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 正是三舅舅和五舅舅這兩位親舅舅在代為打點方家的鋪子、莊子。所以, 就算他們給她再多的綾羅綢緞,方瑾枝也不會覺得他們人好、心善。方瑾枝想得不錯。五奶奶這是故意的,拿著她的陸佳藝和陸佳茵做對比呢。自己女兒懂事、大方, 也是給自己長臉。“五奶奶送來的料子比三奶奶送來的還要好!這塊撚金線的重錦真好看, 可以做一件新褙子, 那塊鬆花細色錦也能做一件短衣,至於三奶奶送的雲錦做襦裙是最好不過了……”衛媽媽念叨著怎麼用這幾塊料子。“不。”方瑾枝晃蕩的一雙小短腿停下來,“都收起來, 用先前得來的那兩塊深色料子裁過年的新衣裳。”“啊?可是那兩塊料子都臟了大半, 如果做裙子,有些不夠使。”“那就把兩塊料子拚起來用!”衛媽媽不明白, 可是她向來是個聽話的。方瑾枝讓她這般做, 她就惋惜地收起新料子, 拿出先前得的舊料子拚拚湊湊給方瑾枝做過年的新衣裳。衛媽媽不是個聰明人,可是足夠忠心, 而且聽話——這就足夠了。等到衛媽媽將方瑾枝的新衣裳做好了,也到了臘月二十八。到了這一日,國公府裡的男人們都歸了家,開始休沐, 準備過年。國公府人口眾多, 平日裡並不在一起用膳。這一日因家中的人幾乎齊了的緣故, 就聚到了闔遠堂一起用晚膳。“一會兒到了闔遠堂,瑾枝要守規矩,跟著兩位表姐。記著了嗎?”三奶奶帶著兩個女兒並方瑾枝一起往闔遠堂走。“都記下了,我會跟著兩位表姐的。”方瑾枝乖巧地說。闔遠堂十分寬敞,即使是陸家四代人齊聚,也綽綽有餘。堂內坐滿了人,卻並未有吵雜之音。隻幾位老者交談,晚輩即使閒談,也是壓低了聲音的。方瑾枝匆匆掃了一眼,想知道哪一位才是自己的外祖父。方瑾枝並沒有猜出來哪一位才是自己的外祖父,倒是發現一個十分奇怪的事兒——國公爺身邊的座位是空的。難道他們來了這麼久還沒有開宴,竟是因為還缺了個人沒到?“彆那麼沒規矩亂看!”陸佳茵小聲埋怨了一句。“知道了,謝謝六表姐。”方瑾枝態度十分友好,這讓陸佳茵有火也發不出了。除了已經出嫁的大姑娘,這一桌坐著陸家剩下的幾個姑娘,並方瑾枝。陸佳茵的聲音雖小,可足夠這一桌的人聽清。三姑娘陸佳蓮是庶出,她假裝沒有聽見。嫡出的五姑娘陸佳萱卻眼珠子轉動了一圈,笑嘻嘻地說:“這位就是方家表妹吧?我前些日子病啦,要不然早去看望你啦。”陸佳萱七歲,平時在府中也頗得人緣,說起話來,聲音宛若黃鶯一樣動聽。“那表姐以後可要找我玩呀。”方瑾枝並不知道她是哪位表姐,所以並未加上排行。“這是你四舅舅家的五表姐。”陸佳蒲這才反應過來,急忙給方瑾枝介紹幾位表姐妹。畢竟如今名義上是三奶奶在照顧著方瑾枝。除了六表姐陸佳茵,其他幾位表姐妹並不難相處。起碼表麵上是這樣的。方瑾枝很快和她們融入到一塊,說說笑笑。可是方瑾枝心裡有個很大的疑惑,這都已經過了飯點吧?到底在等誰呢?“瑾枝,來。”五奶奶朝著方瑾枝招了招手。方瑾枝忙收起心中的疑惑,規規矩矩地走到五奶奶身邊,喊了一聲“五舅母。”“瑾枝怎麼穿得這身衣裳,舅母送你的料子沒有用嗎?”五奶奶將方瑾枝拉到懷裡,眼露疼惜,十分關切。