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投來一個詢問的目光。“就是在您望著三哥哥的時候,整個人變得更加……唔, 溫柔!因為更溫柔了所以就變得更好看啦!隻一個眼神,就能看出來您是一個頂好的母親!”長公主失笑, 道:“你這孩子倒是第一個說本宮是好母親的人。”“瑾枝說的都是實話!”方瑾枝目光灼灼, 使勁兒點頭。她稚嫩的臉龐上一片天真的堅定。好像誰要是不信她說的話, 就罪無可赦一樣。長公主收了笑,情緒也沒之前那麼失落了。她說:“我見過你的母親,挺溫柔的一個人。你的模樣倒是不像她,性子也不像。”“公主見過我母親?”方瑾枝睜大了眼睛,十分驚訝。長公主點點頭,“見過兩三麵。”方瑾枝這幾天跟衛媽媽新學了一個詞兒, 叫“日理萬機”。她覺得日理萬機的長公主還能記得多年前見過兩三麵的母親, 實在稀奇。方瑾枝幾乎是本能地撒謊:“我母親也經常跟我說起您呢,說您又漂亮又能乾!還說您大婚的那天可好看啦!誰都要多瞅幾眼!”長公主一手托腮, 饒有趣味地看著麵前的小姑娘, 說:“行吧,念在你嘴甜的份上,就不追究你撒謊的罪過了。”方瑾枝頓時被羞窘淹沒, 一張白皙的小臉蛋也瞬間緋紅一片。門外忽然傳出一陣輕笑, 陸無硯走進來, 他坐在長公主旁邊的玫瑰椅裡, 朝方瑾枝招招手, “來。”方瑾枝急忙小跑到陸無硯身邊,小聲說:“三哥哥,我撒謊被識破了,你可得幫幫我呀!”她故意壓低了聲音,似避開長公主一樣。可是那音量又偏偏可以讓長公主把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楚。她說完了,又用一雙無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偷看長公主。“怪不得你喜歡這孩子。”長公主笑著搖頭,“叫……方瑾枝,對吧?”方瑾枝睜大了眼睛,受寵若驚地望著長公主。她驚呼:“天呐,您居然知道我的名字!”“行了,行了……”長公主忍俊不禁地擺了擺手,“這孩子是吃糖豆兒長大的吧,小心甜壞了牙。”望著長公主臉上的表情,方瑾枝心裡是真的徹底鬆了口氣。她不經意間轉頭卻看見陸無硯一直凝視著她,那目光中有一絲她不太懂的情愫。她還沒來得及細細探究,陸無硯已經轉過頭,望向了長公主。“母親是又要回宮了嗎?”“嗯,我不能離開宮中太久,打算一會兒就回去。”長公主說這話的時候,目光一直落在陸無硯的身上。她也舍不得。陸無硯沉默了一瞬,忽道:“母親有沒有想過,您事事料理周到,也許會讓他更加依賴您。”這話不用陸無硯說,長公主也知道。可是小皇帝如今的情況……不是她貪戀權利,而是如果讓她現在放權,小皇帝實在擔不起這個大遼。長公主也明白陸無硯的好意,隻是說:“母親會好好考慮的。”“留下來多住幾日吧。”長公主猶豫不決。陸無硯勾了勾嘴角,笑道:“母親是不是忘了再過幾日是無硯的生辰?更何況,我昨夜已經跟他說了你會留在陸家直到過了十五。”長公主愣了一下,她一雙鳳目中瞬間染上一絲慌亂的愧疚。她忙說:“好,我留下來陪你。”