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三奶奶訕訕坐下。方瑾枝越過陸無硯的肩頭,看向首座的國公爺,國公爺是一位年過古稀的老人家了,可是仍舊十分有精神。方瑾枝一進門就注意到這位國公爺了,他很少說話,隻是聽著兒孫們交談, 偶爾點點頭,或是訓斥幾句。坐在國公爺身邊的老太太看了一眼方瑾枝, 又看向陸無硯,笑著說:“小姑娘既然沒念過書, 去學堂未必跟得上。無硯有時間就先給這孩子啟啟蒙吧。等天暖了再和其他孩子一起讀書。”老國公爺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夫人,老太太隻是慈祥地笑了笑。老國公爺便沒有再說話, 這等小事既然夫人開了口,他斷然沒有阻撓的理由。“還不快謝謝你的曾外祖母。”陸無硯在方瑾枝不安攥著衣角的小手上輕輕拍了一下。方瑾枝心尖尖一顫,脊背頓時挺直, 如坐針氈。她想要從陸無硯的膝上跳下去,可是陸無硯雙手環在她的腰身,禁錮著她。她隻好坐在陸無硯的膝上,有些不安地說了聲:“謝謝曾外祖父、曾外祖母。”“也不能讓你白謝了。”老太太順手擼下手腕上的綠翡翠鐲子,“拿去玩吧。”站在老太太身後侍奉的丫鬟忙接了鐲子,捧給方瑾枝。方瑾枝受寵若驚, 而同輩的姑娘們卻是十分眼紅。她們或許還有在祖父、祖母麵前表現的機會, 可是曾祖父、曾祖母就不一樣了, 她們甚至很少有機會見到兩位老人家。而每次見了,都是一大家子的人聚在一起,連個被正眼瞧的機會都沒有!這一頓飯,方瑾枝是坐在陸無硯的膝上吃的。這一桌都是長輩,唯獨陸無硯和方瑾枝兩個小輩。陸無硯早就習慣了,他能坐在這裡一方麵是因為特殊的身份,另外一方麵卻是為了代表大房。畢竟老國公爺長子已經故去了,而長孫常年駐守邊疆已有五載不曾歸家。家中這一支的人隻有一個陸無硯。可是這可苦了方瑾枝。隨著時間的推移,方瑾枝不僅沒有放鬆下來,反而越來越緊張。大戶人家實行分餐而食,早有丫鬟將方瑾枝的餐具擺過來。方瑾枝握著筷子夾起丸子,那是一個汁濃滑膩的肉丸子,一不小心從方瑾枝的筷子間滑落,落在陸無硯竹青色的寬袖上,留下一道油漬,再掉到地上。方瑾枝很明顯感覺到很多雙眼睛在盯著她。入茶幾乎是瞬間蹲在陸無硯腳邊,用帕子給他仔細擦袖子上的汙漬。可油漬哪裡是那麼容易擦掉的?“行了。”陸無硯不耐煩地抬手,示意入茶不要擦了。“對、對不起……”方瑾枝頓時想起四表姐跟她說過的蘇家小孫子。她望著陸無硯的眼神有些歉意、畏懼,和小心翼翼。陸無硯輕輕拽了一下方瑾枝耳邊的丱發,無奈道:“真是笨死了。”陸無硯瞥了一眼自己的袖子,目光充滿嫌棄。他上半身微微前傾,奪了方瑾枝手裡的筷子,問:“要吃什麼,那個丸子?”方瑾枝稀裡糊塗地點了頭。“張嘴。”陸無硯將肉丸子遞到方瑾枝嘴邊,“趕緊吃,彆讓油汁再灑下來。”方瑾枝急忙張大嘴,將整個丸子吃下。她吃得擔驚受怕,連是什麼味道都不知道。入茶仔細觀察著方瑾枝的神色,但凡是她望過的菜肴便夾到小碟子裡,擺在她麵前。陸無硯對那個肉丸子心有餘悸,所以在方瑾枝自己伸手拿筷子的時候,陸無硯敲了敲她的手背,使她把手縮了回去。“想吃什麼告訴我就行。”陸無硯便親自喂她吃飯。方瑾枝硬著頭皮一口一口吃下陸無硯喂過來的東西,那些打量的目光全當沒有看見。不久,方瑾枝又考慮著做人應該投桃報李,三表哥雖然霸道了點,脾氣差了點,可是人還是不錯的。他喂她吃飯,自己竟是一口都沒有吃。方瑾枝心裡有些故意不去。方瑾枝忽然伸手去拿一碗蛋羹。吃蛋羹不是用筷子,陸無硯覺得方瑾枝用勺子應該沒什麼問題,便沒製止她。卻不想方瑾枝將勺子遞到他嘴邊,甜甜地說:“三哥哥吃!”陸無硯看了看方瑾枝充滿憧憬的月牙眼,又看了看嘴邊淺黃盈盈的蛋羹,他的眉頭一點一點皺起來。這可急壞了入茶,她站在陸無硯身後,對著方瑾枝一個勁兒搖頭。“咳,”三老爺輕咳了一聲,“瑾枝啊,彆纏著你三表哥了。來外祖父這裡吧。”方瑾枝意識到自己似乎闖禍了。她剛想收回手,陸無硯忽然抓住她的手腕,訓斥她:“喂人吃東西的時候手彆晃。”陸無硯垂了下眼,吃下方瑾枝遞過來的蛋羹。不知道為什麼方瑾枝總覺得三表哥的表情有些怪怪的。“不好吃嗎?”方瑾枝小心翼翼地問。“沒有,很好吃。”陸無硯勉強扯出一絲笑。他把方瑾枝放下來,“去找你外祖父吧。”