“我記得這是去年的料子吧。”方瑾枝的外祖母頓時皺了眉,有些責備地看了一眼三奶奶。在三房這邊,三奶奶是長媳,五奶奶是二媳婦。方瑾枝的外祖母已經將很多事情交給大媳婦打理了,就連照顧方瑾枝這事也交給了三奶奶。三奶奶臉色霎時變得不好看起來,她帶著方瑾枝過來的時候因為天黑的緣故,竟是沒注意到她身上的衣裳。她急忙說:“是呢,去年的料子多,就送了瑾枝一些。新年的新料子也給了的。不知這孩子怎麼用這料子做了新衣裳……”方瑾枝的外祖母“嗯”了一聲,就沒再說話。她哪裡會在意一個庶女的女兒。五奶奶當然知道母親並不在意一個庶女的女兒,可是父親就不一樣了……“這個就是阿蓉的女兒?瑾枝,到外祖父這裡來。”三老爺說道。五奶奶心中一喜,拍了拍方瑾枝的手背,親切地說:“快去你外祖父那裡。”陸家三老爺一身沉香色的長袍,瞧著並不是很嚴厲的人。方瑾枝走過去,有些陌生地望著他。畢竟她來到陸家這小半月,根本沒見過自己的外祖父。三老爺看著方瑾枝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陸家姑娘們身上的錦服,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他將方瑾枝拉到身邊揉了揉她的頭,問:“年關的緣故,最近公事繁忙,是外祖父忽略你了。瑾枝住得可還習慣?”方瑾枝隻是愣愣地望著自己的外祖父,也不說話。瞧著有些呆呆的。“瑾枝,外祖父問你話呢。”五奶奶在一旁小聲提點。方瑾枝就紅著眼睛說:“外祖父果然和母親說的一樣。”“你母親說過我?”三老爺疑惑地問。方瑾枝很認真地點頭,吐字清楚地說:“外祖父的眼睛、鼻子、嘴巴,和母親說的一樣一樣的!母親還在家裡畫過您的畫呢!這麼多人,瑾枝一眼就認出來您啦!”“那瑾枝怎麼不早點到外祖父這裡來?”“我不敢……”方瑾枝低著頭,怯生生的。三老爺望著眼前的外孫女,一時想到了她的母親。他歎了口氣,吩咐下人:“一會兒把宮裡賞的那幾匹撚金絲絨背錦送到表姑娘那裡去。”他又拍了拍方瑾枝的手背,說道:“要是缺了什麼東西,到外祖父這裡來拿。”三太太和三奶奶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而五奶奶心裡卻是高興得很。三奶奶堆出笑來,道:“父親,佳蒲和佳茵總記掛著您。佳蒲親手給您做了護膝,佳茵給您做了把折扇,上麵的小詩還是這孩子親手寫的呢。”“哦?拿來看看。”三老爺鬆開握著方瑾枝的手,朝兩個孫女招了招手。陸佳蒲和陸佳茵急忙將準備好的禮物拿過來。陸佳蒲雖然才八歲,可是針線活已經十分出色了。陸佳茵的筆跡雖然稚嫩,卻也工整。“佳茵幾歲了?”三老爺問。“回祖父的話,佳茵六歲啦!”陸佳茵忙規矩答話。三老爺連連點頭,稱讚:“這字寫得不錯。”“佳藝不會做扇子,可是也寫了頁字讓祖父看呢!”陸佳藝從椅子上下來,獻寶一樣將自己寫的字捧給三老爺。陸佳藝是府上最小的姑娘,如今才四歲。這字也是寫的歪歪扭扭不成樣子,可是三老爺還是心情大好,誇了她幾句。三老爺又想到了身邊的方瑾枝,問道:“瑾枝可有讀書?”這是戳到方瑾枝的痛處了。