宮中、朝中,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就先放一放吧。長公主此時是真的隻想留下來好好陪一陪自己的兒子。她既與陸申機到了這一步,實在不想住在他那裡,免得尷尬。她說:“母親瞧著你這垂鞘院不錯,想搬來住了。不知道成不成?”其實陸無硯已知道她與父親即將和離。陸無硯還知道她和父親這次的和離,就是死彆。前世的時候,幾年後長公主因陸無硯的緣故,遭到荊國兵馬圍剿。她不想成為兩國交戰時荊國的籌碼,以身殉國。陸申機不顧生死調兵相救,也未曾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麵。甚至,連為她收屍都不能。陸無硯是親眼看著她跳下城樓的。看著她的熱血灑在大遼的土地上,看著敵軍的馬蹄踐踏她的屍身。真正的屍骨無存。隻不過她死前已籌謀好一切,甚至她也有逃生的機會,可她把自己的死設計成這個局中最關鍵的一環。最終整個荊國葬送在她臨終前布下的局中。荊國怎麼都想不到會輸給一個死人。可惜荊國對大遼俯首稱臣時,她不能親眼看見。陸無硯垂了一下眼,忍下眼底的那一絲濕潤。上輩子他不理解她的保護。這輩子,定不會再做她的累贅。他理了理情緒,笑著說:“母親能在我這裡住,兒子高興還來不及呢。”長公主又說:“昨夜的事情,你不必憂心。”“我知道。”陸無硯並不意外。幼時陸無硯在宮中住過一段日子,和小皇帝雖然差了輩分,可年紀相仿。小皇帝總是跟在陸無硯身後,甚至不懂事的年紀亂了輩分地亂喊他“哥哥,哥哥!”後來陸無硯代替小皇帝做了兩年多質子。所以朝中有人想責罰陸無硯的話,根本不需要長公主出麵,小皇帝第一個站出來保陸無硯。前幾年朝中群臣也曾因為陸無硯無禮的態度而不滿,向來軟弱的小皇帝第一次大發雷霆,在朝堂上摔了奏折,怒道:“未替朕嘗過牢獄之苦者,皆無資格指責他!再妄加非議,斬!滿門抄斬!”是以,毆打皇帝這事兒,放在彆人身上那是株連九族的罪過。可放在陸無硯身上不過引起朝中慣例的不滿,什麼實質性的懲罰都不會有。畢竟,這也不是陸無硯第一次揍小皇帝了。長公主既然決定暫時住在垂鞘院,自然要派人收拾一下東西。方瑾枝十分狗腿地跟上去,討好地說:“我幫公主搬家!”看著眼前笑嘻嘻的小姑娘,長公主怔了片刻。她剛剛不是想要試探一下這個孩子會不會在陸無硯身上使小聰明嗎?怎麼反倒被她哄得忘了正事。算了,不過一個六歲的孩子。“瑾枝,來。”陸無硯有些無奈地招了招手,“你是不是忘了我給你換了院子?你才是要搬家的那一個。一會兒入茶會幫你安排,然後她就先借你用一段日子。”“哦……”方瑾枝敲了一下自己的頭。一想到新院子裡有小廚房,她的一雙明眸立刻亮起來,急說:“我這就回去搬家!入茶在哪兒呢?我去找她!”偏巧這個時候入茶進來,她對著方瑾枝淺淺一笑,才對長公主行了一禮,說:“長公主,入醫求見。”長公主蹙了一下眉,大步走出去。入醫正和入烹說話,都是一同長大的姐妹,多年不見,倒是有不少要說的話。見長公主進來,入烹和入醫同時起身行禮。“你們兩個下去吧。”長公主揮手,入茶和入烹都靜靜退下去。入烹去準備膳食,入茶則是領著方瑾枝去搬家。