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 陸無硯身份特殊並非僅僅隻是因為一個長房嫡長孫的身份。“三舅母。”方瑾枝紅著眼睛進到三奶奶屋子裡。三奶奶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方瑾枝,忙將她拉過來, 疼惜地摟在懷裡, “這是哭過了?誰欺負了咱們瑾枝?你三舅舅和四表哥不日就要歸家,又趕上年關, 是舅母沒能顧得上你。缺什麼少什麼, 或是在哪裡受了委屈就來告訴舅母。”方瑾枝進門的時候隻不過是紅著眼睛,可聽了三奶奶的話, 就像忍不住了似的, 拚命掉金豆子。“吳媽媽惹我生氣,我把她趕到莊子上去了……”三奶奶心裡一頓,她正想用吳媽媽的事情敲打一下方瑾枝, 這她還沒訓人,方瑾枝已經把人趕走了?三奶奶不由多看了一眼這個才五歲的外甥女。“瑾枝說說看,為什麼把吳媽媽趕走了?”三奶奶放緩了語氣, 原本摟著方瑾枝的手也鬆開了。方瑾枝吸了吸鼻子,十分委屈地說:“我不喜歡吳媽媽, 不喜歡!不喜歡!她摔了我好不容易得來的料子,這下沒新衣服穿了!”她越說越委屈, 從眼眶裡掉出來的金豆子也越來越多。聽她這麼說, 三奶奶倒是滿意了。方瑾枝越是任性不懂事, 她越是滿意。她拍了拍方瑾枝的肩膀, 說:“幾塊做衣服的料子罷了,舅母一會兒送你兩匹新的。”她頓了頓,輕拍方瑾枝肩膀的手放下來,摁住方瑾枝纖細的肩頭。略嚴肅地說:“瑾枝做得對,你是主子,她是奴才。惹你生氣了就趕她走!”“嗯!”方瑾枝使勁兒點頭。可是心裡卻明白三舅母這話聽不得。她母親教她的卻是可信的奴才比尊貴的親人還重要。“你身邊伺候的人也不多,趕明兒,舅母派幾個乖巧、聽話的丫鬟給你。”三奶奶又說。方瑾枝心裡卻“咯噔”一聲,她麵上不顯,心裡卻是飛快想著對策。若是安插眼線盯著她的一言一行,方瑾枝是不怕的。可是因為箱子裡藏著那兩個小姑娘,方瑾枝哪裡敢輕易要三舅母的人?箱子裡的秘密若被彆人發現了……方瑾枝不寒而栗,她不敢往下想。若說起來,方家是實足的富商。家中伺候的丫鬟、家仆、老媽子,那是多不勝數。單說伺候方瑾枝的就有四個媽媽,四個大丫鬟,又六個小丫鬟。隻是因為那箱子裡的秘密,她來國公府的時候才隻帶了她母親為她挑的四個最為可靠的人。一時想不到對策,方瑾枝索性仰著下巴,一副驕縱的語氣說:“那舅母可得給我找幾個好的!不僅要人聽話、乖巧,還要聰明!好看!會紮風箏!會捉蛐蛐兒!會說笑話!會講故事!”“好好好……”三奶奶敷衍似地點了點頭,看著方瑾枝的目光就有些嫌棄。吳媽媽的事情放一邊,三奶奶斟酌了言語,哄著方瑾枝的話——“我怎麼聽說你身邊的衛媽媽不識路,回去拿個大氅還耽擱了好半天。害得咱們瑾枝在園子裡挨凍。”“沒有凍著呢,我去表哥那裡玩啦!”方瑾枝明白三舅母既然對吳媽媽摔綢緞的事情知道得清清楚楚,那麼她後來去了三表哥那裡的事情也當是知道的。這件事情,她不想瞞著,也瞞不住。三奶奶原本是倚靠在椅子裡的,此時她微微坐正了身子,讓後背離開了椅背。“哦?瑾枝去哪個表哥的院子玩了?”