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正是三舅舅和五舅舅這兩位親舅舅在代為打點方家的鋪子、莊子。所以, 就算他們給她再多的綾羅綢緞, 方瑾枝也不會覺得他們人好、心善。方瑾枝想得不錯。五奶奶這是故意的,拿著她的陸佳藝和陸佳茵做對比呢。自己女兒懂事、大方, 也是給自己長臉。“五奶奶送來的料子比三奶奶送來的還要好!這塊撚金線的重錦真好看,可以做一件新褙子, 那塊鬆花細色錦也能做一件短衣, 至於三奶奶送的雲錦做襦裙是最好不過了……”衛媽媽念叨著怎麼用這幾塊料子。“不。”方瑾枝晃蕩的一雙小短腿停下來, “都收起來, 用先前得來的那兩塊深色料子裁過年的新衣裳。”“啊?可是那兩塊料子都臟了大半, 如果做裙子,有些不夠使。”“那就把兩塊料子拚起來用!”衛媽媽不明白, 可是她向來是個聽話的。方瑾枝讓她這般做, 她就惋惜地收起新料子, 拿出先前得的舊料子拚拚湊湊給方瑾枝做過年的新衣裳。衛媽媽不是個聰明人, 可是足夠忠心,而且聽話——這就足夠了。等到衛媽媽將方瑾枝的新衣裳做好了,也到了臘月二十八。到了這一日, 國公府裡的男人們都歸了家,開始休沐, 準備過年。國公府人口眾多, 平日裡並不在一起用膳。這一日因家中的人幾乎齊了的緣故, 就聚到了闔遠堂一起用晚膳。“一會兒到了闔遠堂, 瑾枝要守規矩, 跟著兩位表姐。記著了嗎?”三奶奶帶著兩個女兒並方瑾枝一起往闔遠堂走。“都記下了,我會跟著兩位表姐的。”方瑾枝乖巧地說。闔遠堂十分寬敞,即使是陸家四代人齊聚,也綽綽有餘。堂內坐滿了人,卻並未有吵雜之音。隻幾位老者交談,晚輩即使閒談,也是壓低了聲音的。方瑾枝匆匆掃了一眼,想知道哪一位才是自己的外祖父。方瑾枝並沒有猜出來哪一位才是自己的外祖父,倒是發現一個十分奇怪的事兒——國公爺身邊的座位是空的。難道他們來了這麼久還沒有開宴,竟是因為還缺了個人沒到?“彆那麼沒規矩亂看!”陸佳茵小聲埋怨了一句。“知道了,謝謝六表姐。”方瑾枝態度十分友好,這讓陸佳茵有火也發不出了。除了已經出嫁的大姑娘,這一桌坐著陸家剩下的幾個姑娘,並方瑾枝。陸佳茵的聲音雖小,可足夠這一桌的人聽清。三姑娘陸佳蓮是庶出,她假裝沒有聽見。嫡出的五姑娘陸佳萱卻眼珠子轉動了一圈,笑嘻嘻地說:“這位就是方家表妹吧?我前些日子病啦,要不然早去看望你啦。”陸佳萱七歲,平時在府中也頗得人緣,說起話來,聲音宛若黃鶯一樣動聽。“那表姐以後可要找我玩呀。”方瑾枝並不知道她是哪位表姐,所以並未加上排行。“這是你四舅舅家的五表姐。”陸佳蒲這才反應過來,急忙給方瑾枝介紹幾位表姐妹。畢竟如今名義上是三奶奶在照顧著方瑾枝。除了六表姐陸佳茵,其他幾位表姐妹並不難相處。起碼表麵上是這樣的。方瑾枝很快和她們融入到一塊,說說笑笑。可是方瑾枝心裡有個很大的疑惑,這都已經過了飯點吧?到底在等誰呢?“瑾枝,來。”五奶奶朝著方瑾枝招了招手。方瑾枝忙收起心中的疑惑,規規矩矩地走到五奶奶身邊,喊了一聲“五舅母。”“瑾枝怎麼穿得這身衣裳,舅母送你的料子沒有用嗎?”五奶奶將方瑾枝拉到懷裡,眼露疼惜,十分關切。“我記得這是去年的料子吧。”方瑾枝的外祖母頓時皺了眉,有些責備地看了一眼三奶奶。在三房這邊,三奶奶是長媳,五奶奶是二媳婦。方瑾枝的外祖母已經將很多事情交給大媳婦打理了,就連照顧方瑾枝這事也交給了三奶奶。三奶奶臉色霎時變得不好看起來,她帶著方瑾枝過來的時候因為天黑的緣故,竟是沒注意到她身上的衣裳。她急忙說:“是呢,去年的料子多,就送了瑾枝一些。新年的新料子也給了的。不知這孩子怎麼用這料子做了新衣裳……”方瑾枝的外祖母“嗯”了一聲,就沒再說話。她哪裡會在意一個庶女的女兒。五奶奶當然知道母親並不在意一個庶女的女兒,可是父親就不一樣了……“這個就是阿蓉的女兒?瑾枝,到外祖父這裡來。”三老爺說道。五奶奶心中一喜,拍了拍方瑾枝的手背,親切地說:“快去你外祖父那裡。”陸家三老爺一身沉香色的長袍,瞧著並不是很嚴厲的人。