“陛下身體如何?”長公主問道。入醫猶豫了一瞬,才說:“還是老樣子。”老樣子那就是不太好。“讓你辦的事情怎麼樣了?”入醫硬著頭皮,說:“奴婢無用,並沒有研製出更好的藥方……”長公主倒是沒有指責,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陛下私下接見陳王所為何事?”“稟公主,陛下……說丘尚州的豆腐很好吃,跟陳王要了方子,賜給了禦膳房……”長公主歎了口氣,有些疲憊地說:“確定沒有彆的事情?”入醫點頭,道:“陛下接見陳王時,奴婢一直在場。陳王告退以後,奴婢仔細查看過,陳王不曾給陛下任何書信。陳王那邊的人也沒有發現異常。”長公主很明白站在她這個位置,每一步都得走得謹慎。並非懷疑小皇帝,隻是最基本的自保。剛被逼上這個位置的時候,她直爽的性子沒少挨暗刀子。也是那些曾經的“摯友”、“親人”讓她慢慢成長起來。敵國、衛王、佞臣,這些要防。就連她一手扶植起來的小皇帝也同樣要防。雖然小皇帝待她一片真心,可是以後呢?倘若她一手栽培起來的川兒受人挑唆向她拔刀……長公主眯起一雙鳳目,她既然能夠讓楚氏皇朝起死回生,在必死的局中將楚懷川送上龍椅。她也同樣可以將他拉下來,取而代之。她保的是大遼,從來都不是楚懷川。不過,長公主真心希望永遠都不會有川兒向她以及陸家拔刀的那一天。長公主收收心神,問:“陛下這幾日過得如何?”“陛下還和往常一樣,隻不過總是嚷著要來陸家找您。”長公主又問:“無硯的事情,那些老臣是不是又跪在正德店外滔滔不絕?”“是……”入醫吞吞吐吐地說,“不過……都被陛下哭跑了……”“他又哭了?”長公主有些無奈地輕笑了一聲。這孩子究竟什麼時候能夠長大?長公主不由拿出陸無硯來比較,怎麼看還是自己的兒子更加優秀。她未塗丹蔻的手指輕輕扣著桌麵,想起陸無硯,她不由蹙起了眉,問道:“確定他沒有對無硯心中怨憤?”入醫搖頭,稟:“當時陛下還暗中將事情壓下來,可不湊巧的是被一個小宮女撞見了。小宮女的驚呼聲才將事情捅破。事後陛下還是拽著小主子的袖子,讓小主子留在宮裡陪他玩……由始至終,奴婢都在暗處,陛下並不知曉。”入醫頓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依奴婢所見是小主子故意將事情捅出來的。”長公主並不意外。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吩咐:“給入酒帶信,讓她暫停手裡的事情,速歸。再將雲先生也一並請回來。”“是。”入醫答應下來,卻並沒有立刻離開。“還有事?”“陛下說奏折太多批閱不完,讓奴婢帶了過來給您……”長公主歎了口氣,讓入茶將那些奏折帶過來,細細批閱。“瑾枝,你在說什麼?”陸無硯將懷裡的小姑娘豎起來抱,一手托著她的屁股,一手扶住她的小腦袋,將她的小下巴搭在自己的肩窩,更近一些去聽她的囈語。“襪子裡有票票!摘花花給妹妹!拿起臭饅頭砸陸家的大壞蛋們……”方瑾枝說著還咂了咂嘴巴。待聽清了她說的話,陸無硯不由哭笑不得。他腳步未緩,帶著新鮮地問:“陸家的人都誰是大壞蛋?”