“是三表哥的垂鞘院。”方瑾枝大方回答。“什麼!你去了三哥哥的垂鞘院?”一聲清脆的質問從門外響起,兩個小姑娘剛剛下了學堂回來,正站在門口一臉震驚地望著方瑾枝。方瑾枝回過頭來,甜甜說了聲:“四表姐、六表姐好。”“佳茵,說過你多少次了,不許這麼沒規矩。”三奶奶嘴裡這樣訓著女兒,可是她自己的臉上都有一絲異色。原來下人告訴她的事情竟是真的!陸佳蒲和陸佳茵回過神來,走進屋子裡給三奶奶問好。兩個小姑娘都是三奶奶親生的女兒,一個八歲,一個六歲。她們兩個站在方瑾枝對麵,朝她擠眉弄眼,像是質問的樣子。兩個女兒的樣子都落入了三奶奶的眼,若是往常她一定要立刻訓斥一番她們的沒規矩。隻是現在她可顧不得兩個女兒,她輕輕拍著方瑾枝的手,試探著問:“你三表哥院子裡好玩嗎?”“三哥哥的院子哪裡比得上舅母這好玩呀!舅母疼我,還有四表姐、六表姐陪我玩呢。三哥哥那兒沒人陪我玩!不過入茶的茶很好吃,入烹的糕點也可好吃啦,我還帶回來兩個呢!”方瑾枝說完就發現三奶奶和兩位表姐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就連屋子裡的兩個伺候的丫鬟也是大驚失色的樣子。“三舅母……”方瑾枝怯生生地拉三奶奶的袖子,“瑾枝是不是做錯事了?四表姐囑咐過我不許去三表哥的垂鞘院玩的。隻是當時我不知道那個人是三表哥……”陸佳茵搶先質問:“三哥哥沒嫌你臟?”陸佳蒲拉了拉妹妹的袖子,不讚同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走到方瑾枝麵前,細細給她解釋:“表妹不知道,你三表哥嫌棄彆人碰他的東西。有一回蘇家人來做客,蘇家的小孫子一時貪玩跑去三表哥院子裡去鬨。三哥哥發了好大的脾氣。不知道他用什麼法子嚇唬蘇家小孫子,那孩子回去以後哭了好多天,連性子都變了,再也不敢踏進陸家的大門。”陸佳蒲像是後怕一樣拍了拍胸脯,“這還不算,三哥哥說他的院子被外人弄臟了,當著蘇家人的麵兒,一把火把院子燒了。你今天去的垂鞘院已經是重建的了。”“要花好多錢呢……”方瑾枝訥訥地說。一旁的陸佳茵嘟囔:“果然是商戶女,就知道錢……”三奶奶和陸佳蒲同時瞪了她一眼。方瑾枝心裡卻是頓了一下,她又忘記了這裡是國公府了。這裡的人不許提錢財,否則就是粗俗不堪。她悄悄用指尖刺了一下嬌嫩的掌心,讓自己長記性。可是她心裡並不覺得錢財有什麼不好。正相反,她想要好多好多的錢財!等她長大了就可以從這國公府搬出來,回到自己家裡,拿著錢財錦衣玉食地養著兩個妹妹……陸佳蒲又把話說回來:“所以我叮囑你的話,都是為了你好!以後千萬躲著三哥哥!”方瑾枝回過神來,她有些不相信垂眸淺笑的三表哥會是那樣的人。“四表姐,你為什麼說三表哥身份很特殊呀?唔,因為他脾氣很差嗎?”陸佳蒲有些猶豫地望向自己的母親。三奶奶沉吟了一會兒,心想方瑾枝畢竟是三房的人,若是闖了禍,指不定要連累他們這一房。所以她將方瑾枝拉到身邊,問:“瑾枝知道什麼是公主,什麼是駙馬,什麼是將軍嗎?”方瑾枝點了點頭,說:“公主是皇帝的女兒,駙馬是公主的夫君,將軍是領兵打仗的。”