陸無硯接過入茶遞過來的濃茶簌了口,然後跟老國公爺隨便找了個借口,匆匆離席。“三表哥隻吃了一口東西就不吃了嗎?”方瑾枝有些疑惑。三老爺沉吟了一會兒,才拍拍外孫女的手背,解釋:“你三表哥不與人同食。”以往每次這種家宴,陸無硯點個卯就會走人。這回是因為要喂方瑾枝吃飯,才耽擱了這麼久。方瑾枝越發覺得這位三表哥是個怪人,還是一個對她很好的怪人。雖不知道三表哥為什麼對她好,但是方瑾枝覺得多一個靠山總沒有壞處。趕明兒一定要去打聽打聽三表哥還有什麼忌諱,可彆再犯了錯!飯後,方瑾枝剛回到自己的小院,陸佳茵就過來了。“我來給你道歉的!我為了逗你玩,才把原本該分你的綢緞給換了!現在把那些料子都還給你!”陸佳茵鼓著腮幫子,氣呼呼的。方瑾枝看著桌子上的兩捆布料點了點頭,說:“這樣呀,我曉得了。沒有關係的。”“衛媽媽,把這兩塊料子收起來吧。”方瑾枝轉過頭頭吩咐一旁的衛媽媽。“你!你還真要啊?”陸佳茵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瞪著方瑾枝,“我都跟你道歉了你還想怎麼著!”方瑾枝驚訝地說:“所以我接受了呀。”“你!你!”陸佳茵跺了跺腳,氣得不行。姐姐明明說隻要她主動示好,方瑾枝就會十分不好意思,更不會要這兩塊料子的……可是方瑾枝為什麼把東西收了?雖然陸佳茵十分喜歡這兩塊料子,可是不舍得是一方麵,讓陸佳茵更生氣的是她咽不下這口氣!“果然是個貪財的商戶女!”陸佳茵翻了個白眼,轉身往外跑。若不是母親逼她來道歉,她才不會來!哼!不就是兩塊料子嗎?讓爹爹上鋪子裡拿就是了!衛媽媽因為陸佳茵的態度嘟囔了幾句,轉而又高興起來,“姑娘,咱們手裡現在好多綢緞了!三奶奶給的,五奶奶給的,這又來了兩捆!”“還會有更多的。”方瑾枝小心翼翼地將今日老太太給的綠翡翠鐲子放在妝奩裡鎖好。果然,沒過多久府中這位奶奶那位姑娘的,陸續送過來好些裁衣服的料子。他們顧慮著方瑾枝身上帶著孝,那料子的顏色和花紋都是仔細考慮過的。衛媽媽一趟又一趟地抱著好料子送去小庫房,樂得合不攏嘴。“姑娘!我回來啦!”米寶兒一路小跑,氣喘籲籲。“慢點,不急、不急。”方瑾枝急忙從梳妝台邊的小凳跳下來,“怎麼樣,打聽出來了嗎?”米寶兒連連點頭,“打聽出來了!芝芝是二姑娘的閨名。大名叫陸佳芝!”“咦?”方瑾枝仔細想了想,“今兒個沒有見到二表姐呀,難道已經出嫁了?”“不是!二姑娘五歲的時候就病死了!”方瑾枝吃了一驚,她眨了眨眼,心中有了個猜測。她問:“二姑娘是哪一房的女兒?”“是長公主的女兒!”因為她的名字跟三哥哥親妹妹的名字同音嗎?方瑾枝不說話了。她悶悶不樂地低著頭,琢磨了好半天。然後又慢慢高興起來,知道彆人為什麼對自己好總是件好事。“米寶兒,明兒再去打聽打聽這位二姑娘的事兒!性格、愛好、忌諱……”方瑾枝扒拉著自己的手指頭。臨睡前,方瑾枝打開拔步床邊角的大箱子。壓低了嗓子,將今日的事情絮絮講給兩個妹妹聽。兩個妹妹安安靜靜地聽他說話,點頭或者微笑。雖然她們兩個已經兩歲多了,可是並不會說話,也不會走路。還不是因為一直住在箱子裡的緣故……方瑾枝在心裡輕歎了一聲,瞧著兩個妹妹犯困了,她才給她們蓋好被子,自己爬上了床。方瑾枝拆開枕頭的夾層,拿出裡麵的幾十張銀票。一張一張數過,確定數目沒錯,才放下心。她將銀票重新裝好,抱著枕頭安心睡去。靠山未必一直可靠,銀子才是永久的保障!米寶兒和鹽寶兒每天都在接受著入茶的“教導”,衛媽媽又要留在院子裡照料兩個妹妹。所以方瑾枝如今出門時,總是帶著阿星和阿月。畢竟讓她們兩個跟在身邊總比將她們兩個放在院子裡更放心。“要不然……奴婢幫您?”阿星試探著說。“不用!”方瑾枝堅定地搖頭,她一雙發酸的小手更加用力地握緊手裡的魚竿。她一定要將親手釣到的魚送給三哥哥!可是要不了多久,她的一雙手就要握不住手裡的魚竿了。一雙小短腿也發酸得厲害。偏巧一陣冬日的寒風吹過,將她已經凍得通紅的臉頰又添幾分冰冷。方瑾枝不由打了個寒顫。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方瑾枝頭也不回地說:“說了不要你幫忙!我要親自釣魚給三哥哥!”“我不吃魚。”方瑾枝愣了一下,驚訝地轉過頭去。陸無硯裹著極厚的裘衣站在她身後,正望著她。