“都是!陸家的人都是大壞蛋!砸!砸大壞蛋!用臭饅頭、臭鴨蛋,還有粑粑!砸……”方瑾枝揮舞著一雙小胳膊,引得手腕上的金鈴鐺晃起一陣脆響。“你三表哥也是大壞蛋?”“唔……”小姑娘安靜了一會兒。陸無硯感覺到她搭在自己肩窩上的尖下巴動了動,竟是點了頭。陸無硯的眉頭不由擰起來,追問:“你三表哥怎麼也是大壞蛋了?”“好、好討厭的……”方瑾枝在陸無硯懷裡動了動,“我想寫字,想打算盤!想學管賬!可是這個自以為是的家夥就、就拉我玩!他自己不務正業,還拽著我!白白荒廢了我的大好時光!哼哼……唔……雖然我玩的也挺開心的……”她的小臉蛋上不由從不滿變成一種猶豫。陸無硯一時語塞。“不知好歹的小東西!”陸無硯懲罰似地在她屁股上輕拍了一巴掌。卻不想小姑娘“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口中直嚷著:“疼、疼!”她又伸出一雙小胳膊背到身後揉著自己的屁股。陸無硯一愣,他用得力道並不大啊。一直靜悄悄跟在後麵的入茶忙說:“表姑娘摔了一跤。”陸無硯臉上笑意淡去,不悅地皺了眉。更加大步地朝著垂鞘院走去。一回到垂鞘院,入烹就迎了上來,她有些好奇地望著陸無硯懷裡動來動去、嘟嘟囔囔的方瑾枝。“去煮醒酒茶。”陸無硯吩咐入烹。他又轉過身一臉嫌棄地看著入茶,道:“至於你,去把自己弄乾淨。”“是。”入茶行了一禮,匆匆趕去她和入烹用的淨室清洗身上沾到的穢物。陸無硯抱著方瑾枝去了寬敞溫暖的淨室,他將方瑾枝外麵那一層弄臟了的襖裙脫下,嫌惡地扔到地上。忽然有什麼東西從方瑾枝的袖子裡掉出來。陸無硯好奇地撿起來,才發現是幾個紅包。想來是她今日得的壓歲錢。方瑾枝看見了自己的紅包落到陸無硯手上,一雙眼睛一下子睜得好大。她伸著小手,嘴裡直囔:“票票!我的票票!還我票票!”“果然從這麼小就喜歡銀票。”陸無硯苦笑。上輩子的時候,方瑾枝身上有太多他不喜歡的東西,不喜歡她的滿心算計,不喜歡她的趨炎附勢、巴結奉承。更不喜歡她的視財如命。可縱使有那麼多不喜歡的地方,還不是全天下就一個她放在了心上?可惜,打腫臉充胖子死不承認……陸無硯將方瑾枝放躺在長榻上。“疼疼疼!椅子打我屁股!”可是方瑾枝的屁股一碰到長榻就哭著喊疼。迷迷糊糊的她連身下的是臥榻還是椅子都沒分清。想起她摔過的事兒,陸無硯隻好讓她趴在上麵,說:“瑾枝不要亂動,在這裡等我,聽到了嗎?”方瑾枝顯然沒有聽進去陸無硯的話,她趴在長榻上,一雙小胳膊還在胡亂揮舞,嘴裡碎碎念著:“打倒壞蛋!用蜂子蜇他!用老鼠咬他!用剪子戳他!”陸無硯被她逗笑了,念一句:“當真是最毒婦人心,這麼小就一肚子壞主意。”他不敢耽擱,三下兩下脫了身上的臟衣服,嫌惡地扔到地上。又囑咐了幾句方瑾枝要聽話,才匆匆繞過屏風去沐浴。他忍著身上的穢物一路,已經是極限了。方瑾枝吐出來的東西隻粘在他的衣服上一角,可是陸無硯還是覺得渾身不自在,要將身體泡在溫泉水裡徹底清洗一番才放心。陸無硯剛泡進溫泉水裡沒多久,就聽見屏風外方瑾枝摔到地上的聲音。方瑾枝難得像個孩子一樣哇哇大哭,哭得肝腸寸斷。“瑾枝?”陸無硯一急,忙從水池裡出來。