“嗯,”三奶奶拍著方瑾枝的手,“你三表哥的母親是當朝的長公主,你大舅舅是駙馬,也是一品上將軍。”“哦……”方瑾枝怔怔點頭,似乎有些懂了。“切,”陸佳茵嗤笑了一聲,“瞧著她呆呆的樣子就知道她根本不知道長公主!”“佳茵!”三奶奶猛地一拍桌子。陸佳茵雙肩抖了抖,有些委屈地說:“女兒回去做功課了!”陸佳茵心裡有氣。今天晌午,府上給姑娘們送裁新衣的料子。原本那塊淺丁香的妝花緞還有一塊石青色的雲錦是給方瑾枝留著的。可是陸佳茵相中了那兩塊料子,偷偷拿去年的暗色料子把東西換了。方瑾枝住的地方在姑娘們裡頭最遠,所以等她到了的時候就隻剩下那兩塊陳年暗色舊料子了。陸佳茵本來沒當回事,卻被母親訓了一番,所以她心裡才對方瑾枝越發有氣。哼,不過是個沒爹沒娘的商戶女罷了——陸佳茵心裡這般想。陸佳蒲知道自己妹妹所作所為,所以對方瑾枝覺得很愧疚。她很耐心地跟方瑾枝解釋:“長公主不是皇帝的女兒,是皇帝的長姐。皇帝比咱們也大不了幾歲呢。”看著小小的方瑾枝,陸佳蒲懷疑說得太複雜的話,她恐怕聽不懂。所以她便說:“表妹隻要記得長公主不是一般的公主,你的大舅舅也不是一般的將軍就行了!”其實陸佳蒲也不過八歲,她自己也未必弄得清楚。先帝駕崩之時,太子不過五歲孩童。衛王謀反,幾欲變天。長公主以雷霆之勢,斬逆臣、滅敵軍,平衛王。輔佐幼弟登基,垂簾聽政已有五載。民間更有人言,天子不過是傀儡皇帝。垂簾聽政的長公主距離女帝,不過一步之遙。陸無硯抱著方瑾枝睡著時,另一邊卻發生了爭吵。長公主將密信摔到地上,冷眼睥了一下翹著腿的陸申機,道:“瞧你生的好兒子,就知道給本宮闖禍!”“那是你生的,我可沒生孩子的本事。”陸申機嗤笑。長公主懶得跟他鬥嘴,她手指在桌子上輕輕扣了兩下,似對陸申機說,又似自言自語地說:“告狀的人太多,快壓不下去了。為今之計隻有先將無硯關起來一段時日。”陸申機猛地摔出手中的茶盞,白瓷碗摔得粉碎,茶湯濺臟了長公主正紅色的褶襇裙。陸申機站起來,一步步走向長公主,逼視她,質問:“楚映司,你真的是一個母親嗎?”他指著垂鞘院的方向,大聲質問:“無硯的癖性你不是不知道,你要把他關進肮臟逼仄的牢房?你怎麼不乾脆殺了他!哈!真的,你殺了他吧,一了百了!”陸申機靠得太近,憤怒的氣息撲到長公主的臉上,長公主伸手去推他,怒道:“陸申機!我什麼時候說要把他關在牢房裡了?他也是我兒子!你要我怎麼辦?文武百官讓我交人!總是要做做樣子的,他打了皇帝啊……”“打那小皇帝一頓又怎樣?”陸申機冷笑,“要不是我,他早死在亂軍中。要不是你,他坐不穩這麼多年的龍椅。要不是無硯……”陸申機長長歎了口氣,他皺著眉,十分複雜地望著長公主。前一刻還氣勢滿滿,卻在提起兒子時一片頹然。他有些疲憊地說:“映司,你知不知道無硯代替你那弟弟遭遇過什麼?不,你不知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他回來以後就變了一個人!”他嘲諷地冷笑。陸申機寬大的手掌捏住長公主的雙肩,他吼:“你告訴我!你會怎麼對待敵國的皇帝?怎麼對待敵國叛王送上的質子?