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啷當,銅鈴聲響起在官道上。由河穀郡向西,過往的商旅、行人間,一身乾淨的青袍書生,牽著一頭老驢悠閒的走過。後麵驢背兩側,書架輕搖輕晃,裡麵插著幾卷畫軸,大抵行李都在書架下麵的閣間裡。陸良生整個看上去簡約而樸素,沒什麼值錢東西的窮書生,唯一有點價值的恐怕也就是他腰間的雙魚含珠玉佩。路邊,還有一個道人與他同行,時不時跑去路外的田埂,在泥巴縫裡掏什麼東西,又拿到旁邊的小溝清洗,隨後塞進臟兮兮的皮袋,跑回來繼續同行。行人稀少的路段,蛤蟆道人也會溜出來,盤腿坐在老驢腦袋,老神在在的環抱雙臂,欣賞周圍田園風景。“……人間煙火氣很不錯啊。”陸良生回頭看他。“以前師父高來高去,看到的景色也是不同的嘛。”老驢晃了晃鬃毛,上方的蛤蟆道人神色肅穆,頷首望去遠方山的輪廓。“等你將來到了為師當初的境界,自然也會看到的,萬千大山河流,猶如一幅山水畫,匍匐在腳下,看久了,其實還不如現在這樣。”“又在那吹牛。”孫迎仙從另一邊的田裡跑回來,腰間的皮袋沉甸甸的,看來收獲頗豐,蛤蟆道人盯他袋子一眼,哼了聲,起身走過驢背,扒拉著書架滑進小隔間。“少抓點田雞,造孽。”呯的一下,將隔間小門關上。道人也懶得理蛤蟆,一路出了河穀郡,他比誰都吃的最歡,叫嚷著多放調料。嘀咕兩句,孫迎仙腳步輕快,走到書生旁邊。“我說,當了舉人老爺有什麼感受?”“沒有。”陸良生這句倒是實話,中了解元,他並沒有去掛花騎馬遊街,也沒接受府衙的慶賀,自然沒有什麼感覺,不過在家那段時間,各鄉集的豪紳都有過來拜訪,多是嫁女掛靠田畝之類的事。這也是李金花不斷催促他趕緊成親的原因之一。“眼下,還是早點去往京城,跟我恩師見上一麵,隨後去西北遊曆一番,若能做一些事就再好不過了。”“西北那邊啊,亂的很,要做的事,恐怕也做不完的。”兩人說話間,身後的道路踏踏踏的馬蹄、以及哐哐的車轅磕碰聲由遠而近,陸良生牽著老驢朝邊站去,一輛有些陳舊的馬車從他倆麵前駛過,旁邊還有四個騎馬的壯漢,衣著各異,但腰間卻是係著刀劍。孫迎仙揮起袖子,將卷起的煙塵拍散。“跑這麼急,趕著投胎啊!”此時,接近晌午,秋日陽光還有些炎熱,被灰塵一卷,沒了趕路的心思,又走了一段,兩人一驢,加上推開書架的蛤蟆道人。就在路邊一顆大樹下,升起火,架上小鍋煮起飯食。道人從他那袋子裡,掏出幾條泥鰍,在蛤蟆麵前晃了晃。“今天換換口味。”三下兩下,用樹枝將泥鰍串了起來,插在火邊烤,陸良生趁著時間,鋪開南陳官道繪圖,在自己所在的位置,用筆墨點了點。“還要穿過一個州,七個郡縣,按正常腳程,沒有兩三月,怕是到不了,吃完飯,還是先用法術趕一截,再沿途慢行。”“你說如何就如何,為師隻管吃飯。”蛤蟆道人雙蹼捏著樹枝,翻轉上麵串著的泥鰍,偏頭看向道人:“快,抹一點油,灑點鹽,要焦了。”從火邊舉過來,仰著蟾臉鼓著兩腮飛快的吹了兩下,頗為愜意的坐到徒弟旁邊,靠著書生大腿,咬了烤熟的泥鰍一口,臉上寫滿了舒服二字。