方瑾枝走過去,有些陌生地望著他。畢竟她來到陸家這小半月,根本沒見過自己的外祖父。三老爺看著方瑾枝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陸家姑娘們身上的錦服,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他將方瑾枝拉到身邊揉了揉她的頭,問:“年關的緣故,最近公事繁忙,是外祖父忽略你了。瑾枝住得可還習慣?”方瑾枝隻是愣愣地望著自己的外祖父,也不說話。瞧著有些呆呆的。“瑾枝,外祖父問你話呢。”五奶奶在一旁小聲提點。方瑾枝就紅著眼睛說:“外祖父果然和母親說的一樣。”“你母親說過我?”三老爺疑惑地問。方瑾枝很認真地點頭,吐字清楚地說:“外祖父的眼睛、鼻子、嘴巴,和母親說的一樣一樣的!母親還在家裡畫過您的畫呢!這麼多人,瑾枝一眼就認出來您啦!”“那瑾枝怎麼不早點到外祖父這裡來?”“我不敢……”方瑾枝低著頭,怯生生的。三老爺望著眼前的外孫女,一時想到了她的母親。他歎了口氣,吩咐下人:“一會兒把宮裡賞的那幾匹撚金絲絨背錦送到表姑娘那裡去。”他又拍了拍方瑾枝的手背,說道:“要是缺了什麼東西,到外祖父這裡來拿。”三太太和三奶奶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而五奶奶心裡卻是高興得很。三奶奶堆出笑來,道:“父親,佳蒲和佳茵總記掛著您。佳蒲親手給您做了護膝,佳茵給您做了把折扇,上麵的小詩還是這孩子親手寫的呢。”“哦?拿來看看。”三老爺鬆開握著方瑾枝的手,朝兩個孫女招了招手。陸佳蒲和陸佳茵急忙將準備好的禮物拿過來。陸佳蒲雖然才八歲,可是針線活已經十分出色了。陸佳茵的筆跡雖然稚嫩,卻也工整。“佳茵幾歲了?”三老爺問。“回祖父的話,佳茵六歲啦!”陸佳茵忙規矩答話。三老爺連連點頭,稱讚:“這字寫得不錯。”“佳藝不會做扇子,可是也寫了頁字讓祖父看呢!”陸佳藝從椅子上下來,獻寶一樣將自己寫的字捧給三老爺。陸佳藝是府上最小的姑娘,如今才四歲。這字也是寫的歪歪扭扭不成樣子,可是三老爺還是心情大好,誇了她幾句。三老爺又想到了身邊的方瑾枝,問道:“瑾枝可有讀書?”這是戳到方瑾枝的痛處了。方家連遭巨變,方瑾枝在家中的時候根本沒來得及讀書。她甚至連自己的名都不會寫。國公府裡的孩子三歲就開始上學堂。方瑾枝來到國公府的這小半個月,白日裡表姐妹們都要去學堂讀書,她卻隻是乖乖待在自己的院子裡。沒人提出將她送去學堂,她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爭取。今日正是機會。方瑾枝怯生生地、又充滿憧憬地望著自己的外祖父,祈盼地說:“瑾枝也好想跟著表姐妹們一起去上學堂……”三老爺頓時一陣心疼。“哼!”陸佳茵高高抬起下巴,“表妹五歲了,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芝芝五歲的時候也沒上過學堂,也不會寫自己的名字。”說話的是陸無硯。方瑾枝很明顯地感覺到整個闔遠堂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壓抑,就連外祖父握著她的手都僵了一瞬。方瑾枝心裡納悶這是因為三表哥的緣故,還是因為那個叫“芝芝”的人?陸無硯解了身上的裘衣,遞給身後的入茶。他緩步穿過闔遠堂,一直走到最裡麵,在須發皆白的國公爺和老太太身邊的空椅子上坐下。“瑾枝,到我這裡來。”陸無硯望向正一臉迷惑的方瑾枝。原本隻有三房這邊的人注意著她和三老爺,可如今竟是整個闔遠堂的人都望著她。方瑾枝頓時緊張起來,她小心翼翼地頂著那麼多人的目光,走到陸無硯身邊,喊了聲:“三表哥”。陸無硯忽然探手,穿過方瑾枝小小的身子,將她抱在了自己的膝上,神色莫測地問:“瑾枝以後做我的妹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