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隻有鷹通是坐了牛車來的,所以後來大家決定由鷹通送我和友雅回去,泰明去通知神子,祈自己回家。半路上,鷹通看著躺在旁邊的友雅,臉色很沉重,末了還輕輕歎了口氣。“怎麼了?”我問,“這不是大家都平安無事嘛。”“是。”他很勉強的向我笑了笑,“歐陽小姐的預感真準。”“那麼,你在想什麼?”“我隻是稍微有一點介意。”他又看向那個睡著的男人,“友雅和我,在神子來之前,就是好朋友。雖然說性格相差很遠,但是,關係一直都不錯。正因為了解他,所以這次他失蹤,我很心急。但是……”他頓了一下,握了握拳,“祈也好,泰明大人也好,都一個人找到了那裡。我卻隻能依靠歐陽小姐的力量。我——真是沒用。”在人家這麼自責的時候,取笑人家是很不禮貌的行為,但他這樣的說法實在是太曖昧了。於是我實在是忍不住,就噴笑出來。他扭過頭來看著我。“歐陽小姐……”我一邊笑一邊道:“鷹通大人這種說法,就好像在吃醋一樣呢。”他怔住,“噯?”“就好像說,我明明這麼喜歡他,但是他不見了,我居然不是第一個找到他的人……”“歐陽小姐。”鷹通紅著臉,打斷我,一本正經道,“請你不要開這樣的玩笑。我絕對沒有這樣的意思。我隻是在介意自己的能力還不夠強大,同樣是八葉,人家可以做得到的事情,我卻做不到。雖然泰明大人是陰陽師,可能我在這方麵永遠比不上,不過祈隻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連他都能——”“好啦好啦。”我連忙擺擺手,打斷他的長篇大論,“你不用解釋了啦,我道歉就是了。真是一點玩笑都不能開啊。”鷹通又怔了一下,靜了幾秒鐘之後,垂下眼來。“抱歉,我就是這樣死板乏味的人。”“雖然死板,但是一點都不乏味呀。”我笑,“隻是有些時候,不用那麼鑽牛角尖比較好吧?”他沒說話,我繼續道:“比如說,你也知道是某方麵比不上泰明了。那麼相對的,他們自然也會有某方麵比不上你啊。至於那個寬腦門小鬼,他今天根本是誤打誤撞過去那裡的。你完全不用介意。”鷹通應了聲,但是表情卻完全沒有放鬆下來的跡象。估計要等他自己想通才行吧。到了友雅家門口,鷹通抱友雅下車,本來走得好好的。但是他不知為什麼側過臉向我這邊看了一眼,於是我笑了笑,他就突然紅了臉,一副很想把抱著那人扔出去的樣子,幾乎連路都走不穩。我連忙伸手扶住他,“怎麼了?你今天是不是也太辛苦了?要不要我來抱?”“沒什麼。怎麼可以讓女性做這種事情,我來就好。”他說完,低著頭就走。走出好幾步又輕輕補充,“我們真的隻是朋友。”我揉揉自己的臉,我剛剛沒有笑得很曖昧吧?那麼,他為什麼還這麼介意?還是說本來就心虛?看著侍女們把友雅安頓好,正要走,就聽見有細微的咕嚕咕嚕的聲音。“什麼聲音?”我問,一麵四下看去,卻見友雅呻吟了聲,睜開眼來,“好餓。”一路顛簸,還差點被鷹通扔出去他都沒醒,這時居然餓醒了。我怔了一下,然後就忍不住笑起來。連帶鷹通也笑起來。旁邊的侍女亦微微掩了唇,笑道:“那麼,我這就去為大人準備晚飯。”“嗯。”友雅坐起來,看向我們,“鷹通和歐陽小姐也一起吃吧?”他不問還好,一問起來,我就覺得真的餓了。從跟著鷹通出去找他,我還什麼都沒吃呢。於是我幾乎是立刻就點下頭。鷹通卻道:“我就先告辭了,還要去通知檢非違使,你已經回來了。”友雅點點頭,“嗯,那麼就拜托了。請代我向大家道歉,這次讓大家擔心了。”鷹通也點頭,又向我道:“晴明大人那邊,也由我順便去通知好了。