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方瑾枝頭也不回地說:“說了不要你幫忙!我要親自釣魚給三哥哥!”“我不吃魚。”方瑾枝愣了一下,驚訝地轉過頭去。陸無硯裹著極厚的裘衣站在她身後,正望著她。“三哥哥……”手中的魚竿忽然動了一下,方瑾枝驚呼:“三哥哥一過來,小魚兒就上鉤啦!”她來不及和陸無硯說話,使勁拽著手裡的魚竿。一條鮮紅的小鯉魚被她扯出來,正在魚竿那一頭拚命掙紮呢。“魚缸!魚缸!”方瑾枝大喊。阿星和阿月急忙捧著魚缸過去,又幫她拉著魚竿,將那一尾小魚兒放在青瓷點金的魚缸裡。方瑾枝蹲在魚缸邊兒,看著那一條不到她小手掌長的小魚兒在青瓷魚缸裡遊來遊去,“嘿嘿”傻笑著。陸無硯好奇地蹲在她身邊,她笑著望著魚,他卻目光溫柔地望著她。“這麼開心?”陸無硯探手摸了一下方瑾枝的臉頰,紅撲撲的小臉蛋上冰涼冰涼的。“嗯!”方瑾枝重重點頭,“三哥哥,這魚不是給你吃的,是送給你放在魚缸裡養著的!三哥哥無聊的時候看看小魚兒在魚缸裡遊來遊去,就不會無聊啦!”“所以你最近天天下午跑到這裡來釣魚就是為了送給我解悶?”“是呀!可是一直都釣不上來,早知道三哥哥一靠近池塘就可以把魚兒釣上來,早就求著三哥哥過來‘鎮壓’啦!”“是我不好,最近幾天都陪著母親,沒來看你。謝謝你的魚。”方瑾枝拚命搖頭,“陪母親才是大事呀!瑾枝不用三哥哥陪著的!唔……隻是可惜才釣上來一條魚。三哥哥你等會兒再走,繼續在這兒‘鎮壓’著,我再去釣一條和它作伴!”方瑾枝說著就起身去拿魚竿,可是這一次陸無硯的“鎮壓”並沒有什麼作用。她抬著小臂舉著魚竿好半天都沒動靜。“三哥哥你彆急,再‘鎮壓’一會會兒就好!”她睜大了眼睛,聚精會神地盯著池麵,連一陣風吹過,將她的兜帽吹落都沒有發現。陸無硯將兜帽替她戴好,有些心疼地說:“我幫你?”方瑾枝皺著眉,有些猶豫地說:“我親手釣上來的小魚兒送給三哥哥才有誠意。哪能用你釣的魚再送給你……”“可是你已經釣上來一條送給我了,就讓我抓一條和它作伴吧。”“那、那好吧……”方瑾枝嘟著嘴,將手裡的魚竿遞給陸無硯。陸無硯接了她遞過來的魚竿隻是隨手放在一旁,吩咐入烹:“去拿魚食和魚兜。”方瑾枝眨眨眼,不是釣魚嗎?不多時,入烹就將魚食和魚兜帶了過來。陸無硯將裝滿魚食的黑瓷小碗遞給方瑾枝,道:“來,喂魚。”“哦……”方瑾枝白嫩的小手抓了一把魚食,撒在近處的池水裡。“沒有魚呀。”方瑾枝話音剛落,就猛地睜大眼睛,驚愕地望著一條又一條紅鯉魚湧過來,並且數量越來越多,很快就鮮紅一大片覆蓋了近處的池麵,爭相搶奪著魚食。“不搶、不搶,還有呢!”方瑾枝忙又接連抓了好幾捧魚食撒在池子裡。魚食還沒有落下,紅鯉魚們高高躍起,在冬日傍晚的餘暉裡劃過一道道彎彎的弧度。“好、好多魚……”陸無硯側首望著她驚喜的樣子,不由抿了一下唇。他從入烹手裡拿過魚兜,隨意一撈,撈出一兜活蹦亂跳的紅鯉魚。“來挑一條。”陸無硯將魚兜稍微靠近方瑾枝一些。“就它!”方瑾枝指著其中最大的一條。陸無硯含笑問:“確定了?”“唔……”方瑾枝看了眼魚缸裡的那一條小魚兒。她搖了搖頭,“不不不,它太大了,會欺負小魚的!要……要那一條!”方瑾枝手指頭一指,指向魚兜裡最小的一尾魚。“好。”陸無硯將魚兜遞給入烹。入烹急忙用一個很小的魚兜將方瑾枝說的那條小鯉魚撈出來,放在魚缸裡。兩條小魚兒在圓圓的青瓷魚缸裡,優哉遊哉地轉了兩圈。陸無硯望著這兩條魚,說:“謝謝瑾枝的禮物。”下一刻,他就聽見“砰”的一聲落水聲。“瑾枝!”陸無硯一驚,急忙大步跨向池塘,看見方瑾枝整個人落在水裡。她雙手抓著池子邊兒,一雙大眼睛裡摻雜了幾許驚慌。幸好池子邊兒的水並不深。