身上濕漉漉水漬也來不及擦,他忙扯了紫檀木衣架上的青色長袍簡單裹在身上,衝到外麵去。方瑾枝坐在地上哭得傷心,本來就盈如脂玉的臉上被淚水打濕了大半,一雙大眼睛完全泡在眼淚裡,瞧著就讓人心疼。她嘴裡斷斷續續地喊著:“娘、娘!娘親抱……”陸無硯急忙將她抱起來,自己坐在長榻上,又將方瑾枝圈在懷裡,輕輕拍著她哄著她,“是三哥哥不好,不該把你一個人放在這裡,害瑾枝摔了。”可是方瑾枝完全聽不進去陸無硯的話,隻是一會兒喊著“娘”,一會兒喊著“爹爹”,偶爾也蹦出個“哥哥”。但陸無硯知道方瑾枝口中的哥哥並不是他,而是她的親哥哥。陸無硯輕歎一聲,一邊輕輕拍著懷裡的方瑾枝,一邊低低清唱出一首古老的歌謠。低沉的聲音從他口中飄出,滄桑而安寧的味道竟是與他此時的年紀和平時跋扈的形象完全不相符。方瑾枝在陸無硯的歌聲中慢慢安靜下來,陸無硯也在低唱中情緒逐漸變得有些低落。這首歌謠是前世方瑾枝唱過的,據說是在她幼時母親哄她入睡的歌。前世的時候,陸無硯隻聽方瑾枝唱過一次——給那一雙妹妹入葬的時候。陸無硯正徘徊在前世的低落裡,忽然覺得胸口一涼。他低頭,就看見懷裡的方瑾枝揮舞著一雙小手臂,拉開了他的衣襟。然後一口咬在了他胸前的豆豆上。“方瑾枝!”陸無硯瞬間睜大了眼睛,臉上也同時飄上一抹淡淡的緋紅。“吃、吃……”方瑾枝如嬰兒吮奶一樣嘬著。陸無硯急忙將腿上的小人兒推開,方瑾枝好不容易歇了的眼淚又湧出來,一邊委屈地哭著,一邊喊著找娘。陸無硯被她哭得又是心疼又是心亂如麻。隻不過是一晃神的功夫,坐在他腿上的方瑾枝又鑽進了他的衣襟裡,在他胸前的豆豆上狠狠一咬,小口小口的嘬奶。“方!瑾枝……”陸無硯抓著她的胳膊肘想要將她拉開的手僵在那裡。隻因他垂目,從他的角度看見了方瑾枝滿足而幸福的眉眼。她一根根黑色的睫毛上仍舊沾著淚漬,可那一雙前一刻還溢滿淚珠兒的大眼睛已經半合起來,宛若一對柔美的月牙。瞧見她的月牙眼,陸無硯即使被咬得又疼又癢又渾身不舒服,也……甘之如飴。等到方瑾枝徹底睡著了,陸無硯才凝視著她,有些嫌棄地低聲說:“臟兮兮的小東西。”聲音裡帶著嫌棄,眼睛裡卻帶著寵溺。他一手抱著方瑾枝,一手拿著浸濕的錦帕,小心翼翼地給她擦去臉上的淚痕和嘴角的口水。一想到這個小東西塗了自己一胸口的口水,陸無硯從胸口開始麻癢,麻癢的感覺很快蔓延過全身。“三少爺,醒酒茶煮好了。”入烹在淨室門外輕輕扣了一下門。“進來。”等入烹進來,陸無硯說:“醒酒茶不必了,給她洗個澡。她身上可能有淤青,輕一點。彆弄醒了她。”那警告的一瞥,讓入烹絲毫不敢怠慢。好像懷裡抱著的是世上最珍貴的寶貝,陸無硯有些舍不得地將懷裡的方瑾枝遞給入烹。他倒是想親自照顧她,可是畢竟男女有彆,這孩子又是個早慧而多心的。更何況,真要親自給她洗澡,對於陸無硯來說也是種折磨。雖然還是一具充滿奶香的孩童稚體,陸無硯可不保證不會聯想到她長大的樣子。酥胸、柳腰、腴臀、長腿和玉足。簡直是世上最絕美的風景。想來必定白、嫩、滑、軟。他都見過。正因為前世無意間見過,才讓她賭氣近半年不曾與他說話。聽著屏風另一側的水聲,陸無硯揉了揉眉心。雖然她現在還這麼小,可一想到前世她足足生了半年的氣,陸無硯仍舊心有餘悸。