歐陽小姐就放心在這裡吧。”我笑,微微偏起頭,“哎呀,鷹通大人說得好像是這裡的主人呢。”鷹通尷尬的咳了聲,“沒那回事。那麼,我先走了。”我看著他紅了臉落荒而逃,不由又笑出聲來。友雅從後麵輕輕摟住我,“哦呀,看起來,歐陽小姐在我睡著的時候,捉弄了這個有名的正派人呢。”我點點頭,承認了。“是啊。”“你跟他開了什麼玩笑呢?”我豎起一根手指來。“秘~密~哦。”他居然張了嘴,在我手指上輕輕咬了口。我連忙抽回來,“你已餓到這種程度了嗎?”友雅輕輕的笑,湊近我耳邊道:“是呢,幾乎就想把你生吞活剝了。”“哎呀,”我將他推開一點,道,“那人口口聲聲要嫁給你,居然連東西都沒讓你吃嗎?”他微微偏起頭看著我,過了一兩秒才輕輕笑道:“歐陽小姐這是在吃醋嗎?”“不太敢呢。”我也笑,“來,把兩隻手都伸出來讓我看,是不是又偷偷拿了把刀。”友雅笑容一斂,難得的正經起來,“歐陽小姐是在指責我麼?”我搖搖頭,“怎麼說呢,大概是每個人處理事情的方法不一樣而已。”老實說,他的確做得很漂亮,那個怨靈甚至是心懷感激的升了天。但如果換成我,隻怕絕對不會那樣做。我寧願明刀明槍的大打一場。果然又溫柔又冷酷的男人最危險了。我輕輕歎了口氣,“友雅大人真是個可怕的男人。”他反而笑起來。“哦呀,我還是第一被人這樣評價呢。”“感覺如何?”我問。“很新奇。”他說,伸手過來,輕輕托起我的下巴,聲音輕柔,“既然歐陽小姐覺得我是這麼可怕的人,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裡?”我很無辜的眨眨眼,“因為友雅大人你說要請我吃飯的啊。”他怔了一下,然後大笑出聲,“是,不但說過要請你吃飯,還說過要請你喝酒賞花。歐陽小姐賞臉麼?”我微笑,“不勝榮幸。”窄廊上燃起了燈火,微黃的光彌散在初春的夜裡,映著月下的櫻花,有著種奇特的和諧感。我和友雅坐在廊下,他這時端了杯酒,微微側過身子,望向那邊的櫻樹,輕輕吟道:“山櫻倩影縈魂夢,無限深情屬此花。”又是和歌嗎?我幾乎想翻白眼,風雅是他的命麼?剛剛吃飯時也是,明明已餓得要死了,還是保持著最完美的儀態優雅而緩慢的進食。他回過頭來看我,輕輕道:“之前在那櫻樹下,歐陽小姐說有更適合的句子,不知是什麼呢?”我楞了一下,才想起來他指的是什麼,“啊,那個啊,‘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他輕聲重複了一遍,顯出很驚異的樣子來,“這也是和歌嗎?”“啊,不是。是我家鄉那邊流傳的詩句。”我往自己的酒盞裡倒上酒,一麵想,得,這次來得好,穿越女主們常乾的事我都乾了,預知、唱歌、念詩……一件也沒落下。友雅看著我,輕輕問:“那麼,歐陽小姐有過那種時候麼?”我喝了口酒,抬起眼來,“嗯?什麼時候?”友雅淡淡微笑,湊近我,伸手輕輕拭了我唇上的酒漬,溫熱的呼吸拂上我的臉。“自然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時候。”我靜下來,其實詩詞對我來說,一直是太過深奧的東西,所以我並沒有多大興趣。看了也就看了,背了也就背了,從來沒有仔細去深入研究過什麼。這時被他這樣問,細細在心裡又念了一遍,才真正被震撼了。這短短兩句話,到底包括了怎麼樣洶湧強烈的感情啊!像那樣刻骨銘心的相思,我大概是從來沒有過的吧。或者我的確是像友雅之前說的那樣,輕易的就會被人吸引,輕易的就會喜歡人,但卻從沒有真正體會過這樣的想念。