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無硯走了以後,方瑾枝小跑著回到閣樓, 經過方宗恪身邊的時候,她扯著嘴角, 動作生硬地對他假笑了一下, 甩下一句“我回屋睡覺啦”, 就略過方宗恪, 閃進自己的屋子裡。她直接爬上床,蒙上被子, 沒過多久就甜甜地睡著了, 半宿無夢。大落大起的一日,到了如今, 已經沒有比現在更美好的結果了, 方瑾枝心裡是滿滿的歡喜。方瑾枝雖然後半夜才睡著,可是第二天還是一早就起來了。她匆匆梳洗過, 就去看望兩個妹妹。平平和安安剛剛睡醒, 她們兩個的臉色已經比昨日好了許多, 方瑾枝不由鬆了口氣。“讓姐姐擔心了……”“都是因為保護我們才讓姐姐被彆人欺負……”兩個小姑娘望著方瑾枝的目光帶著點愧疚。她們兩個雖然性格靦腆內向, 心裡卻什麼都明白, 她們很清楚正是因為她們兩個人的存在, 才連累了她們的姐姐。“親姐妹之間怎麼能說這些話呢?”方瑾枝溫柔地揉了揉她們兩個的頭,“收拾收拾,咱們一會兒回家了,回咱們自己的家裡!”方瑾枝一雙眼睛彎起來,帶著一絲憧憬。可是她很快就發現兩個妹妹並沒有像她這麼開心。她問:“平平和安安不想回家嗎?”平平猶豫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安安則是問:“衣櫥會帶回家嗎?”方瑾枝心裡一沉,頓時一片苦澀。她明白對於兩個妹妹來說,就算將她們帶走了,她們未來的路還是很長。方瑾枝壓下心裡的難受,柔聲對她們講道理:“姐姐知道突然讓你們離開衣櫥,你們會不適應,會害怕,可是咱們總是要走出來的呀。沒有人是可以一輩子住在衣櫥裡的,平平和安安也是一樣的。之前是姐姐不好,沒有彆的辦法才將你們藏起來,以後平平和安安不想跟姐姐去彆的地方走一走嗎?姐姐會帶著你們去看好多好多的風景……”“想……”兩個小姑娘終究還是慢慢點了頭。這就足夠了。方瑾枝懂得循序漸進的道理,她也不再更多地逼兩個妹妹,而是讓衛媽媽伺候她們梳洗,她則是想要在平平和安安兩個人下樓之前先找方宗恪談一談。院子裡其他的下人都在收拾行李,方宗恪獨自立在院子裡。“哥哥。”方瑾枝走過去。“嗯,”方宗恪轉過身來,“平平和安安都起來了?”“起來了,正在梳洗。”方瑾枝垂著眼睛默了默,“哥哥,你打算怎麼對平平和安安?我的意思是,她們兩個總歸是不容於世的。就算是爹爹和娘親當年也隻能將她們藏起來……”“我不會讓她們再住在黑暗裡,如果有人敢議論她們,我不知道便罷了,知道一個殺一個。”方宗恪說得極為隨意,就像說著今晚吃什麼這樣的小事一樣。“好!哥哥回來了真好……”方瑾枝開心地望著方宗恪,眼中是無限的喜悅。可是她的心裡卻冷了幾分。方宗恪是她的哥哥,是自小把她寵在手心的哥哥,也是失蹤十年毫無音信的哥哥。時間這個東西,最是奇妙,可以將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拉近,又可以將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拉遠。方瑾枝本來就是一個生性多疑的人,她又怎麼會突然一下子就完全相信一個離開十年的人呢?她倒是希望她哥哥隻是經曆了一些不想讓她擔心的事情。其實她並不貪心,隻要方宗恪不排斥兩個妹妹就足夠了。吃早膳的時候,方瑾枝故意將平平和安安喊到了樓下,和方宗恪一起吃。平平和安安這些年吃東西一直都在方瑾枝的寢屋裡,忽然下樓,又和方宗恪坐在一起,她們兩個垂著頭,將手放在膝上,有些緊張。方瑾枝假裝看不見她們兩個的不自在,默默給她們兩個夾菜,又偶爾和方宗恪說幾句話。“哥哥,家裡都收拾好了嗎?”方瑾枝問。“昨天開始收拾的,應該收拾了大半。不急,先搬回去,剩下的再慢慢拾弄。”方宗恪看了一眼兩個小妹,他注意到隻要自己說話的時候,兩個小姑娘都會變得更加緊張。方瑾枝也看見了,不過她鐵了心要讓兩個妹妹慢慢克服見到生人就畏懼的習慣。彆人便也罷了,可是方宗恪是她們的哥哥,不能讓她們再這樣下去。“哥哥,一會兒咱們還要去跟陸家道謝才好。”方瑾枝說這話的時候,她偷偷打量方宗恪的臉色。她心裡有些擔心方宗恪對陸家極為不滿。“嗯,知道。”方宗恪應下。方瑾枝心裡也很複雜。一方麵,對於陸家某些人傷害兩個妹妹的事情,她也很難過,就像在心裡留下了一道坎。