方家連遭巨變,方瑾枝在家中的時候根本沒來得及讀書。她甚至連自己的名都不會寫。國公府裡的孩子三歲就開始上學堂。方瑾枝來到國公府的這小半個月,白日裡表姐妹們都要去學堂讀書,她卻隻是乖乖待在自己的院子裡。沒人提出將她送去學堂,她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爭取。今日正是機會。方瑾枝怯生生地、又充滿憧憬地望著自己的外祖父,祈盼地說:“瑾枝也好想跟著表姐妹們一起去上學堂……”三老爺頓時一陣心疼。“哼!”陸佳茵高高抬起下巴,“表妹五歲了,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芝芝五歲的時候也沒上過學堂,也不會寫自己的名字。”說話的是陸無硯。方瑾枝很明顯地感覺到整個闔遠堂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壓抑,就連外祖父握著她的手都僵了一瞬。方瑾枝心裡納悶這是因為三表哥的緣故,還是因為那個叫“芝芝”的人?陸無硯解了身上的裘衣,遞給身後的入茶。他緩步穿過闔遠堂,一直走到最裡麵,在須發皆白的國公爺和老太太身邊的空椅子上坐下。“瑾枝,到我這裡來。”陸無硯望向正一臉迷惑的方瑾枝。原本隻有三房這邊的人注意著她和三老爺,可如今竟是整個闔遠堂的人都望著她。方瑾枝頓時緊張起來,她小心翼翼地頂著那麼多人的目光,走到陸無硯身邊,喊了聲:“三表哥”。陸無硯忽然探手,穿過方瑾枝小小的身子,將她抱在了自己的膝上,神色莫測地問:“瑾枝以後做我的妹妹好不好?”方瑾枝聽見不知道是誰倒吸一口氣的聲音。之前應對外祖父、外祖母、兩個舅母,及那些表姐妹的時候,方瑾枝都是心裡有譜的。可如今坐在三表哥的膝上,她倒是心裡“砰砰”直跳。她想了又想,才說:“你本來就是我哥哥呀。”陸無硯嘴角微微揚起,滿意地笑了。他說:“陸家的學堂也就那麼回事,以後哥哥教你寫字、讀書。”“還不睡?”老太太下了床,披上床邊梨木衣架上的外衣,走到圓桌旁,在老國公爺對麵坐下。“大孫子今年過年當真會回來?”老國公爺像是問老太太,又像是問自己,那目光仍舊凝在燭火上。老太太何嘗不知道國公爺心裡的難事?“申機已經在路上了。他畢竟是咱們陸家的嫡長孫,骨子裡流著陸家的血。就算是心裡有氣,這都五年了,也該消氣了。”老太太忽也跟著歎了口氣,“公主今年指定又不能回來。”老國公爺搖了搖頭,道:“消氣?連無硯那孩子都沒消氣,做父母的能消氣了?”老太太不吱聲了。過了一會兒,老國公爺又問:“大太太今年還在寺裡過?”“前天我讓人去寺裡請她,她還是不肯回來。”老太太無奈地搖搖頭,“申機要是不親自去請他母親,大太太是不會回家的。都說做媳婦難,等做了婆婆就要享福。可這公主的婆婆哪有那麼好當?”老國公爺卻突然說:“我愁的不是這個。”老太太心下疑惑,“那還有什麼事兒?”陸家家世顯赫,兒孫又個個爭氣,除了大房因為當年芝芝的事情一直心中有氣,還有什麼事兒值得老爺子半夜不睡滿心愁緒?“陸家早晚是要交給無硯的。他父親縱使心裡有氣,卻把陸家權益掛在心上。