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夫人立在影壁處等著方瑾枝,天氣俞寒,實在不是什麼暖和天氣, 她等在那裡不過片刻,臉頰都有些微紅了。瞧見方瑾枝遠遠走過來,她立刻滿臉笑容,親昵地拉住方瑾枝的手, 幾乎將她摟在懷裡。“孩子, 聽說你前些日子病了, 我可好一頓擔心。本來想要去看你的,但是陸家送了消息, 說你在靜養, 這才沒去,隻在這兒盼著你早日好起來。”方大夫人又重新打量了一遍方瑾枝, 點點頭。“瞧著這臉色知道是大好了, 我這就放心了。”方瑾枝握住方大夫人的手微微用力, 她彎著眼睛,笑著說:“都好了呢, 讓母親擔心,是瑾枝的不是了。”“說的這是什麼話,隻要你好好的就成!”方大夫人拍了拍方瑾枝的手,牽著她進了屋。她剛坐下,就將方瑾枝拉到身邊挨著她,由始至終沒鬆開她的手,柔聲和她說話。“前幾天府裡打了一批首飾,知道你不缺這個,可還是給你做了,你瞧瞧喜不喜歡。”她身邊的大丫頭青汁已經抱了妝奩盒過來,高高的五六個堆放著,差點擋了她的臉。青汁一邊將妝奩盒放下,一邊笑著說:“夫人可花了好大心思呢,每一件都是仔細選出來的。”方大夫人身邊原先的媽媽到了年紀放出府養老了,如今青汁可成了方大夫人身邊的紅人。妝奩盒打開,五光十色的。“就你多嘴。”方大夫人笑看了青汁一眼,拿出一件件首飾在方瑾枝身上比劃著,頻頻問她喜不喜歡,又自言自語般地說:“我的瑾枝戴什麼都好看。”“喜歡,母親給的東西自然都喜歡!”方瑾枝抬眸瞧著方大夫人認真挑選首飾的樣子,她的腦海中忽然浮現靜寧庵裡的那一片梅林,還有清顏緇衣的靜憶師太。隻一瞬,她立刻將人影從腦海中驅散,甜甜地和方大夫人說話。方大夫人才是她的母親。不多時,府裡的大奶奶和三奶奶都笑盈盈地進了屋。她們都是知書達理的人,性子也都很是溫和,和方瑾枝相處也頗為融洽。又閒說了幾句話,方大夫人就擺擺手,讓方瑾枝跟著大奶奶、三奶奶一並去看看新房布置的如何了。方瑾枝心裡微微驚訝了一下。當初方家大少爺和三少爺成親的時候,方大夫人可都是親自張羅的,而到了方今歌這裡,卻做起了甩手掌櫃,隻將事情交給兩個兒媳。這麼多年了,方大夫人對方今歌都一直冷著。要不然也不會讓他在老三成親以後才議親。方瑾枝從一開始喊方大夫人母親的時候,就知道方家是陸無硯給她找的靠山。這些年,方大夫人對她一直很好,她也恭敬溫順地待這位“母親”。總,缺少了點什麼。跨出門檻的時候,方瑾枝回頭望了方大夫人一眼,她一直溫柔地望著她。方瑾枝勾起嘴角揚起一抹笑來,才轉過身繼續往外走。如履薄冰時,她處處算計,如今回過頭來,才發現錯過了很多事情,又辜負了很多恩情。說起來,她剛來方家的時候就知道方大夫人和方今歌之間有一道裂縫,這麼多年了,她居然從來沒過問過、關心過。“瑾枝,想什麼呢?”大奶奶和三奶奶都停下來,笑著等她。方瑾枝這才發現她落後了兩步,她忙趕上去,笑著說:“想婚房應該怎麼布置呀!”方瑾枝雖然已經成親了,可是自己的婚宴她卻是缺席的,對於大婚之日的事情一片迷茫,隻看著大奶奶和三奶奶吩咐下人布置新房,又絮絮說著大婚之日的禮節。方瑾枝望著大紅色的婚房,有點眼紅。她也想八抬大轎、十裡紅妝、火盆喜秤、拜天地、交杯酒……她什麼都沒有,就那麼莫名其妙地嫁了……委屈。回去的路上,方瑾枝也一直在想著成親的事兒,她……心裡竟是生出一絲癡想,想重新成親一回!該有的禮數和步驟一樣不少地走一回!……也就想想。回去以後,方瑾枝把米寶兒喊過來,叫她去一趟花莊,找她娘親去查一查方大夫人女兒的事情。小時候的事情,方瑾枝記不大清了,隻隱約記得方大夫人好像是因為那個早夭的女兒才格外不喜方今歌。然後,方瑾枝窩在一把藤椅裡,一邊兒等著陸無硯回來,一邊兒開始給他做襪子。天寒了,陸無硯本來就畏寒,又總是不愛穿襪子。過幾日又是十五,他又要去國召寺,寺中又不能像家中這般鋪著兔絨毯,方瑾枝才想著給他做一雙襪子。將最後的線頭剪掉,方瑾枝望著手裡的襪子發了一會兒呆。她想起小的時候為了巴結陸無硯,給他做了一雙針腳歪歪扭扭的襪子。其實她騙了他。