你說啊!”“彆說了!”長公主奮力推開陸申機,她雙手撐著桌子勉強支撐著自己不倒下。淚水從她的眼眶裡滾落下來,她哽聲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個孩子是無硯……”陸申機像是聽見最大的笑話一樣,他仰天大笑,久久才停歇下來。他一步步後退,朗目之中是說不清的失望。“你是我陸家的媳婦,是我陸申機的妻子,更是無硯的母親。可是你心中隻有你的楚家皇室!不知道?一個母親認不出自己的兒子?你知不知道曾經無硯是我的驕傲,是我陸家的驕傲!他天生聰慧,讀書更是過目不忘。陸家的孩子沒有一個能比得過他。可是等他回來就染了一身怪癖。如今更是仍要按照你的吩咐裝出跋扈的德行!你不許他讀書,不許給他找教導先生,不許他顯露半點才華。以後也不許他科舉,不許他為官,更不許他從軍!”陸申機幾度哽咽,“如今提到無硯,人們都會說他是無用、紈絝、冷血的怪人。你滿意了?”長公主臉頰上早就淚水縱橫,可是被淚水浸濕的眸子卻閃過一絲異色。她抬起頭,有些心涼地望著陸申機,毫無聲息地說:“申機,我們和離吧。”“你說什麼?”陸申機顯然沒有反應過來。長公主壓下心裡的翻江倒海,“衛王至今未死,敵國虎視眈眈。朝中老臣又打著還權聖主的名義逼我離宮。可一旦我離宮,那些腐朽的老家夥隻會欺淩川兒!他們忌憚我登帝,忌憚你手中兵權,甚至可笑到忌憚我會把無硯推到皇位上……”“你是名滿大遼的少年將軍,二十年的軍旅生涯,你比我更明白戰亂對於一個國家意味著什麼!隻要我還活著,就絕對不會允許大遼陷入戰火的塗炭中,更不會允許楚家王朝葬送在我和川兒的手中!”長公主堅定搖頭,“這次回來,我本來是要告訴你,我必須將你手中的兵權收回,隻有這樣才能堵住悠悠之口!”陸申機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她這次突然回來是打的這個主意。“你先彆說話。”長公主擺手,阻止陸申機開口。“在你和無硯的眼中我並不是合格的妻子、母親。可我……還算了解你。你天生將才,半生戎馬。你離不開手中的重刀和一身的鎧甲。倘若讓你為我楚家離開疆場必是不舍。我楚映司也沒有資格再讓你做半分的犧牲。”長公主苦笑,“當年年幼無知,逼你當這個駙馬實在自私。如今和離,你就無需放權,無需交出兵符。你還是威風堂堂的陸大將軍,無硯也不必再因為我這個母親而委曲求全。”陸申機大笑。他一時分不清這個女人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是!你楚映司徹頭徹尾就是一個自私透頂的人!當初是我瞎了眼才會娶你!你口口聲聲為了你的國、你的黎民百姓。不要把話說得這麼冠冕堂皇!楚映司,你捫心自問,你這麼做難道不是防著我?拿我的兵符堵悠悠之口?我看是堵你自己的心慌!”陸申機拍著自己的胸口,“忌憚我手中兵權的到底是朝中舊臣還是你?”“我為何要忌憚你?”陸申機深吸一口氣,說:“如果你不是女兒身,而是七尺男兒。如果無硯不姓陸,而是跟著你姓楚。你還會這麼對他嗎?”