那個時候她賭氣,他又是那麼個狂傲的性子。最終就那麼錯過了。陸無硯歎了口氣,他從衣櫥裡拿出一套乾淨的衣服換上,又取了件大氅披上,才踏出溫暖的淨室。入茶已經梳洗完畢,也換了一身衣服,正站在淨室外候著。她知道陸無硯肯定要問她今日的事情。等到陸無硯從淨室出來的時候,也不等陸無硯發問,急忙簡明扼要的將今日後花園的事情講給他聽。“陸佳茵?一個蠢貨而已,不可能乾出換酒的事情。”陸無硯大步往寢屋走,走了兩步又停下。問道:“是什麼酒?”“是極烈的九醞春酒。”入茶稟道。其實她當時忙著抱方瑾枝回來並未注意那是什麼酒。可她回來以後細想了想,免得陸無硯發問的時候自己答不上來,才匆匆又跑了一趟,將當時每一個人說過的話和表情都記下,連陸佳茵喝的是什麼茶,方瑾枝喝的是什麼酒也都打聽了。陸無硯點點頭,吩咐:“去準備兩缸九醞春酒。”“是。”入茶應下,縱使十分好奇為何要兩“缸”,也絕不多問半句,忙去準備。阿星說話了。她先有些心疼地望了一眼阿雲,才對方瑾枝說:“表姑娘,奴婢知道出了這樣的事兒,在我們這些丫鬟中,您肯定是相信從方家帶過來的。她們跟了您很多年,是方家的忠仆。可是奴婢和阿月、阿雲還有阿霧都是國公府裡簽了死契的丫鬟。奴婢幾個也是忠心耿耿的呀!說句不太好意思的話,三奶奶將奴婢幾個派過來也是認可了咱們的忠心、能力。”一旁的阿月接過話,說:“奴婢們對國公府忠心耿耿,您也是國公府的主子啊!自從奴婢幾個被分派過來,就真心實意把您當成一輩子的主子!阿雲和阿霧也是因為過年的緣故,特意采摘了新鮮的臘梅送過來,想讓表姑娘瞧了花心情更好一些。”之前一直低著頭的阿霧小聲說:“表姑娘,昨天我和阿雲進屋的時候,米寶兒一直在屋子裡的。防賊似地盯著我們,我們又怎麼可能偷東西呢?倒是……倒是米寶兒和阿雲一直不合……”“你什麼意思!你是說我偷了姑娘的東西冤枉她?”米寶兒狠狠一跺腳。這四個丫鬟,軟的,硬的,暗示的,還有個哭得梨花帶雨。真是什麼都讓她們說了。反觀自己這邊的人,米寶兒隻會大喊大嚷……方瑾枝吸了吸鼻子,有些驚慌地說:“我、我不知道……”阿星垂了垂眉眼,原本準備繼續說下去的話也打住了。“阿雲,你彆哭了。”方瑾枝從鼓凳上跳下來,走到阿雲麵前,有些猶豫地說:“我又沒說是你偷的。”“姑娘!難道您真信了她的話,以為是我拿了您的東西?”聽了方瑾枝的話,米寶兒也哭了。她哭起來不像阿雲那麼隱忍,“嗚嗚嗚”地出聲哭,沒幾聲呢,就眼淚一把鼻涕一把了。“彆哭了,彆哭了……”還在梳張台上翻翻找找的鹽寶兒急忙趕過來安慰她。方瑾枝不高興了。她摔了手中的空盒子,十分生氣地說:“好哇!明明是我丟了東西,你們兩個還在給我添煩!我都沒哭,你們就哭哭哭!”她說完,直接轉身爬上鼓凳,伏在梳妝台上啼哭。“哎呀呀,姑娘彆哭,彆哭!”衛媽媽急忙過去拍著方瑾枝的脊背安慰她。阿雲先不哭了,可是那樣子還是受了極大的委屈。米寶兒也在鹽寶兒的拉扯下停了哭,可是那豆大的眼淚還是一顆一顆從眼眶裡掉出來。阿星站起來,對著幾個小丫鬟說:“真是沒規矩的,大年初一就這麼惹表姑娘不痛快,還不都退下!”阿雲和阿霧先出了屋。