她告訴他那雙襪子是她第一次動針線所有才沒做好,其實她在之前就給平平、安安做過襪子。為了讓陸無硯相信這是她第一次做襪子,她故意讓針腳亂一點。這麼想著,方瑾枝心裡忽然有點心酸。她又很快笑起來。沒關係呀,餘生很長,她會更用心的!再看手裡的襪子,方瑾枝的目光就柔和了起來。總覺得太過素了,不若繡點花紋。方瑾枝想了想,將襪子翻過來,在腳心的位置落針,慢慢繡出一隻豬。陸無硯趕到長公主彆院的時候,長公主正斜倚在美人踏上小憩,她臉色不夠好,帶著點疲態。陸無硯剛走近,長公主就睜開了眼睛,“過來了。”“本來想給母親蓋一條毯子,沒想到吵到您了。”陸無硯在美人榻前的杌子上坐下。“無礙,我本來也沒睡著。”陸無硯的目光再輕輕掃過,就發現長公主睜開眼睛已經,眉宇之間的疲態更濃。“母親難道是因為荊國要前來遞和盟書憂心?雖說荊國此舉意味未明,可近幾年宿國發展俞大,遼荊兩國並非交戰良時,他荊國也知道這個道理。”陸無硯想了想,徐徐道。“話雖如此,無論如何不能掉以輕心。”長公主輕聲說。陸無硯點頭,“這是自然,還是部署的時候有什麼難處?此時……”“無硯,”長公主打斷他的話,“川兒開始防著我了……”陸無硯怔住了。過了很久,他都沒反應過來。楚懷川開始防著長公主?為什麼?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事?即使是前世,這也是不曾發生過的事情。難不成有什麼誤會?長公主向來是個多疑又警惕的,或許她前世也曾懷疑過隻是沒有對陸無硯說?陸無硯望向長公主,正色問:“母親何出此言,是誰說了什麼還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長公主淡淡地說:“沒有,沒人挑撥,也沒發生什麼事兒。”“那是?”陸無硯疑惑地望著長公主。長公主輕輕笑了一下,“若母親說隻是直覺呢?”陸無硯蹙眉,沉默下來。前世與今生最大的區彆,就是劉明恕的出現使得楚懷川的身體日益好了起來。出了長公主彆院,陸無硯直接去了封家。直到暮色四合,他才匆匆離開,跨上駿馬往溫國公府奔去。陸無硯回到垂鞘院的時候已經是亥時過了兩刻。“瑾枝用過晚膳嗎?睡了嗎?”他一邊往淨室走,一邊問入茶。“三少奶奶本來要等著您一起用晚膳的,實在是太晚了,奴婢才勸她先吃。眼下剛剛歇下。”“嗯,彆吵醒她。”陸無硯剛要進淨室,入茶急忙問:“您吃過了嗎?要不要準備晚膳?”“不用。”入茶就不再問,規矩地退下。陸無硯奔波了一天,實在是有些累,就在池子裡多泡了一會兒。等到他披上寬袍從淨室裡出來的時候,就看見方瑾枝坐在一個鼓凳上等著他。她半睜著眼睛望著淨室的門,困眯眯的。陸無硯愣了一下,才走過去,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將她拉起來,他坐在鼓凳上,將方瑾枝抱在懷裡。“不是睡下了嗎?怎麼來這裡了?”方瑾枝打了個哈欠,腦袋一歪,靠在陸無硯的懷裡,帶著點困倦地說:“睡下了呀,我在夢遊嘞!”“你啊……”陸無硯失笑地點了點她的鼻尖,然後將她抱起來,又取了一旁的寬袍將她裹著。“我不冷呢。”方瑾枝抗議。“聽話,夜裡的風很涼。”陸無硯全然不顧她的抗議,將她的小臉蛋也一並埋進了袍子裡。陸無硯一路將方瑾枝抱回寢屋裡,望著擺好的飯菜不由愣了一下。方瑾枝扯下披在身上的袍子,軟趴趴地縮在一旁的藤椅裡,眯著眼睛說:“連夜趕回來一定又沒吃東西,我得看著你!”“嗯。”陸無硯垂眸應了一聲,坐在桌前吃飯。他嘗了一口就近的一碟小菜,立刻嘗出來不是入熏的手藝。不是入熏做的,那隻能是方瑾枝做的。陸無硯嘴角便帶了幾分笑意,仔細吃每一道菜。偶爾,抬眸望一眼坐在對麵的方瑾枝。方瑾枝困頓急了,一雙大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雙肩下垂,向來挺著的脊背也微微彎了一些。她的頭,一下、一下又一下輕輕地點著。終於,一頭朝前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