長公主怔在那裡,一時答不上來。她繼而苦笑,她倒也想是男兒身。失望爬上陸申機的眼,他摔門而出,大喊:“雲姬!雲姬!”那個從西域來的女子從廂房裡小跑著出來,怯生生地喊了聲“將軍”。她回頭望了一眼屋子裡陷於陰影中的長公主,匆匆轉過頭來跟著陸申機走出大院。長公主側過頭,沒有去看陸申機離開的背影。這些年她與陸申機聚少離多,更是因為一雙兒女接二連三的變故,越來越心生隔閡。陸無硯的長相與長公主頗像,小皇帝與長公主又是一母同胞的姐弟,眉眼間也有幾分神似。小皇帝比陸無硯小兩歲,幼時兩個人站在一起更為相像。小皇帝登基不過半載,六歲生辰宴上衛王發起宮變,他失敗之際劫走“小皇帝”,等他發覺抓錯了人時為時已晚。他隻好以假亂真,用陸無硯假裝是小皇帝獻給敵國大荊。荊國過了三月才知牢中人質是假皇帝,遂,陸無硯淪為質子。直到兩年多以後,陸申機生擒荊國四員大將,又以八座城池,及金銀、寶馬無數才終換回陸無硯。當初長公主在宮中運籌帷幄,隻因提前將小皇帝保護起來,所以才誤以為衛王擒走的孩子隻是平常的小太監。沒有認出那個孩子是陸無硯是她這輩子最大的悔恨,也是陸申機一直不肯原諒她的地方。其實無論是她還是陸申機,都不知當年的事情另有隱情。而衛王又哪裡是誤認?分明是陸無硯自己替小皇帝擋了一劫。陸無硯終於回來,兩個人的關係也稍微緩和之際,他們的小女兒芝芝卻突然因陸家的疏忽斃命。長公主大發雷霆,若不是顧及陸申機,依她的作風定會將相關的人通通處以極刑。最後,她隻是處死了相關的奴仆,又逼得陸申機的母親主動離開陸家,搬到靜寧庵中長燈古佛,已五年多不曾回府。在國家、家族、至親之前,兩個人的耳鬢廝磨又算什麼呢?蹉跎至今,或許分開才是唯一的出路。“或許這一次可以真的和離了。”長公主輕歎一聲,略帶了一絲遺憾,但更多的是堅定。她不後悔故意說那些話激怒陸申機,不後悔讓他誤會,更不後悔用兵權要挾他和離。長公主一個人在寂靜的屋裡坐了很久,久到屋子裡的爐火熄滅,四肢發涼。她動作緩慢地理了理鬢發,又用帕子將臉上的淚漬擦去。她未帶一個侍女,獨自前往垂鞘院。入烹和入茶行了禮稟告陸無硯剛剛睡著,她點點頭,徑自走進陸無硯的寢屋。寢屋裡暖融融的,光線柔和。長公主找了一圈兒,才發現陸無硯並沒有睡在架子床上,而是側躺在臥榻上,懷裡還擁著個小姑娘。陸無硯還在睡著,可他懷裡的小姑娘已經睜開了一雙大眼睛,正有些不知所措的望著她。方瑾枝想要起來給長公主行禮,可是陸無硯的手搭在她的身上,她怕自己一動就吵醒了陸無硯,一時猶豫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長公主擺擺手,示意方瑾枝不用起來。一綹兒發從陸無硯的鬢角橫下來,搭在他仿若精雕細琢的側臉上。長公主探手,小心翼翼地將那一綹兒發拿開。她坐在臥榻前的鼓凳上,靜靜望著陸無硯。凝視著自己的兒子時,她向來威嚴的鳳目中也隻剩溫柔。陸無硯睡夢中蹙了一下眉,然後搭在方瑾枝身上的手臂就移開了。方瑾枝鬆了口氣,想要從臥榻上下來。畢竟長公主坐在對麵呢!長公主怕方瑾枝碰到陸無硯,急忙起身將方瑾枝拎起來,放在地上。