“三哥哥……”手中的魚竿忽然動了一下,方瑾枝驚呼:“三哥哥一過來,小魚兒就上鉤啦!”她來不及和陸無硯說話,使勁拽著手裡的魚竿。一條鮮紅的小鯉魚被她扯出來,正在魚竿那一頭拚命掙紮呢。“魚缸!魚缸!”方瑾枝大喊。阿星和阿月急忙捧著魚缸過去,又幫她拉著魚竿,將那一尾小魚兒放在青瓷點金的魚缸裡。方瑾枝蹲在魚缸邊兒,看著那一條不到她小手掌長的小魚兒在青瓷魚缸裡遊來遊去,“嘿嘿”傻笑著。陸無硯好奇地蹲在她身邊,她笑著望著魚,他卻目光溫柔地望著她。“這麼開心?”陸無硯探手摸了一下方瑾枝的臉頰,紅撲撲的小臉蛋上冰涼冰涼的。“嗯!”方瑾枝重重點頭,“三哥哥,這魚不是給你吃的,是送給你放在魚缸裡養著的!三哥哥無聊的時候看看小魚兒在魚缸裡遊來遊去,就不會無聊啦!”“所以你最近天天下午跑到這裡來釣魚就是為了送給我解悶?”“是呀!可是一直都釣不上來,早知道三哥哥一靠近池塘就可以把魚兒釣上來,早就求著三哥哥過來‘鎮壓’啦!”“是我不好,最近幾天都陪著母親,沒來看你。謝謝你的魚。”方瑾枝拚命搖頭,“陪母親才是大事呀!瑾枝不用三哥哥陪著的!唔……隻是可惜才釣上來一條魚。三哥哥你等會兒再走,繼續在這兒‘鎮壓’著,我再去釣一條和它作伴!”方瑾枝說著就起身去拿魚竿,可是這一次陸無硯的“鎮壓”並沒有什麼作用。她抬著小臂舉著魚竿好半天都沒動靜。“三哥哥你彆急,再‘鎮壓’一會會兒就好!”她睜大了眼睛,聚精會神地盯著池麵,連一陣風吹過,將她的兜帽吹落都沒有發現。陸無硯將兜帽替她戴好,有些心疼地說:“我幫你?”方瑾枝皺著眉,有些猶豫地說:“我親手釣上來的小魚兒送給三哥哥才有誠意。哪能用你釣的魚再送給你……”“可是你已經釣上來一條送給我了,就讓我抓一條和它作伴吧。”“那、那好吧……”方瑾枝嘟著嘴,將手裡的魚竿遞給陸無硯。陸無硯接了她遞過來的魚竿隻是隨手放在一旁,吩咐入烹:“去拿魚食和魚兜。”方瑾枝眨眨眼,不是釣魚嗎?不多時,入烹就將魚食和魚兜帶了過來。陸無硯將裝滿魚食的黑瓷小碗遞給方瑾枝,道:“來,喂魚。”“哦……”方瑾枝白嫩的小手抓了一把魚食,撒在近處的池水裡。“沒有魚呀。”方瑾枝話音剛落,就猛地睜大眼睛,驚愕地望著一條又一條紅鯉魚湧過來,並且數量越來越多,很快就鮮紅一大片覆蓋了近處的池麵,爭相搶奪著魚食。“不搶、不搶,還有呢!”方瑾枝忙又接連抓了好幾捧魚食撒在池子裡。魚食還沒有落下,紅鯉魚們高高躍起,在冬日傍晚的餘暉裡劃過一道道彎彎的弧度。“好、好多魚……”陸無硯側首望著她驚喜的樣子,不由抿了一下唇。他從入烹手裡拿過魚兜,隨意一撈,撈出一兜活蹦亂跳的紅鯉魚。“來挑一條。”陸無硯將魚兜稍微靠近方瑾枝一些。“就它!”方瑾枝指著其中最大的一條。陸無硯含笑問:“確定了?”“唔……”方瑾枝看了眼魚缸裡的那一條小魚兒。她搖了搖頭,“不不不,它太大了,會欺負小魚的!要……要那一條!”方瑾枝手指頭一指,指向魚兜裡最小的一尾魚。“好。”陸無硯將魚兜遞給入烹。入烹急忙用一個很小的魚兜將方瑾枝說的那條小鯉魚撈出來,放在魚缸裡。兩條小魚兒在圓圓的青瓷魚缸裡,優哉遊哉地轉了兩圈。陸無硯望著這兩條魚,說:“謝謝瑾枝的禮物。”下一刻,他就聽見“砰”的一聲落水聲。“瑾枝!”陸無硯一驚,急忙大步跨向池塘,看見方瑾枝整個人落在水裡。她雙手抓著池子邊兒,一雙大眼睛裡摻雜了幾許驚慌。幸好池子邊兒的水並不深。“把手給我。”陸無硯抓著她的手,將她拉上來。顧不得她一身臟水,將她抱在懷裡,大步走向垂鞘院。阿星回去給她找乾淨的衣服,阿月抱著魚缸,和入烹一起小跑著追上去。陸無硯直接將她抱進淨室,將她放在長椅上。“瑾枝,嚇著了?”方瑾枝搖了搖頭,伸出手來揉了揉自己的臉。陸無硯忙將她的手拿開,仔細查看著。她的臉頰宛若白瓷般光滑細膩,並不見任何傷口。陸無硯仍舊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問:“疼嗎?是不是磕著碰著了?”方瑾枝搖搖頭,說:“剛剛有魚親我的臉,就是這裡!好滑好滑啊……還……癢!”陸無硯一愣,過了好半天才有些無奈地問:“是不是冷了?”“不冷,那水是溫的!”方瑾枝沒撒謊,那池子裡的水本來就是溫泉水,所以才不會結冰。可是縱使水是溫的,外頭也是冷的。陸無硯還是擔心她著涼。“去洗個澡,把自己拾弄乾淨了。”