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陸良生收回蛤蟆道人的視線,轉去對麵,坐在那邊的左正陽,神色也不像是拿他尋開心。片刻,書生笑容收斂,皺起了眉頭。“左捕頭,你殺的?”就連簷下的孫迎仙也望過來,緊緊盯著畫架旁的左正陽。後者搖搖頭,聲音低沉:“不是我……本捕持法辦案,就算用私刑,也不會亂殺人。”樹梢,零星鬆葉飄下,隨著涼風安靜過對視的兩人中間,落在地上時,陸良生笑了起來,坐到左正陽對麵,重新拿起毛筆。“總捕不會懷疑是我殺的吧?”“你有前……算了,舊事不提。”左正陽搖搖手,趕忙壓著膝蓋,他身材高大,坐在矮凳上有些不協調的扭了扭,方才穩住身形,又繼續道:“其實倒不是懷疑你,而是陽明道人死的有些蹊蹺。”畫架前,陸良生精神滲去上麵,感受畫道帶來的修為,目不轉睛的手腕飛快抖動,青墨勾勒,細點畫上長身的鱗片,也在輕聲回應。“那個道人是怎麼死的?”畢竟昨夜兩人也算交過手,若非提前用自己的長處,以‘人’多優勢嚇住對方,真要打起來,陸良生覺得應該不是這種老江湖的對手,至少眼下如此。左正陽思慮回想當時的畫麵,饒是他這種見慣生死的人,多少也有點驚悸。“就在刑架上,當時並無外人觸碰,那道人痛苦嘶喊片刻,全身皮肉、筋骨爆裂而亡。”畫卷上,陸良生停下遊走的筆尖,看著成型的蛇身,皺起眉頭。無外人觸碰,全身爆裂?……倒是跟我殺陳堯客時,有點相似。握筆的手垂下,陸良生側過臉,看向左正陽。“那他身上可有其他奇怪的東西?”簷下曬太陽的孫迎仙聽到這句話忍不住支起上本身,嘿笑了兩聲。“這種陰毒法術並不多,但也不少,左捕頭最好還是好生想想。”高大的身形壓著膝蓋陷入沉默。另一側的矮幾上,盤著的蛤蟆道人,蟾眼瞄了瞄四周,隨後看到麵前的湯碗,猶豫了一下,還是慢慢支起身子,爬上去朝裡看了一眼。隻殘留一點湯渣。“這麼浪費……”蛤蟆道人咂了咂嘴,微微將腦袋撇去一邊。“不行,老夫何等身份,豈能……”嘭!陡然一聲震響傳來,驚的蛤蟆蛙蹼踩滑,一嘴懟在了碗底殘渣上麵,蟾眼瞪大盯著碗底,唇間艱難擠出一聲。“豈有此理……羞煞老夫……”殘湯漫過嘴唇……然後,忍不住舔了一下。那邊。左正陽拍響大腿,憶起了什麼,至於視野對麵,矮幾上那隻大半個腦袋埋進碗裡的蛤蟆,也全然沒有注意,開口道。“這麼一想,倒是想起來了,那道人身上所有東西都被收刮放了起來,唯一古怪的地方,隻有他胸口一處奇怪的圖案。”“什麼樣的圖案?”一提到圖之類的字眼,陸良生來了興趣。左正陽沉吟片刻,像是在組織語言,但還是搖搖頭。“說不清楚,不過倒是記得是什麼樣,筆借與我用用。”說著,從書生手裡接過那支古怪筆杆的毛筆,在一張白紙上,畫了起來,陸良生站到側麵,看他一點一點勾勒出圖案。“五個燈籠?”“是五個火球!!”左正陽將筆放下,緊盯自己畫的東西:“那道人身上的圖案鮮豔,火球的顏色通紅,繞成一圈,左某猜測,應該是修道中人的門派標誌,不知我說對不對?”陸良生大抵是明白,這位總捕大人特意過來是為了什麼。含笑搖頭道:“我怕是幫不上忙了,這種圖案,我也是第一次見,之前一直都在待在富水縣。”兩人目光隨後看去簷下,孫迎仙哼了一聲偏過頭去。“彆看,本道也不知曉。”線索斷了。左正陽看了看兩人,大概也知道陸良生之前從未出過富水縣,應該不知情的。也罷,就當無頭公案好了。“對了。”捕頭準備告辭時,想起麵前這位書生後麵,還有一個師父,連忙追問:“……良生你師父,他在哪裡?會不會知曉這圖案?”院中氣氛變得微妙,簷下的道人心都提了起來,那邊陸良生反應也快,一邊送這大漢出門,一邊說道:“我師父遠在棲霞山裡,常年修行不問世事,左捕頭不會又懷疑到家師身上吧?”“這……自然不會。”陸良生很隨意的走過畫架,雙袖一拂,負在身後,望去伸過院牆的鬆枝,間隙投下的光斑,光塵飛舞。“其實左捕頭懷疑也沒什麼,不過我那師父雖然博學通達,可性子冷傲,猶如雲海山巔之孤岩,俯瞰眾山之起伏……”徐徐平緩的話語之中。矮幾的湯碗,兩腿蹬在外麵的蛤蟆,抬頭出來,四下張望了一下,繼續埋下去,抓緊時間狂舔。前走的身影,話語還在持續。“……而且深居簡出,就算到了山裡,也不一定見著麵,說不定還惹他生氣,被趕下山來。”左正陽聽這文縐縐的說辭,隻感頭皮發麻,隻歎道:“世外高人,理當這樣的性子。”說完,便向書生,還有簷下的道人拱手告辭。“就送到這裡吧,對了還有一事,城外最近出了幾樁命案,死者都是來趕考的書生,鄉野之間傳聞是狐狸精所為,若是要出城當小心些,告辭!”陸良生看著轉身離開的背影,心中疑惑。“張洞明的兒子被狐妖所迷,會不會也和這件事有關聯?難怪那日夜探周府出來,看見他帶隊奔行街頭,原來是去城外查案。”聯想起來河穀郡途中,借宿山神廟遇到那四個被狐妖追的書生。趕考而已,什麼奇怪事都碰上了。不過此行倒是漲了不少見識。陸良生笑了笑,轉身回到院裡,這時才注意到湯碗邊趴著的蛤蟆道人。“師父,你這是……”碗底,瘋狂甩動的長舌一收,蛤蟆緩緩直起身來,負起雙蹼。“良生啊,咱們做人要憶苦思甜,不能忘本,想當初為師還未修道之前,家境貧寒,有一口吃的就不錯了,不能浪費糧食啊。”跳下矮幾,舔舔嘴,啪嗒啪嗒踩著地磚往簷下走去,話語威嚴肅穆。“要記住,修道先修人!”陸良生嘴角抽了抽,拱手躬身。“是……良生受教。”就在直起身,陡然感覺下腹一片火辣,臉上瞬間布滿汗珠,陸良生隻覺視線天旋地轉起來,搖搖晃晃跨出兩步,一手扶住畫架。“怎麼回事……”簷下的道人正想叫一聲:“老蛤蟆。”見到那邊一幕,話語陡然一轉,衝口而出。“你怎麼了?!”屋內的畫卷,紅憐也探出弄到,目光透過窗欞。“公子……”外麵,陸良生撐著的畫架,劈啪亂響,瞬間在書生手裡炸開,木屑、畫卷殘骸四濺飛去。支撐的身形頓時也跟著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