方瑾枝用不好意思的笑笑表達謝意。長公主這才注意到方瑾枝。她點點頭,示意方瑾枝跟她出去。方瑾枝提心吊膽地跟著長公主走到側屋。進到側屋以後,長公主徑自坐在一把交椅裡,沉默靜思。她不說話,方瑾枝也不敢主動開口,隻是悄悄站在一旁。過了好半天,長公主才從沉思裡回過神來,她招了招手,讓方瑾枝靠近一些。“無硯倒是格外喜歡你。”長公主打量了方瑾枝一圈,而後目光又落在她那一雙正轉來轉去的明眸上。閱人無數的長公主,隻需一眼,就知道這是個極其聰慧的孩子。方瑾枝越過陸無硯的肩頭,看向首座的國公爺,國公爺是一位年過古稀的老人家了,可是仍舊十分有精神。方瑾枝一進門就注意到這位國公爺了,他很少說話,隻是聽著兒孫們交談,偶爾點點頭,或是訓斥幾句。坐在國公爺身邊的老太太看了一眼方瑾枝,又看向陸無硯,笑著說:“小姑娘既然沒念過書,去學堂未必跟得上。無硯有時間就先給這孩子啟啟蒙吧。等天暖了再和其他孩子一起讀書。”老國公爺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夫人,老太太隻是慈祥地笑了笑。老國公爺便沒有再說話,這等小事既然夫人開了口,他斷然沒有阻撓的理由。“還不快謝謝你的曾外祖母。”陸無硯在方瑾枝不安攥著衣角的小手上輕輕拍了一下。方瑾枝心尖尖一顫,脊背頓時挺直,如坐針氈。她想要從陸無硯的膝上跳下去,可是陸無硯雙手環在她的腰身,禁錮著她。她隻好坐在陸無硯的膝上,有些不安地說了聲:“謝謝曾外祖父、曾外祖母。”“也不能讓你白謝了。”老太太順手擼下手腕上的綠翡翠鐲子,“拿去玩吧。”站在老太太身後侍奉的丫鬟忙接了鐲子,捧給方瑾枝。方瑾枝受寵若驚,而同輩的姑娘們卻是十分眼紅。她們或許還有在祖父、祖母麵前表現的機會,可是曾祖父、曾祖母就不一樣了,她們甚至很少有機會見到兩位老人家。而每次見了,都是一大家子的人聚在一起,連個被正眼瞧的機會都沒有!這一頓飯,方瑾枝是坐在陸無硯的膝上吃的。這一桌都是長輩,唯獨陸無硯和方瑾枝兩個小輩。陸無硯早就習慣了,他能坐在這裡一方麵是因為特殊的身份,另外一方麵卻是為了代表大房。畢竟老國公爺長子已經故去了,而長孫常年駐守邊疆已有五載不曾歸家。家中這一支的人隻有一個陸無硯。可是這可苦了方瑾枝。隨著時間的推移,方瑾枝不僅沒有放鬆下來,反而越來越緊張。大戶人家實行分餐而食,早有丫鬟將方瑾枝的餐具擺過來。方瑾枝握著筷子夾起丸子,那是一個汁濃滑膩的肉丸子,一不小心從方瑾枝的筷子間滑落,落在陸無硯竹青色的寬袖上,留下一道油漬,再掉到地上。方瑾枝很明顯感覺到很多雙眼睛在盯著她。入茶幾乎是瞬間蹲在陸無硯腳邊,用帕子給他仔細擦袖子上的汙漬。可油漬哪裡是那麼容易擦掉的?“行了。”陸無硯不耐煩地抬手,示意入茶不要擦了。“對、對不起……”方瑾枝頓時想起四表姐跟她說過的蘇家小孫子。她望著陸無硯的眼神有些歉意、畏懼,和小心翼翼。陸無硯輕輕拽了一下方瑾枝耳邊的丱發,無奈道:“真是笨死了。”陸無硯瞥了一眼自己的袖子,目光充滿嫌棄。他上半身微微前傾,奪了方瑾枝手裡的筷子,問:“要吃什麼,那個丸子?”方瑾枝稀裡糊塗地點了頭。