“把手給我。”陸無硯抓著她的手,將她拉上來。顧不得她一身臟水,將她抱在懷裡,大步走向垂鞘院。阿星回去給她找乾淨的衣服,阿月抱著魚缸,和入烹一起小跑著追上去。陸無硯直接將她抱進淨室,將她放在長椅上。“瑾枝,嚇著了?”方瑾枝搖了搖頭,伸出手來揉了揉自己的臉。陸無硯忙將她的手拿開,仔細查看著。她的臉頰宛若白瓷般光滑細膩,並不見任何傷口。陸無硯仍舊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問:“疼嗎?是不是磕著碰著了?”方瑾枝搖搖頭,說:“剛剛有魚親我的臉,就是這裡!好滑好滑啊……還……癢!”陸無硯一愣,過了好半天才有些無奈地問:“是不是冷了?”“不冷,那水是溫的!”方瑾枝沒撒謊,那池子裡的水本來就是溫泉水,所以才不會結冰。可是縱使水是溫的,外頭也是冷的。陸無硯還是擔心她著涼。“去洗個澡,把自己拾弄乾淨了。”陸無硯有些嫌棄地從她的肩膀扯下來一根綠油油的水草。“哦……”方瑾枝從長椅上蹦下來,低著頭往屏風後。陸無硯起身,他走出淨室吩咐正好趕過來的入烹進去伺候。他自己則是去了另外一間淨室洗了個澡,又從頭到尾換了身乾淨衣服。等到他收拾整齊,方瑾枝還沒出來。他便在閣樓一樓的正廳裡席地而坐,在身前擺一張矮桌,他一邊左手跟右手下棋,一邊等方瑾枝。等他下完了一盤棋,方瑾枝才光著一雙粉嘟嘟的小腳丫跑進來。“魚,我的魚呢!”陸無硯指了指窗口的高腳桌。方瑾枝急忙過去,踮著腳望上看。可是她真的太矮了……跟進來的入烹忙搬了一把玫瑰小椅,讓她踩著。“我的魚真好看!我抓的比三哥哥抓的好看!”方瑾枝開心地笑。陸無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後,凝望著她,笑道:“我怎麼看這兩條魚長得一樣,根本分不清。”“怎麼會!根本不一樣!三哥哥你看,我抓的那一條尾巴尖有一條淺淺的黑紋,而你抓的那條……”方瑾枝轉過頭來望向陸無硯。她愣了一下,氣鼓鼓地說:“三哥哥你在看我,根本沒看魚!”“記住了,瑾枝抓的那一條魚尾巴尖兒上有黑紋。”陸無硯笑著將她抱起來,抱到矮桌對麵。“瑾枝很久沒陪我下棋了。”“好,我陪三哥哥下棋!”方瑾枝將棋麵收拾好了,她用白子,陸無硯用黑子。兩個人開始下棋。方瑾枝黑亮的眸子轉了一圈,她“咦”了一聲,驚奇地說:“三哥哥,他們都說你從來不去學堂讀書。那你是跟誰學會下棋的?唔,還有插花、點茶、雕刻、吹塤奏琴、古玩鑒賞……三哥哥的字也可漂亮可漂亮啦!還知道好多事兒……”方瑾枝掰著自己的手指頭數著自己知道的,她抬起頭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陸無硯,說:“三哥哥都是自學的嗎?唔,可真厲害,瑾枝就不會自學,非得有人教不可……”“不全是自學。”“哇,那教三哥哥的人肯定可厲害啦!”方瑾枝悄悄打量著陸無硯的臉色。“想學什麼就直說。”陸無硯將手中的黑子落下。方瑾枝嘟囔一聲:“又被看穿了……”她像個大人一樣歎了口氣,有些泄氣地將手裡的白子放下。陸無硯抬頭,望著坐在對麵的她。她低著小腦袋,從陸無硯的角度,可以看見她濃密的睫毛投下兩彎月牙陰影,一顫一顫的。方瑾枝忽然眸光一亮,抬起頭來。陸無硯及時垂眉彆開眼,免得她又要蹦出一句“三哥哥你在看我,根本沒有看棋!”方瑾枝跑過來,拉著陸無硯的袖子,一雙瀲水明眸望著他,說:“所以說……我想學什麼,三哥哥都會教我嗎?是的嗎?是這樣的嗎?真是這樣的嗎?”方瑾枝慢慢睜開眼睛,逐漸蘇醒過來。明明周身暖融融的,入眼卻是一片冷色。純黑的床幔極其厚重,仔細相看才能發現上麵用同色繡著的海獸紋。