陸無硯有些嫌棄地從她的肩膀扯下來一根綠油油的水草。“哦……”方瑾枝從長椅上蹦下來,低著頭往屏風後。陸無硯起身,他走出淨室吩咐正好趕過來的入烹進去伺候。他自己則是去了另外一間淨室洗了個澡,又從頭到尾換了身乾淨衣服。等到他收拾整齊,方瑾枝還沒出來。他便在閣樓一樓的正廳裡席地而坐,在身前擺一張矮桌,他一邊左手跟右手下棋,一邊等方瑾枝。等他下完了一盤棋,方瑾枝才光著一雙粉嘟嘟的小腳丫跑進來。“魚,我的魚呢!”陸無硯指了指窗口的高腳桌。方瑾枝急忙過去,踮著腳望上看。可是她真的太矮了……跟進來的入烹忙搬了一把玫瑰小椅,讓她踩著。“我的魚真好看!我抓的比三哥哥抓的好看!”方瑾枝開心地笑。陸無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後,凝望著她,笑道:“我怎麼看這兩條魚長得一樣,根本分不清。”“怎麼會!根本不一樣!三哥哥你看,我抓的那一條尾巴尖有一條淺淺的黑紋,而你抓的那條……”方瑾枝轉過頭來望向陸無硯。她愣了一下,氣鼓鼓地說:“三哥哥你在看我,根本沒看魚!”“記住了,瑾枝抓的那一條魚尾巴尖兒上有黑紋。”陸無硯笑著將她抱起來,抱到矮桌對麵。“瑾枝很久沒陪我下棋了。”“好,我陪三哥哥下棋!”方瑾枝將棋麵收拾好了,她用白子,陸無硯用黑子。兩個人開始下棋。方瑾枝黑亮的眸子轉了一圈,她“咦”了一聲,驚奇地說:“三哥哥,他們都說你從來不去學堂讀書。那你是跟誰學會下棋的?唔,還有插花、點茶、雕刻、吹塤奏琴、古玩鑒賞……三哥哥的字也可漂亮可漂亮啦!還知道好多事兒……”方瑾枝掰著自己的手指頭數著自己知道的,她抬起頭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陸無硯,說:“三哥哥都是自學的嗎?唔,可真厲害,瑾枝就不會自學,非得有人教不可……”“不全是自學。”“哇,那教三哥哥的人肯定可厲害啦!”方瑾枝悄悄打量著陸無硯的臉色。“想學什麼就直說。”陸無硯將手中的黑子落下。方瑾枝嘟囔一聲:“又被看穿了……”她像個大人一樣歎了口氣,有些泄氣地將手裡的白子放下。陸無硯抬頭,望著坐在對麵的她。她低著小腦袋,從陸無硯的角度,可以看見她濃密的睫毛投下兩彎月牙陰影,一顫一顫的。方瑾枝忽然眸光一亮,抬起頭來。陸無硯及時垂眉彆開眼,免得她又要蹦出一句“三哥哥你在看我,根本沒有看棋!”方瑾枝跑過來,拉著陸無硯的袖子,一雙瀲水明眸望著他,說:“所以說……我想學什麼,三哥哥都會教我嗎?是的嗎?是這樣的嗎?真是這樣的嗎?”屏風後忽然響起一陣磕碰聲。“誰在那裡?”長公主厲聲問道,又恢複成往日朝堂上與群臣爭論的氣勢。方瑾枝揉了揉不小心撞到屏風上的額角,有些畏懼地從屏風後麵挪出來。長公主皺眉,質問:“哪來的野孩子?”“什麼野孩子,那是你兒媳婦。”陸無硯朝著方瑾枝招了招手。“兒媳婦?”長公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正往陸無硯那兒走的方瑾枝。方瑾枝被她打量得渾身不自在,忙說:“給、給長公主問好。”她想行禮,竟是一時不知道宮中禮節。要跪下嗎?她剛想跪下,腰身忽然被攬住,下一刻已經被陸無硯抱到了膝上。“誰派你躲在後麵偷聽?”長公主絲毫不因為方瑾枝年紀小而掉以輕心,更加嚴厲地問道。方瑾枝坐在陸無硯的膝上,十分局促地說:“我、我沒有偷聽……”“沒偷聽?你敢說你什麼都沒聽見?”長公主眯著一雙鳳目,反問。“我、我是不小心聽見的,不是故意的,也沒有人派我偷聽……”方瑾枝越發緊張。長公主上前一步,繼續發問:“都聽見什麼了?”方瑾枝睜大了眼睛,望著眼前的長公主,竟是連呼吸都小心翼翼起來。“什麼偷聽,明明是母親聲音太大把她吵醒了。”陸無硯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長公主,然後拍了拍懷裡的方瑾枝緊緊攥著裙子的手背。長公主驚了一瞬。她是不是看錯了?剛剛陸無硯眼中的眼神竟帶著幾分央求?而且她這個怪癖頗為嚴重的兒子居然十分熟稔地將這個小姑娘抱在懷裡,顯然是習以為常的事情了。她不由多看了兩眼坐在陸無硯膝上脊背挺直的方瑾枝,小姑娘是挺好看的,但是……太小了吧?