可無硯這孩子行事太偏頗,又沒從心底認可陸家,將來把陸家交到他手上……我不放心。”老國公爺搖頭長歎。“我還以為什麼事兒呢,”老太太笑笑,“無硯這孩子年紀還小,再說了,您還能把陸家交給彆人不成?”見老國公爺沉默不語,老太太一驚,忙說:“老爺!您該不是動了彆的心思吧?這可不成啊!咱陸家……”“沒有,彆瞎想。”老國公爺打斷老太太的話。可老太太心裡還跳著,這做了幾十年夫妻,哪能不了解他?老太太知道老爺是真動了心思。老太太想了想,笑著說:“無硯就是年紀小,今天晚膳就比往常留得久了些。”這話倒提醒了老國公爺,他詫異地問:“對了,今天無硯抱著的那個小女孩是哪一房的孫女?”“不是孫女,是三房的外孫女。蓉蓉的女兒,老爺還記得蓉蓉嗎?”老國公爺搖搖頭,“沒什麼印象了。”“老爺還誇過她點茶的手藝不錯呢。”老太太雖然很多年都不管後宅的事兒了,可心裡都是有數的。老國公爺恍然大悟。“印象裡挺乖的一個孩子,總喜歡穿一條水紅的裙子。這一眨眼孩子都這麼大了?”“你說的是漣漣!”老太太被他氣笑了,甩下一句“睡覺”,自己徑自往床上去了。彆看老國公爺打下陸家這麼大的家業,可卻有著臉盲的病症,還不是對所有人臉盲,隻是對女人臉盲。除非時常見麵,否則無論是三五歲的女孩,還是七八十的老嫗,在老國公爺眼裡都是差不多的樣子。想當初老太太剛嫁過來的時候,還因為老國公爺的臉盲病症產生了大誤會,怎麼把沒新婚娘子氣哭,嚷著要和離。好歹最後誤會解除。翌日,方瑾枝起了個大早。她讓衛媽媽服侍著仔細梳洗,又換上一身嶄新的白月短襖、淺藕襦裙。今天是臘月二十九,馬上要過年的日子。陸無硯讓方瑾枝過去,方瑾枝以為陸無硯是要教她讀書,便早早起來,把一切收拾妥當。不求學知識,但求給陸無硯留個好印象。她卻不知道陸無硯是瞧著大過年四處熱鬨,府裡的孩子們玩鬨會忽略她,怕她孤單,才叫了她去垂鞘院。至於讀書這事完全不急於一時,用不著大過年帶著她讀書。憑著方瑾枝的聰明,那些書本知識完全難不倒她。作為教過她一世的人,陸無硯可是領教過她一點就透一學就會的本事。更何況……方瑾枝上輩子過得太辛苦了,陸無硯不希望她再如上輩子那樣為了討好他,樣樣精通到極致。真的,太辛苦了……“姑娘就應該穿得漂漂亮亮的!”衛媽媽瞅著方瑾枝,越看越喜歡。方瑾枝對著銅鏡轉了個圈兒,見一切妥帖了,才讓衛媽媽重新檢查箱子裡的筆墨紙硯和書冊。“都沒差錯!”衛媽媽再三保證。方瑾枝放下心來,讓衛媽媽抱著去往垂鞘院。一到了垂鞘院的門口,方瑾枝就讓衛媽媽放她下來,她自己提著小書箱走進去。入烹將方瑾枝領到書房門口,“爺,表姑娘過來了。”“進來。”“表姑娘進去吧。”入烹為方瑾枝打開書房的門,自己守在外麵。方瑾枝提著小書箱緩步走進溫暖的書房。陸無硯坐在一架紫檀臥榻上,身前小方桌上擺著一副棋。陸無硯正自己和自己下棋呢。方瑾枝一邊打開自己的小書箱,一邊說:“三哥哥,我來上課啦。你沒說要先學哪個,我就讓丫鬟在書房找了這些書,有《千字文》、《幼學瓊林》、《幼學》、《龍文鞭影》、《孝經》……”“重不重?”陸無硯抬眼,打斷她。