就連方瑾枝身上蓋著的被子也是黑色的,而她身下的床榻卻鋪了層純白色。方瑾枝掀開黑色的床幔,打量起陌生的房間。房間內的布置極其簡單。一麵牆前是一對雙開門的高櫃,也是黑色的。高櫃對麵是關得嚴嚴實實的窗戶,窗前擺著一張白玉的長案,再並一張同料所做的矮凳。筆墨紙硯向來是一套,可那張名貴的白玉長案上卻隻孤零零擺著一個青石古硯。地上鋪著一層很厚的兔絨毯,雪白雪白的,像剛下過大雪而尚未融化的屋頂。望著地上的兔絨毯,方瑾枝一下子就知道這裡是垂鞘院的某處。昨夜的事情在她腦中流水般滑過,方瑾枝頓時大驚失色。難道她在這裡住了一夜?她忙跳下床,也沒有找到鞋子,隻赤著一雙腳跑出去,一開門發現這裡是一處閣樓。她站在樓梯口的時候隱約聽見上一層有什麼古怪的聲音。於是,方瑾枝踩著鋪了絨毯的樓梯往上走。上一層居然是閣樓頂。方瑾枝瞬間睜大了眼睛,有些震驚地望著眼前的一幕——成千上萬隻白色的鳥在空中飛舞,將湛藍的天空遮掩,如雲似雪。而陸無硯背對著她,正站在憑欄前。厚重的裘衣披在他頎長的身軀上,不時有白色的鳥落在他的身邊。方瑾枝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隻覺得三哥哥的背影真好看!“三哥哥……”方瑾枝小聲地喊他,有些害怕吵著這些鳥,也怕吵了這畫似的風景。“睡醒了?”陸無硯轉過身來。方瑾枝點了點頭,一雙大眼睛盯在陸無硯的手上,因為有一隻白色的鳥落在上麵。陸無硯揚手,那隻白鴿便飛走了。方瑾枝小心翼翼穿過這些白色的鴿子走向陸無硯,有些畏懼被這些鳥啄到。終於走到了陸無硯身邊,方瑾枝鬆了口氣。她有些疑惑地問:“三哥哥,這裡好多鳥。它們是什麼?鴿子嗎?”“嗯。”陸無硯看出來方瑾枝有些害怕,就把她抱起來,放在憑欄上,又雙手圈住她的小身子,護住她。朝陽在方瑾枝的身上灑下一層瑩瑩光點,讓她如瓷的臉頰更加晶瑩剔透。她淺粉色的唇瓣水盈盈的,嬌豔欲滴。陸無硯忽然不由自主伸出食指在她的唇瓣上碾過。他動作很輕,隻是輕輕一抹,可方瑾枝淺粉色的唇還是變成了水紅色。好似裡麵藏著的染料就這麼暈開了。而唇上很快又盈了一層水潤。“三哥哥?”方瑾枝疑惑地望著頭望他。陸無硯這才明白她還是孩子,這唇上的水潤並不是口水,而是小孩子的嬌嫩……誰讓他以前沒觀察過小孩子。前世留意方瑾枝的時候,她都長成大姑娘了。“咳……”陸無硯輕咳一聲,“沒事,你剛剛唇上沾了根兔絨……”閣樓頂層的兩個人卻不知道他們的舉動剛巧被遠處梅林裡的幾個人看到。“這些鴿子都是三哥哥養的嗎?好漂亮!”方瑾枝新奇地望著這些鴿子,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鴿子。聞言,陸無硯一手仍護著方瑾枝,另一手卻抬起,打了個響指。一陣翅膀撲騰聲,一隻白鴿子落到了陸無硯的手上。“它最漂亮。”陸無硯望著手上的鴿子,眼中難得露出暖色。方瑾枝卻擰緊了眉,因為陸無硯手背上落著的那隻鴿子缺了個翅膀。瞧著也比其他鴿子瘦弱和年邁。“把它放飛後,它花了八個月的時間才飛回家。半路上不知道遭遇了什麼,竟斷了一邊的翅膀,憑著一個翅膀飛回來的。”陸無硯讓鴿子落在憑欄上,有些心疼地揉了揉它僅剩的一個翅膀。“憑著一個翅膀飛回來的?”方瑾枝睜大了眼睛,十分驚訝。她想了想,有些明白了。“三哥哥,你是在賭鴿嗎?”方瑾枝曾經聽哥哥說過貴族子弟會玩一個遊戲,將飼養的鴿子腿上綁了簽,帶它們離家千裡的地方放飛,哪一隻鴿子先飛回家就算贏。很多時候放飛一百隻鴿子能飛回來的也不過三五,剩下的鴿子都會死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