“張嘴。”陸無硯將肉丸子遞到方瑾枝嘴邊,“趕緊吃,彆讓油汁再灑下來。”方瑾枝急忙張大嘴,將整個丸子吃下。她吃得擔驚受怕,連是什麼味道都不知道。入茶仔細觀察著方瑾枝的神色,但凡是她望過的菜肴便夾到小碟子裡,擺在她麵前。陸無硯對那個肉丸子心有餘悸,所以在方瑾枝自己伸手拿筷子的時候,陸無硯敲了敲她的手背,使她把手縮了回去。“想吃什麼告訴我就行。”陸無硯便親自喂她吃飯。方瑾枝硬著頭皮一口一口吃下陸無硯喂過來的東西,那些打量的目光全當沒有看見。不久,方瑾枝又考慮著做人應該投桃報李,三表哥雖然霸道了點,脾氣差了點,可是人還是不錯的。他喂她吃飯,自己竟是一口都沒有吃。方瑾枝心裡有些故意不去。方瑾枝忽然伸手去拿一碗蛋羹。吃蛋羹不是用筷子,陸無硯覺得方瑾枝用勺子應該沒什麼問題,便沒製止她。卻不想方瑾枝將勺子遞到他嘴邊,甜甜地說:“三哥哥吃!”陸無硯看了看方瑾枝充滿憧憬的月牙眼,又看了看嘴邊淺黃盈盈的蛋羹,他的眉頭一點一點皺起來。這可急壞了入茶,她站在陸無硯身後,對著方瑾枝一個勁兒搖頭。“咳,”三老爺輕咳了一聲,“瑾枝啊,彆纏著你三表哥了。來外祖父這裡吧。”方瑾枝意識到自己似乎闖禍了。她剛想收回手,陸無硯忽然抓住她的手腕,訓斥她:“喂人吃東西的時候手彆晃。”陸無硯垂了下眼,吃下方瑾枝遞過來的蛋羹。不知道為什麼方瑾枝總覺得三表哥的表情有些怪怪的。“不好吃嗎?”方瑾枝小心翼翼地問。“沒有,很好吃。”陸無硯勉強扯出一絲笑。他把方瑾枝放下來,“去找你外祖父吧。”陸無硯接過入茶遞過來的濃茶簌了口,然後跟老國公爺隨便找了個借口,匆匆離席。“三表哥隻吃了一口東西就不吃了嗎?”方瑾枝有些疑惑。三老爺沉吟了一會兒,才拍拍外孫女的手背,解釋:“你三表哥不與人同食。”以往每次這種家宴,陸無硯點個卯就會走人。這回是因為要喂方瑾枝吃飯,才耽擱了這麼久。方瑾枝越發覺得這位三表哥是個怪人,還是一個對她很好的怪人。雖不知道三表哥為什麼對她好,但是方瑾枝覺得多一個靠山總沒有壞處。趕明兒一定要去打聽打聽三表哥還有什麼忌諱,可彆再犯了錯!飯後,方瑾枝剛回到自己的小院,陸佳茵就過來了。“我來給你道歉的!我為了逗你玩,才把原本該分你的綢緞給換了!現在把那些料子都還給你!”陸佳茵鼓著腮幫子,氣呼呼的。方瑾枝看著桌子上的兩捆布料點了點頭,說:“這樣呀,我曉得了。沒有關係的。”“衛媽媽,把這兩塊料子收起來吧。”方瑾枝轉過頭頭吩咐一旁的衛媽媽。“你!你還真要啊?”陸佳茵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瞪著方瑾枝,“我都跟你道歉了你還想怎麼著!”方瑾枝驚訝地說:“所以我接受了呀。”“你!你!”陸佳茵跺了跺腳,氣得不行。姐姐明明說隻要她主動示好,方瑾枝就會十分不好意思,更不會要這兩塊料子的……可是方瑾枝為什麼把東西收了?雖然陸佳茵十分喜歡這兩塊料子,可是不舍得是一方麵,讓陸佳茵更生氣的是她咽不下這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