方瑾枝愣了一下,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有點紅紅的。是她拎著小書箱從垂鞘院門口走到這裡的時候勒出來的。“不用帶這些,我這裡會沒有?”陸無硯有些生氣。“不疼……”方瑾枝說的是實話,這些書放在小書箱裡是有一點點重,可也沒到提不動的程度。隻是小姑娘手心皮膚嫩,很輕易就勒出了痕跡。陸無硯將方瑾枝拽過來,給她揉了揉手心。方瑾枝一個勁兒地躲,“三哥哥,癢……”看著方瑾枝忍俊不禁的滑稽樣子,陸無硯臉上好歹露出了點笑容。他鬆開方瑾枝的手,放柔了聲音,說:“瑾枝,你要學會照顧自己。不能給自己一丁點委屈,知道了嗎?”“知道啦!”方瑾枝笑嘻嘻地點頭,“那三哥哥咱們今天到底學哪一本書呀?”陸無硯頷首,繼續自己跟自己下棋。方瑾枝被晾在一旁有些不自在,她想了想,爬上臥榻,拉住陸無硯的袖子,甜甜地說:“三哥哥,教我寫字嘛!”陸無硯夾著黑子的兩指懸在半空不知道該落在哪裡。他將手中的黑子塞到方瑾枝的掌心,“來,今天教你下棋。”方瑾枝望著掌心的棋子,怔怔地應了聲“好”。彆看方瑾枝年紀小,學起東西來倒也不慢。沒多一會兒的功夫,就把圍棋的規則記下來了。此時正皺著眉冥思苦想和陸無硯對弈呢。陸無硯不得不想出一百種露出破綻的方式。可是很多次他都已經露出那麼大破綻了,方瑾枝怎麼還是看不見,偏往死胡同走?每當陸無硯嫌棄她太笨的時候,方瑾枝就彎著一對月牙眼,甜甜地笑著說:“三哥哥,咱們再來一局!”上午的時候,陸無硯一直教方瑾枝下棋。方瑾枝還以為下午會學寫字,卻不想等到下午的時候,陸無硯居然拿來一簍草繩,要教方瑾枝如何編螞蚱。看著方瑾枝皺著個眉的樣子,陸無硯憋著笑,問:“怎麼,不想學這個?”“沒有!”方瑾枝連忙搖頭,“三哥哥教的東西,瑾枝都願意學!都會好好學的!”“嗯。”陸無硯眉眼含笑地應了一聲,他將方瑾枝拉到自己的膝上抱著,雙臂環過她的身子,手把手教她如何用普通的草繩編出惟妙惟肖的螞蚱。方瑾枝這才明白是自己想岔了。本來她還疑惑這馬上過年的時候,陸無硯為何要她過來上課。原來他是擔心她在府裡孤苦無依沒人作伴嗎……方瑾枝抿了一下唇,更加認真地編起草螞蚱。方瑾枝學得很認真,一雙小手更是靈活。她細細想著陸無硯剛剛教過她的步驟,心裡、眼裡都是手指間的草繩。陸無硯偏過頭,望著近在咫尺的小姑娘。她離他很近,近到可以清楚看見她臉上的細小茸毛。她的眼睛很大很大,一對漆黑的眸子永遠盈著一層濕潤。可是她笑起來的時候,這一雙大眼睛就會彎成一對月牙。如今她臉上還有孩子的稚嫩圓潤,可是陸無硯知道再過幾年等她消瘦下來,臉上就會浮現一對小小的梨渦。陸無硯眉頭一點點蹙起來,他寧願方瑾枝永遠當一個肉嘟嘟的粉團子,也不想看見她消瘦下去的模樣。縱使消瘦下去的她容貌更是動人。“做好啦!”方瑾枝把草螞蚱捧到陸無硯眼前,“三哥哥,我做得怎麼樣?”“很好。”陸無硯望著歪歪扭扭的草螞蚱,唇畔笑意更甚。方瑾枝卻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這是我做的第一個,做得不好,我再編幾個!”方瑾枝把第一個做好的草螞蚱放在一旁,又開始編起第二個。