她若有所思地審視著陸無硯,道:“你也十五了,陸家給你安排通房了嗎?”陸無硯臉上露出嫌惡的神色,說:“母親還是饒了我吧。”長公主的目光一掃,落在低頭垂手立在角落的入茶和入烹,說:“這兩個你不是不嫌嗎?模樣也不錯,就收了吧。”陸無硯輕輕看了她們兩個一眼,入茶和入烹心領神會,急忙同時跪伏在地,顫聲求:“長公主饒命!”“你們!”長公主自然看出來陸無硯的暗示,她無奈看了陸無硯一眼,“不愧是你一手調教出來的人!”陸無硯一邊揉著方瑾枝的額角,一邊笑著說:“母親大人還不如多關心一下自己,您若是再不管一管,那個西域來的女人可不知道要爬到什麼位置了。”“不管!”長公主拂袖,明明已是氣極,偏裝成毫不在意的樣子。“真不管?”陸無硯忍了笑意,“那兒子看她煩,尤其是她身上的那股馬奶味兒,要把整個國公府熏臭了。煩勞母親大人幫忙趕一趕成不成?”長公主瞪了陸無硯一眼,大步走出正廳。她走路的時候,步子邁得很大,托著身後逶迤的裙擺,風華無雙。等長公主走了,方瑾枝才重重鬆了口氣。她覺得自己挺沒出息,可是一看見遠處的入烹和入茶也同樣一副放鬆下來的模樣,她才曉得不僅是自己怕長公主。“還疼嗎?”耳畔傳來陸無硯的聲音,陸無硯離她很近,說話的時候氣息衝進她的耳朵裡,癢癢的。方瑾枝不由縮了縮肩膀,說:“隻是輕輕撞了一下,不疼了!”“偷聽得太認真才撞到了?”陸無硯故意取笑她。方瑾枝急忙抓著陸無硯的手,睜大了一雙澄澈的眼睛,分外認真地說:“三哥哥,我真的不是有意偷聽的!真的不是!”“逗你呢。”陸無硯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方瑾枝卻忽然低著頭安靜下來。“怎麼了?生氣了?”陸無硯忙問。方瑾枝伸開雙臂大大抱住陸無硯,貼在他胸口,一字一頓地說:“三哥哥,等瑾枝長大了就嫁給你。以後我照顧你,你不想走路我推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討厭應酬,瑾枝會好好學,以後幫三哥哥都擋回去,或者替三哥哥參加。瑾枝還會去學做衣服,讓三哥哥每天都能穿上乾淨的新衣服!”陸無硯輕拍著方瑾枝後背的手僵在那裡,他差點壓不住心中的震撼。過了好半天,陸無硯的手才輕輕落下,他慢慢梳理著方瑾枝柔軟的丱發,輕聲說:“瑾枝,你明白嫁給我是什麼意思嗎?”方瑾枝從陸無硯的懷裡抬起頭,有些迷茫地望著他。不太明朗地說:“就是……”陸無硯笑著搖頭,他的小姑娘還太小了,並不懂這些。她大抵認為這和“做一輩子好朋友”是同一回事情,隻用這樣的話來表達內心的關心和示好。“嗯,三哥哥記住了。瑾枝也要記得今日說過的話,切不可食言。”陸無硯目光如炬,凝望著懷中還太小的愛人。方瑾枝重重點頭,說:“我才不會成為言而無信的人!咱們來拉鉤!”陸無硯笑著伸出小指,和方瑾枝伸出來的小手指頭勾住一起,垂眸低笑道:“那我就等著瑾枝長大。”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方瑾枝本來想回去。陸無硯卻並沒有允,隻因今晚還會有一場陸家的家宴。而且排場完全不比年三十的時候小。陸家各房原本的應酬也都推了。隻因為今晚的家宴,長公主會到場。這一回,陸無硯倒是沒有像年三十那樣晚到。方瑾枝是被陸無硯牽著走進闔遠堂的,所以也沒有坐在三房處,而是如當初一樣被陸無硯抱在膝上。身側的長公主幾次打量方瑾枝,這讓方瑾枝後背挺直,緊張地不得了。她偏過頭,低聲求陸無硯:“三哥哥,我回三房的桌子吃飯好不好?不用你喂了……而且我再弄臟你的衣服怎麼辦?”陸無硯卻用更無辜的眼神望著她,說:“如果你走了,大家都在用膳,隻有我閒來無事多無聊?說不定又要有人勸我動筷。咱們瑾枝就幫幫三哥哥解圍?”“原來三哥哥喂我吃飯是為了不閒著,那樣就不會有人逼你吃東西了嗎?”方瑾枝懵懵懂懂,疑惑地問。“對啊!”陸無硯一本正經地點頭。“哦……”方瑾枝就轉過頭去,再也不提回三房那邊的桌子自己吃飯的事情了。長公主忽然說:“小孩子還是多吃蔬菜比較好。”她拿起公筷,夾了一些木耳、菠菜和蘿卜,放到方瑾枝麵前的小碟裡。“謝謝公主……”方瑾枝受寵若驚。她無意間還發現長公主的指甲已經擦去了鮮紅的丹蔻,是因為三哥哥排斥的緣故嗎?陸家其他人向方瑾枝投來各異的目光。