的蛤蟆。“爹娘,你們看,那隻蛤蟆……”旁邊的父母一下子扯了扯孩童,眼神嚴厲示意彆亂說話,兩家人想來是相熟的鄰居,一起逃難的,此時領著孩童小心的衝陸良生和道人點點頭,去往角落安頓,不管如何,有個遮風的地方總是好過跑到外麵凍的叫喚要強的多。學著那邊的書生、道士,升起了一小團火,拿出冰冷的乾糧在火邊灼烤,這時廳中那邊,架起的小鍋煮沸了米粥,幾人聞著香味肚子咕咕直響,尤其是孩子,忍不住偏頭望過去,看到還有肉塊丟進去,饞的直咽口水。夕陽下沉,外麵天色黑了下來。鐵鍋裡,稀粥沸騰,一節一節的蛇肉在粥上翻滾,陸良生舀了兩碗拿去給那邊的兩家人。“我們還有多的,這兩碗給孩子吃。”兩邊的父母也不知如何是好,不敢去接,陸良生笑笑,也不生氣,他知道這種環境,確實不能輕易信彆人,將兩碗肉粥放到地上,回到火堆邊,與道人共用一隻碗換著吃。但片刻之後,外麵響起一連串的腳步聲,有聲音在外麵喊道:“就是這裡,我看到那兩家人進了裡麵!”客棧中,牆角吃著乾糧的兩男兩女渾身明顯的抖了一下,抱著碗喝粥的孩童害怕的縮到父母身邊。陸良生與道人對視一眼,起身回頭,原本立起來擋風的門扇呯的被人一腳踢開,有六人站在門外,皮襖長褲,提著刀斧,麵容猙獰凶煞,為首那人背負一柄長刀,目光朝客棧裡掃過一圈,看到了那兩家人,同時也看到書生和道士,以及安置牆壁的老驢。“還有兩個……今晚看來能吃驢肉了。”滿臉橫肉堆起笑容,話語之間,微微揮手,讓手下人將門口堵住。“那邊的書生還有小道士,今天就怪你們運氣不好,把所有東西都留下,然後光著腚給老子滾。”然後,他偏過頭看向那邊的男女,“至於你們,女人和孩子留下。”牆角的兩家人擠在一起瑟瑟發抖。客棧內,變得安靜,隻有篝火劈啪跳起丁點火星,以及老驢嗯哈嗯哈噴著粗氣,像是發出一連串的嘲笑。那邊,陸良生伸手按住想要衝過去的道人,從袖口裡掏出幾錠紋銀。“衣服給你們也不合身,在下身上也就這點值錢的東西,幾位不妨都拿去吧。”“嗬嗬……哈哈哈……你這書生倒是識相。”那匪首走過來,看了對方手中銀兩,也不多疑,直接拿了過來,在手心裡拋了拋:“分量不輕嘛。”隨後又丟給身後的手下收好。書生身後的蛤蟆道人,看到這一幕,繼續老神在在的喝著肉粥。一旁,道人臉上露出冷笑,轉身坐了回去。那人皺起濃眉,反手握住了背後的刀柄。“你笑什麼?!”“敢親手接他的東西,你們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