米寶兒也被鹽寶兒拽出了屋。阿星和阿月留在屋子裡,一邊安慰著方瑾枝,一邊又在梳妝台上翻找。“出去!都出去!”方瑾枝哭著摔了梳妝台上的幾件首飾,精致的素色珠花嘩啦啦落了一地。她還嫌不夠,順手將一套茶壺打翻,瓷器碎了一地。方瑾枝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悶了一天,等到半下午的時候衛媽媽急匆匆趕過來,有些驚訝地說:“姑娘,剛剛來了個婆子把阿雲和阿霧都領走了。這是怎麼回事啊……”“嗯。”方瑾枝應了一聲,有些失神地望著窗口花瓶裡的臘梅。臘梅放了一夜又大半日,有些蔫了。晚膳後,方瑾枝被三奶奶留了下來。“本來見你身邊伺候的丫鬟不夠用,才指派了幾個過去給你使喚。但是聽說阿雲和阿霧這兩個小的不太懂事,居然在你麵前哭哭啼啼的。這樣的丫鬟留在你身邊也沒什麼用處,我把她們指派到彆處了。”三奶奶抿了一口茶,緩緩說道。至於方瑾枝丟了東西的事兒,她隻字沒提——等著方瑾枝自己告狀呢。她不提,方瑾枝也不提。方瑾枝歎了口氣,有些為難地說:“其實我很喜歡阿雲和阿霧的。她們是從三舅母這兒出來的,一言一行都比我身邊的那倆丫鬟合規矩。”“唉!”方瑾枝苦著臉歎了口氣,“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阿雲、阿霧和我身邊那兩個丫鬟相處不好。暗地裡沒少鬥嘴,這回還吵到我麵前來了。三舅母不知道,我身邊的那兩個小丫鬟,鹽寶兒是衛媽媽的女兒,米寶兒是喬媽媽的女兒。喬媽媽和衛媽媽一樣都是我的奶娘,可是她去世了……”方瑾枝吸了吸鼻子,小聲說:“米寶兒和我一樣都是沒有娘親的孩子……”說著說著,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掉下來。她哭得時候不像彆的小孩子整張臉皺巴巴的,反而五官更有伸展開來的意思。尤其是那一對大眼睛,整得格外大,就那麼望著你。讓你清楚看見淚珠兒是怎麼在她的眼底氤氳、醞釀、凝聚,再滾落下來。縱使是再鐵石心腸的人,瞧著也忍不住把她摟在懷裡心疼。“哎呦,這好好的怎麼哭了。”三奶奶急忙把方瑾枝摟在懷裡,有些心疼地拍了拍她後背。畢竟是為人母的,瞧著她還這麼小就沒有母親,三奶奶不由動了那麼一絲惻隱之心。方瑾枝努力忍了哭腔,用一雙淚眼望著三奶奶,說:“三舅母,您彆罰阿雲和阿霧行嗎?瑾枝喜歡她們呢。”“好好好,不罰不罰!她們兩個好命,有咱們心善的瑾枝求情。”三奶奶從丫鬟手中接過錦帕,小心翼翼地給方瑾枝擦著眼淚。她微笑著說:“咱們瑾枝是好孩子,不哭了。至於你身邊的那個丫鬟,既然也那麼可憐。咱們瑾枝也不罰她了好不好?”“好!”方瑾枝笑著重重點頭。站在三奶奶身後的丫鬟眉眼不變,心裡卻是明白。倘若是四姑娘或者六姑娘身邊的丫鬟闖了禍,三奶奶是一定會教導她們獎罰分明,更會強調主仆有彆。她有些憐憫地瞟了一眼正開開心心吃甜品的方瑾枝。畢竟不是親生的女兒,三奶奶怎麼可能好好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