“小孩子還是應該多吃一些肉類,這才能長個。”陸申機拿起公筷夾了塊排骨放在方瑾枝麵前的小碟上,又讓身後伺候的西域姑娘給方瑾枝盛了一碗魚湯。“謝謝大舅舅……”方瑾枝更加手足無措了,幸好她不用自己動筷,隻要陸無硯喂她吃什麼,她就吃什麼。陸家的人都將目光從方瑾枝身上移開,放在了長公主和陸申機身上。長公主將手中的筷子放下,鄙夷地掃視了一眼立在陸申機身後的西域姑娘。她嗤笑了一聲,嘲諷道:“陸將軍的品味越發低級了。”陸申機也放下了筷子,笑道:“邊疆之地向來苦寒,不若長公主開開恩,將末將召回皇城。也好讓末將多多體會皇城的女兒香。”兩個人的目光灼灼相逼,都不退讓。陸無硯忽然拍了一下方瑾枝的手背,指了指桌子上的一道栗子雞。方瑾枝可憐巴巴地望著陸無硯,陸無硯隻是輕輕搖了搖頭。方瑾枝隻好從陸無硯膝上跳下來,小心翼翼地給長公主夾了一塊栗子雞,又給陸申機夾在了一塊。前一刻還暗中對視叫著勁兒的兩個人都移開視線,看向小小的方瑾枝。方瑾枝忙擺出一張極為燦爛的笑臉,甜甜地說:“這道栗子雞可好吃啦,三哥哥也很喜歡呢。舅舅和……舅母嘗嘗看!”聽方瑾枝悄悄改了稱呼,陸無硯投給她一個讚賞的眼神。長公主竟果真吃了那塊栗子雞,又誇了幾句好味道,賞了做這一道栗子雞的廚子。這一番波折總算消停下來,眾人又可以安心用膳了。可是沒過多久,忽然從宮中來了個小太監,伏地稟告了一大通,大意就是小皇帝嚷嚷著要長公主回宮,要不然不肯吃飯。長公主皺了眉,麵露猶豫之色,她剛想起身,陸申機和陸無硯同時放下手中的筷子。陸無硯在父親開口前,先一步將方瑾枝放到地上。他站起來,似笑非笑地說:“多年未見皇帝小舅舅了,兒子替母親走這一趟。”“申機已經在路上了。他畢竟是咱們陸家的嫡長孫,骨子裡流著陸家的血。就算是心裡有氣,這都五年了,也該消氣了。”老太太忽也跟著歎了口氣,“公主今年指定又不能回來。”老國公爺搖了搖頭,道:“消氣?連無硯那孩子都沒消氣,做父母的能消氣了?”老太太不吱聲了。過了一會兒,老國公爺又問:“大太太今年還在寺裡過?”“前天我讓人去寺裡請她,她還是不肯回來。”老太太無奈地搖搖頭,“申機要是不親自去請他母親,大太太是不會回家的。都說做媳婦難,等做了婆婆就要享福。可這公主的婆婆哪有那麼好當?”老國公爺卻突然說:“我愁的不是這個。”老太太心下疑惑,“那還有什麼事兒?”陸家家世顯赫,兒孫又個個爭氣,除了大房因為當年芝芝的事情一直心中有氣,還有什麼事兒值得老爺子半夜不睡滿心愁緒?“陸家早晚是要交給無硯的。他父親縱使心裡有氣,卻把陸家權益掛在心上。可無硯這孩子行事太偏頗,又沒從心底認可陸家,將來把陸家交到他手上……我不放心。”老國公爺搖頭長歎。“我還以為什麼事兒呢,”老太太笑笑,“無硯這孩子年紀還小,再說了,您還能把陸家交給彆人不成?”見老國公爺沉默不語,老太太一驚,忙說:“老爺!您該不是動了彆的心思吧?這可不成啊!咱陸家……”“沒有,彆瞎想。”老國公爺打斷老太太的話。可老太太心裡還跳著,這做了幾十年夫妻,哪能不了解他?老太太知道老爺是真動了心思。老太太想了想,笑著說:“無硯就是年紀小,今天晚膳就比往常留得久了些。”這話倒提醒了老國公爺,他詫異地問:“對了,今天無硯抱著的那個小女孩是哪一房的孫女?”“不是孫女,是三房的外孫女。蓉蓉的女兒,老爺還記得蓉蓉嗎?”老國公爺搖搖頭,“沒什麼印象了。”“老爺還誇過她點茶的手藝不錯呢。”老太太雖然很多年都不管後宅的事兒了,可心裡都是有數的。老國公爺恍然大悟。“印象裡挺乖的一個孩子,總喜歡穿一條水紅的裙子。這一眨眼孩子都這麼大了?”“你說的是漣漣!”老太太被他氣笑了,甩下一句“睡覺”,自己徑自往床上去了。彆看老國公爺打下陸家這麼大的家業,可卻有著臉盲的病症,還不是對所有人臉盲,隻是對女人臉盲。除非時常見麵,否則無論是三五歲的女孩,還是七八十的老嫗,在老國公爺眼裡都是差不多的樣子。想當初老太太剛嫁過來的時候,還因為老國公爺的臉盲病症產生了大誤會,怎麼把沒新婚娘子氣哭,嚷著要和離。好歹最後誤會解除。翌日,方瑾枝起了個大早。她讓衛媽媽服侍著仔細梳洗,又換上一身嶄新的白月短襖、淺藕襦裙。今天是臘月二十九,馬上要過年的日子。陸無硯讓方瑾枝過去,方瑾枝以為陸無硯是要教她讀書,便早早起來,把一切收拾妥當。不求學知識,但求給陸無硯留個好印象。