可是另外一方麵,她也知道兩個妹妹的事情,即使不是陸家是彆的人家,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她畢竟在陸家住了七八年,雖然受過委屈,但是又何嘗沒受到陸家的照拂?陸家,有欺負她的人,也同樣有護著她的人。即使是決定燒死一對妹妹的外祖父,除了對待妹妹的這一件事,在其他時候也是護著她的。即使是一直不喜歡她的外祖母,在她小時候也會偶爾囑咐幾句天冷加衣,她生病的時候,不管是不是做樣子,也送來了庫裡的藥參。更彆說那些一起長大的表哥與表姐妹們,磕磕絆絆的,也的確是一起長大的。尤其是陸無硯離開的那五年,她在溫國公府裡的學堂與他們朝夕相處的日子裡,又怎麼可能一點情誼都沒留下?當然,除了個彆人。每個人所處的位置不同,有著不同的顧慮。很多時候,真的很難用“對錯”二字來評判一件事情。恨?如果兩個妹妹真的出事了,她不知道自己會怎麼麵對陸家,可是如今兩個妹妹好好的,她恨不起來陸家。陸家,也隻不過做了大多數人會做的決定罷了。方瑾枝甚至想過,倘若平平和安安不是她的妹妹,在昨日那樣的場景下,作為一個旁觀者,她會站出來嗎?她一直很明白自己是一個自私的人,或許她會想法子幫忙,可是讓她站住來反對家中的決定,她……似乎並不能。連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又如何要求彆人?方瑾枝歎了口氣,不由放下手中的碗筷。平平和安安立刻望向她。“沒事,”方瑾枝重新笑起來,“一會兒呀,哥哥和姐姐要去府上拜彆,你們留在這裡等著我們回來,好不好?”“好!”兩個妹妹都點頭。方瑾枝先是和方宗恪一起去了三房跟他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告彆,大家都很默契地沒有談起平平和安安的事情。三老爺挽留了幾句,希望他們多住幾日再走,可是方宗恪拒絕了。三老爺也不勉強,隻是讓方宗恪有空多來坐一坐。之後他們兩個人又去跟老國公爺和老太太告彆。老國公爺一早就出去了,他並不是故意避開方瑾枝和方宗恪,隻是他每天早上都會提著鳥籠子去後山逗逗鳥。老國公爺年歲大了,早就不過問府裡的事兒了,如今是真正的養老。老太太隻說了幾句客套話,同樣也沒有提起平平和安安。方瑾枝注意到老太太垂著眼睛,十分困頓的樣子。許是被昨天晚上的事情折騰了精神。臨走的時候,方瑾枝不由回頭看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倚在小幾上,她半合著眼,滿頭銀發。方瑾枝忽得想起第一次在陸家的家宴上見到老太太的情景。當時她被陸無硯抱在膝上,老太太笑著擼下手腕上的綠翡翠鐲子給她,說:“也不能讓你白謝了,拿去玩吧。”怎麼就老了那麼多呢?方宗恪看她一眼,問:“想什麼呢?悶悶不樂的。”方瑾枝搖搖頭,笑著說:“哥哥,我想去一趟垂鞘院……”“不許去!”“哥哥,我得去告彆呀!”“你才和他分開幾個時辰?不許!”方瑾枝嘟囔了兩句,耷拉著腦袋跟在方宗恪身後。衛媽媽和喬媽媽已經將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其實她們想著要不了一個月她們姑娘還要再嫁回來,東西也不必拿太多,所以很快就收拾好了。方宗恪提前叫了軟轎,停在院門口——給平平和安安準備的。方瑾枝勸了兩個妹妹很久,她們兩個才肯從屋子裡出來,從門口到小院門口,她們兩個始終低著頭,走了很久很久。她們兩個剛上了軟轎,陸佳萱和陸佳藝就來跟方瑾枝告彆。都曉得方瑾枝要不了就要再搬回來,倒是沒有半分的不舍,她們兩個看了一眼一旁的軟轎,隻和方瑾枝說了兩句話就回去了。臨走前,還笑著說等方瑾枝回來。“該走了。”方宗恪早就不耐煩了,他煩死了姑娘們之間的嘰嘰喳喳。嗯,他妹妹除外。“哦……”方瑾枝拉長了音,有些不情願地往外走。方宗恪全當做沒聽見她語氣裡的怪異,他知道方瑾枝是怪他不許她去垂鞘院跟陸無硯告彆。一想到陸無硯,方宗恪的臉色就沉了幾分。過了一會兒,方宗恪的臉色不由又沉了幾分。因為陸無硯在前麵等著呢。“死皮賴臉。”方宗恪看著陸無硯,不由皺緊了眉,他就應該再準備一抬軟轎,讓方瑾枝也坐在轎子裡,還應該從後麵走!可惜方瑾枝全然不懂他的一片苦心。“三哥哥!”方瑾枝歡喜提起裙角,朝著陸無硯飛奔而去。方宗恪的臉色更難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