湊合吃完這頓午飯,陸良生揮袍引來泥土,將篝火覆滅,收拾鍋碗翻上老驢,讓道人也跟著上來,慢慢悠悠的走動間,一眨眼,老驢已去了六七丈遠。天光傾斜,過了一座縣城後,道路兩側越發荒涼,漸漸連田野也都見不上,官道又不止一條,陸良生來回掂量自己過來的路線。然後,他倆好像迷路了。“老孫……你從西北回來,難道不認識路?”孫迎仙迷茫的眨眨眼睛,指去地上:“本道知道個屁,我用遁術直接在下麵按著一個方向鑽的,比你這驢子快了不知多少。”“行了,怪我。”陸良生收起官道的圖紙,好在現在天還沒黑,下了驢背,尋了一顆石子丟去地麵。石子翻滾兩下,陡然一偏,像是指去了一個方向。書生拍了拍手上灰塵,拉著韁繩就朝那邊過去,道人跟在後麵,走了一段,隱約看到幾棟房子的輪廓。走近時,籬笆院牆外,一個老人正站在那裡,也不知乾什麼,呆呆的看著夕陽。“過去問問路。”陸良生鬆開韁繩,快步過去,拱起手:“這位老丈,請問伏麟州怎麼走?”那老人好似沒聽到一樣,陸良生又開口重複問了一句,對方這才恍然回過頭來,微微張著嘴。“阿八……”抬手指去腳下這條小路延伸的山巒。原來他不會說話。陸良生不多看老人,以免引起誤會,感謝一番後,便是拉著老驢與孫迎仙一起離開,沿著腳下的泥路走過一截,書生忍不住回頭看,那老人還站在那裡,麵帶微笑。“看什麼?”道人也回頭看了眼,“那老家夥感覺古古怪怪的。”陸良生搖頭,繼續前行。“沒有妖氣、也沒陰氣……可能老人家性格古怪吧。”此時兩人身後,緊挨路邊的那棟房子一對夫妻走了出來,看見站在道間的老人,連忙上前攙扶回去,互相埋怨。“爹有些癡呆,你也不看顧好,怎麼就讓他跑出來了,萬一丟了咋辦?!”“一轉身就不見了,我咋知曉,你就光顧著睡。”……夕陽猶如潮汐席卷過西雲,山巒染出一片彤紅。哇——哇哇——老鴉立在枝頭啼鳴,眨動的眸子裡,看去下方走動兩人一驢。“啊啊,本道要回去找那個老家夥算賬!!”孫迎仙的嘶喊驚起枯黃的荒草間一片鳥雀,黑壓壓的飛上天空,四周都是枯樹老林,一片荒涼,一條少有人走的崎嶇小路都長滿了荒草。“乾脆回去找他,騙了我們,正好可以利用起來蹭一頓飯!”一旁,陸良生倒是沒想那麼多,看了看天色,索性放了韁繩,仍由老驢去啃草。“天快黑了,將就在外麵睡一晚算了。”那方,正好有塊大岩石,下方空洞,容得下四五個人,便是將書架上的鍋碗取下提了過去。“還愣著乾什麼,搭鍋煮飯。”道人歎口氣,縱身躍去林子裡,劈裡啪啦一通亂響,片刻,抱了一堆枯枝回來,升起篝火。煮上飯食,淡淡的米香飄起,不久,兩人一蛤蟆吃完,陸良生怕他倆無聊,將之前路過河穀郡買的一副棋拿出。籍著火光,在與道人在棋盤上廝殺起來,蛤蟆負著手在旁觀看。……天色沉入黑暗,離此數裡的道路間,響起金鐵交擊的聲音。呯呯呯……四個騎馬的身影與十多道衝來黑影兜轉廝殺,護著的馬車前麵,馬匹受驚,唏律律一聲嘶鳴,拉著車廂狂奔,偏離了道路衝向荒野。“保護車內的人!”那四名護衛中有人大喊,餘下三人當即脫離戰團,朝發瘋了馬車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