她卻不知道陸無硯是瞧著大過年四處熱鬨,府裡的孩子們玩鬨會忽略她,怕她孤單,才叫了她去垂鞘院。至於讀書這事完全不急於一時,用不著大過年帶著她讀書。憑著方瑾枝的聰明,那些書本知識完全難不倒她。作為教過她一世的人,陸無硯可是領教過她一點就透一學就會的本事。更何況……方瑾枝上輩子過得太辛苦了,陸無硯不希望她再如上輩子那樣為了討好他,樣樣精通到極致。真的,太辛苦了……“姑娘就應該穿得漂漂亮亮的!”衛媽媽瞅著方瑾枝,越看越喜歡。方瑾枝對著銅鏡轉了個圈兒,見一切妥帖了,才讓衛媽媽重新檢查箱子裡的筆墨紙硯和書冊。“都沒差錯!”衛媽媽再三保證。方瑾枝放下心來,讓衛媽媽抱著去往垂鞘院。一到了垂鞘院的門口,方瑾枝就讓衛媽媽放她下來,她自己提著小書箱走進去。入烹將方瑾枝領到書房門口,“爺,表姑娘過來了。”“進來。”“表姑娘進去吧。”入烹為方瑾枝打開書房的門,自己守在外麵。方瑾枝提著小書箱緩步走進溫暖的書房。陸無硯坐在一架紫檀臥榻上,身前小方桌上擺著一副棋。陸無硯正自己和自己下棋呢。方瑾枝一邊打開自己的小書箱,一邊說:“三哥哥,我來上課啦。你沒說要先學哪個,我就讓丫鬟在書房找了這些書,有《千字文》、《幼學瓊林》、《幼學》、《龍文鞭影》、《孝經》……”“重不重?”陸無硯抬眼,打斷她。方瑾枝愣了一下,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有點紅紅的。是她拎著小書箱從垂鞘院門口走到這裡的時候勒出來的。“不用帶這些,我這裡會沒有?”陸無硯有些生氣。“不疼……”方瑾枝說的是實話,這些書放在小書箱裡是有一點點重,可也沒到提不動的程度。隻是小姑娘手心皮膚嫩,很輕易就勒出了痕跡。陸無硯將方瑾枝拽過來,給她揉了揉手心。方瑾枝一個勁兒地躲,“三哥哥,癢……”看著方瑾枝忍俊不禁的滑稽樣子,陸無硯臉上好歹露出了點笑容。他鬆開方瑾枝的手,放柔了聲音,說:“瑾枝,你要學會照顧自己。不能給自己一丁點委屈,知道了嗎?”“知道啦!”方瑾枝笑嘻嘻地點頭,“那三哥哥咱們今天到底學哪一本書呀?”陸無硯頷首,繼續自己跟自己下棋。方瑾枝被晾在一旁有些不自在,她想了想,爬上臥榻,拉住陸無硯的袖子,甜甜地說:“三哥哥,教我寫字嘛!”陸無硯夾著黑子的兩指懸在半空不知道該落在哪裡。他將手中的黑子塞到方瑾枝的掌心,“來,今天教你下棋。”方瑾枝望著掌心的棋子,怔怔地應了聲“好”。彆看方瑾枝年紀小,學起東西來倒也不慢。沒多一會兒的功夫,就把圍棋的規則記下來了。此時正皺著眉冥思苦想和陸無硯對弈呢。陸無硯不得不想出一百種露出破綻的方式。可是很多次他都已經露出那麼大破綻了,方瑾枝怎麼還是看不見,偏往死胡同走?每當陸無硯嫌棄她太笨的時候,方瑾枝就彎著一對月牙眼,甜甜地笑著說:“三哥哥,咱們再來一局!”上午的時候,陸無硯一直教方瑾枝下棋。方瑾枝還以為下午會學寫字,卻不想等到下午的時候,陸無硯居然拿來一簍草繩,要教方瑾枝如何編螞蚱。看著方瑾枝皺著個眉的樣子,陸無硯憋著笑,問:“怎麼,不想學這個?”“沒有!”方瑾枝連忙搖頭,“三哥哥教的東西,瑾枝都願意學!都會好好學的!”“嗯。”陸無硯眉眼含笑地應了一聲,他將方瑾枝拉到自己的膝上抱著,雙臂環過她的身子,手把手教她如何用普通的草繩編出惟妙惟肖的螞蚱。方瑾枝這才明白是自己想岔了。本來她還疑惑這馬上過年的時候,陸無硯為何要她過來上課。原來他是擔心她在府裡孤苦無依沒人作伴嗎……方瑾枝抿了一下唇,更加認真地編起草螞蚱。方瑾枝學得很認真,一雙小手更是靈活。她細細想著陸無硯剛剛教過她的步驟,心裡、眼裡都是手指間的草繩。陸無硯偏過頭,望著近在咫尺的小姑娘。她離他很近,近到可以清楚看見她臉上的細小茸毛。她的眼睛很大很大,一對漆黑的眸子永遠盈著一層濕潤。可是她笑起來的時候,這一雙大眼睛就會彎成一對月牙。如今她臉上還有孩子的稚嫩圓潤,可是陸無硯知道再過幾年等她消瘦下來,臉上就會浮現一對小小的梨渦。陸無硯眉頭一點點蹙起來,他寧願方瑾枝永遠當一個肉嘟嘟的粉團子,也不想看見她消瘦下去的模樣。縱使消瘦下去的她容貌更是動人。“做好啦!”方瑾枝把草螞蚱捧到陸無硯眼前,“三哥哥,我做得怎麼樣?”“很好。”陸無硯望著歪歪扭扭的草螞蚱,唇畔笑意更甚。