起先的時候方瑾枝心裡還疑惑著為何要學這個,可畢竟年紀小,過了一會兒就投入到編草螞蚱這事兒中,那嘴角的笑隨著手中草螞蚱編得越來越好而越來越大。引得陸無硯頻頻側首。冬日裡的天色,很早就黑下來了。落日時分,方瑾枝在滿榻的草螞蚱挑選編得最好的兩個。“瑾枝,今天玩得開心嗎?”陸無硯懶洋洋倚靠在書櫥上,注視著方瑾枝收拾東西。“開心!”方瑾枝把挑選好的兩隻草螞蚱放進小書箱裡,“三哥哥,我明天學什麼呀?還是下棋、編繩嗎?”“唔,紮風箏吧。”陸無硯似笑非笑。唔……方瑾枝愣了一下,可是她不得不承認在三哥哥這兒編草螞蚱真的好開心。她已經很久都沒有這樣玩小孩子的東西了。等方瑾枝走了,陸無硯張開手掌。一隻歪歪扭扭的草螞蚱靜靜躺在他的掌心,這是方瑾枝編出來的第一隻草螞蚱。陸無硯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在書櫥的格子裡,和他珍藏的古玩擺在一處。衛媽媽等在垂鞘院的門口,見方瑾枝出來了忙接過她手裡的小書箱,將她抱起來,說:“姑娘,三奶奶送了四個丫鬟過來。”方瑾枝臉上的笑容一僵,急問:“她們進我屋子了嗎?”“沒有,她們本來想進去打掃的。被米寶兒和鹽寶兒攔著了。就按照你說的,說你不喜歡彆人亂動東西。可是我瞧著那幾個丫鬟有些不高興,還和米寶兒吵起來了……”衛媽媽還說了什麼方瑾枝都沒有聽清了,她整個心都飛回了自己的小屋子,忙催著衛媽媽快點抱她回去。方瑾枝掀開黑色的床幔,打量起陌生的房間。房間內的布置極其簡單。一麵牆前是一對雙開門的高櫃,也是黑色的。高櫃對麵是關得嚴嚴實實的窗戶,窗前擺著一張白玉的長案,再並一張同料所做的矮凳。筆墨紙硯向來是一套,可那張名貴的白玉長案上卻隻孤零零擺著一個青石古硯。地上鋪著一層很厚的兔絨毯,雪白雪白的,像剛下過大雪而尚未融化的屋頂。望著地上的兔絨毯,方瑾枝一下子就知道這裡是垂鞘院的某處。昨夜的事情在她腦中流水般滑過,方瑾枝頓時大驚失色。難道她在這裡住了一夜?她忙跳下床,也沒有找到鞋子,隻赤著一雙腳跑出去,一開門發現這裡是一處閣樓。她站在樓梯口的時候隱約聽見上一層有什麼古怪的聲音。於是,方瑾枝踩著鋪了絨毯的樓梯往上走。上一層居然是閣樓頂。方瑾枝瞬間睜大了眼睛,有些震驚地望著眼前的一幕——成千上萬隻白色的鳥在空中飛舞,將湛藍的天空遮掩,如雲似雪。而陸無硯背對著她,正站在憑欄前。厚重的裘衣披在他頎長的身軀上,不時有白色的鳥落在他的身邊。方瑾枝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隻覺得三哥哥的背影真好看!“三哥哥……”方瑾枝小聲地喊他,有些害怕吵著這些鳥,也怕吵了這畫似的風景。“睡醒了?”陸無硯轉過身來。方瑾枝點了點頭,一雙大眼睛盯在陸無硯的手上,因為有一隻白色的鳥落在上麵。陸無硯揚手,那隻白鴿便飛走了。方瑾枝小心翼翼穿過這些白色的鴿子走向陸無硯,有些畏懼被這些鳥啄到。終於走到了陸無硯身邊,方瑾枝鬆了口氣。她有些疑惑地問:“三哥哥,這裡好多鳥。它們是什麼?鴿子嗎?”“嗯。”陸無硯看出來方瑾枝有些害怕,就把她抱起來,放在憑欄上,又雙手圈住她的小身子,護住她。