方瑾枝卻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這是我做的第一個,做得不好,我再編幾個!”方瑾枝把第一個做好的草螞蚱放在一旁,又開始編起第二個。起先的時候方瑾枝心裡還疑惑著為何要學這個,可畢竟年紀小,過了一會兒就投入到編草螞蚱這事兒中,那嘴角的笑隨著手中草螞蚱編得越來越好而越來越大。引得陸無硯頻頻側首。冬日裡的天色,很早就黑下來了。落日時分,方瑾枝在滿榻的草螞蚱挑選編得最好的兩個。“瑾枝,今天玩得開心嗎?”陸無硯懶洋洋倚靠在書櫥上,注視著方瑾枝收拾東西。“開心!”方瑾枝把挑選好的兩隻草螞蚱放進小書箱裡,“三哥哥,我明天學什麼呀?還是下棋、編繩嗎?”“唔,紮風箏吧。”陸無硯似笑非笑。唔……方瑾枝愣了一下,可是她不得不承認在三哥哥這兒編草螞蚱真的好開心。她已經很久都沒有這樣玩小孩子的東西了。等方瑾枝走了,陸無硯張開手掌。一隻歪歪扭扭的草螞蚱靜靜躺在他的掌心,這是方瑾枝編出來的第一隻草螞蚱。陸無硯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在書櫥的格子裡,和他珍藏的古玩擺在一處。衛媽媽等在垂鞘院的門口,見方瑾枝出來了忙接過她手裡的小書箱,將她抱起來,說:“姑娘,三奶奶送了四個丫鬟過來。”方瑾枝臉上的笑容一僵,急問:“她們進我屋子了嗎?”“沒有,她們本來想進去打掃的。被米寶兒和鹽寶兒攔著了。就按照你說的,說你不喜歡彆人亂動東西。可是我瞧著那幾個丫鬟有些不高興,還和米寶兒吵起來了……”衛媽媽還說了什麼方瑾枝都沒有聽清了,她整個心都飛回了自己的小屋子,忙催著衛媽媽快點抱她回去。方瑾枝也希望做個善良的好孩子,可是她不能。母親走的那一日反反複複告訴她要保護好兩個妹妹,倘若彆人知道了兩個妹妹的存在,就會把兩個妹妹活活燒死!那麼,她在這個世上僅有的親人也不在了。沒有人能傷害她的妹妹。方瑾枝眼中的迷茫逐漸淡去。如果不是阿雲和阿霧又一次闖進她屋子裡,她也不會這麼急迫地趕她們走,還是用這樣不磊落的手段。可方瑾枝也明白比起阿雲和阿霧,阿月和阿星才是更大的麻煩。而且也不可能再用這樣的法子趕走她們了。方瑾枝暫且不去想她們兩個,眼下之急是怎麼從三哥哥那兒求了人過來教米寶兒和鹽寶兒規矩。她從床上跳下來,遮好拔步床的幔帳,喊阿星和阿月進來,吩咐:“幫我去采一些新鮮的花兒回來。再去庫房拿幾個好看的瓶子!”不多時,圓桌上就擺了好些花,山茶、虎刺梅、仙人指、水仙、鐵蘭、鶴望蘭……她站在鼓凳上,將采回來的新鮮花卉插到一個個精心挑選的青瓷瓶裡。她沒學過插花,隻憑著感覺胡亂插。好在花朵鮮豔,勉強看得過去。“表姑娘插得真好。”阿星在一旁誇獎。“是吧!我也覺得插得好!希望三哥哥喜歡!”方瑾枝笑眯眯地扶著阿月的手,從鼓凳上跳下來。方瑾枝讓阿星和阿月一人抱著兩瓶花,自己懷裡又抱著一個大盒子,一起往垂鞘院去了。她猜得不錯,垂鞘院比她的小院還安靜。她的三哥哥也同她一樣,沒有任何應酬。“三少爺在閣樓旁邊的梅林裡呢。”入茶放下手中一盆剛剛修剪好的鹿角海棠迎上來。方瑾枝呆呆看著案幾上白玉細口瓶裡的花,再看看身後自己胡亂插著的幾瓶。她本來覺得自己插得挺好呢,可是和入茶插得這一瓶一比較……方瑾枝頓時垮了臉。“表姑娘插了花要送給三少爺嗎?可真好看。”入茶微笑著指揮阿星和阿月將幾瓶花擺在窗口的位置。她自己則不動聲色地用身子擋住了身後案幾上的那一瓶。方瑾枝拍了拍懷裡抱著的盒子,心想好在還有這個!她立刻開開心心地去找陸無硯。梅林裡的梅樹多到驚人,且種類眾多。一眼望去,鋪天蓋地的紅。她走了好久才找到了陸無硯。一株繁茂的垂枝梅上,粉色的梅開到盛大。在最粗壯的枝乾上垂著一個秋千,陸無硯正悠然地盤腿坐在秋千上。他身上裹著的裘衣垂下來,一陣風拂過,帶起他未束的墨發,又吹起裘衣一角,露出裡麵粉白相間的衣角。“三哥哥!我來給三哥哥送新年禮物啦!”方瑾枝抱緊懷裡的盒子小跑到陸無硯麵前。陸無硯一邊微微欠身將她抱到秋千上,一邊問:“盒子裡?”“嗯!以前父親好不容易得來的一方古硯。我也不曉得是什麼硯,好像叫……洮硯!現在送給三哥哥啦!”方瑾枝將懷中的盒子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