朝陽在方瑾枝的身上灑下一層瑩瑩光點,讓她如瓷的臉頰更加晶瑩剔透。她淺粉色的唇瓣水盈盈的,嬌豔欲滴。陸無硯忽然不由自主伸出食指在她的唇瓣上碾過。他動作很輕,隻是輕輕一抹,可方瑾枝淺粉色的唇還是變成了水紅色。好似裡麵藏著的染料就這麼暈開了。而唇上很快又盈了一層水潤。“三哥哥?”方瑾枝疑惑地望著頭望他。陸無硯這才明白她還是孩子,這唇上的水潤並不是口水,而是小孩子的嬌嫩……誰讓他以前沒觀察過小孩子。前世留意方瑾枝的時候,她都長成大姑娘了。“咳……”陸無硯輕咳一聲,“沒事,你剛剛唇上沾了根兔絨……”閣樓頂層的兩個人卻不知道他們的舉動剛巧被遠處梅林裡的幾個人看到。“這些鴿子都是三哥哥養的嗎?好漂亮!”方瑾枝新奇地望著這些鴿子,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鴿子。聞言,陸無硯一手仍護著方瑾枝,另一手卻抬起,打了個響指。一陣翅膀撲騰聲,一隻白鴿子落到了陸無硯的手上。“它最漂亮。”陸無硯望著手上的鴿子,眼中難得露出暖色。方瑾枝卻擰緊了眉,因為陸無硯手背上落著的那隻鴿子缺了個翅膀。瞧著也比其他鴿子瘦弱和年邁。“把它放飛後,它花了八個月的時間才飛回家。半路上不知道遭遇了什麼,竟斷了一邊的翅膀,憑著一個翅膀飛回來的。”陸無硯讓鴿子落在憑欄上,有些心疼地揉了揉它僅剩的一個翅膀。“憑著一個翅膀飛回來的?”方瑾枝睜大了眼睛,十分驚訝。她想了想,有些明白了。“三哥哥,你是在賭鴿嗎?”方瑾枝曾經聽哥哥說過貴族子弟會玩一個遊戲,將飼養的鴿子腿上綁了簽,帶它們離家千裡的地方放飛,哪一隻鴿子先飛回家就算贏。很多時候放飛一百隻鴿子能飛回來的也不過三五,剩下的鴿子都會死在回家的路上。“以前玩過,現在不了。”陸無硯抱起方瑾枝往樓下走,“走吧,一會兒遲了拜年可得不到紅包了。”方瑾枝這才反應過來。她猛地抬頭,望著高升的旭日知道已經過了時辰。她快哭出來了。陸無硯好笑地捏了捏她臉頰上滑嫩的細肉,道:“少了多少紅包,三哥哥補給你就是了。”方瑾枝苦著臉搖頭。紅包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大年初一她起遲了!這可鬨了大笑話呀!她不由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又委屈又生氣地說:“不知道是誰在我的茶碗裡下了藥才害我起遲的!”瞧著她眼圈紅紅的,陸無硯有些心疼。“不是藥,是酒。你沒碰過酒,所以喝一口就醉了。你的事情長輩們都知道,不會責怪你起遲的。”陸無硯慢慢給她解釋。“酒?喝醉了?”方瑾枝本來就很大的一雙眼睛睜得更大。吳媽媽嫁的那個男人就總是喜歡喝酒,喝醉了還大吵大鬨……方瑾枝有些驚懼地仰頭望著陸無硯,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喝、喝醉了?那、那……是不是很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