或者,我的確也是一個不會愛人的人。“要考慮這麼久,看起來也是沒有呢。”友雅又輕輕笑了,喝著酒,緩緩道,“就算歐陽小姐不認同我那時的作法,我至少沒說謊。我是真的很羨慕她,能夠為愛情做到那種程度。但那樣可愛的人,卻因為這個羈留在已經不屬於自己的地方,不是太可憐了嗎?”我輕輕歎了口氣,“友雅大人你真是體貼呢。”他笑,輕輕摟過我,“剛剛是誰在說我是個可怕的人?”我也笑,順勢就靠在他胸膛上,“啊,正是因為又體貼,又冷酷,所以才讓我覺得好可怕啊。萬一真的喜歡上了,可就麻煩了呢。”他摟緊我,下巴擱在我肩窩裡,聲音帶著種磁性的誘惑,“怎麼會麻煩呢?我可是開心都來不及啊。那樣的話,就真的留在我身邊吧。”我微微側過身子,看向他的眼,“呀,這次是真心的麼?”他“嗬嗬”的笑起來,過了一會,才輕輕道:“很久以前,有位女性,在分手的時候,對我說,‘對誰都不付出真心,您追求的到底是什麼呢?’老實說,這問題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她,或者,‘追求’這種東西,我心裡原本就沒有吧。我到底想要什麼呢?我有時候自己也會這樣問。名聲?財富?權力?美人?對我來說,似乎都不是很重要,可有可無。既使是皇上交待的使命,也隻是在抱著‘啊,既然被任命了,終歸還是要做吧’這樣的心態在完成。責任心,榮譽感,忠誠度,統統都在一般程度以下呢。呐,其實說起來,我是個相當差勁的人吧?”“嗯。很差勁。”我點下頭。“但是鷹通大人說你相當恪儘職守呢。”“哦呀,他是這麼評價我的嗎?我還以為在他眼裡,我根本是個一無是處的人呢。”他笑著,又倒了一杯酒,“鷹通和我不一樣吧。那是個很認真的男人呢,如果決定了要做一件事情,就會把所有的精力和熱情投在上麵。我每次看到他那個樣子,就會忍不住想捉弄一下來看看。”原來大家都喜歡欺負老實人啊。不過,他這樣說的話,我就愈加的覺得這兩人很曖昧了。我忍不住又抬起眼看著他。如果我開口問的話,會不會太八卦了一點?他不知會有什麼表情?這樣想著,我輕輕的,試探性的問:“那麼,你喜歡鷹通大人麼?”友雅很明顯的楞了一下,然後就大笑起來,“你難道以為我對女性無法用心,是因為我喜歡鷹通麼?”“呃……”他這樣我反而不好意思起來,低了頭道,“啊,那個,我隻是——”他扳過我的身子,低頭親下來。唇舌微涼,帶著點酒味,輕輕舔過我的唇瓣,溫柔的齧咬,吸吮纏繞。我忍不住放鬆了身子,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他在彼此的喘息聲裡,輕輕道:“為什麼歐陽小姐會認為我喜歡的是男人?”“啊,那個……其實……”我彆開眼不看他,心想就算對女人有**也不能證明對男人沒興趣啊,但是卻不敢再說了。友雅輕輕的笑,輕輕道:“之前提到那位女性,也曾經對我說,‘愛情那樣美好,它是多麼的不顧體麵、麻煩而又熾熱……你卻無法認真,或者隻是因為你不了解它……’我想,確實是如此。而且現在也一樣。或者有一天,能有人讓我了解到這種滋味。那人是誰?年長或是年少?是男的或是女的?也就隻好等我遇到時才能下定論了……”我笑,“友雅大人似乎很在意那位女性呢。”“因為很少會有人對我說那些啊。”他笑,看向庭院裡的櫻花,好像在回憶的樣子,“她雖然年長,但長相卻很稚嫩,有著修長的身材。手指纖細,撥弄琴弦的時候很美。因為號稱是琵琶名家,所以在某次宴會上認識,之後開始和她來往。不過,因為她丈夫去彆的地方上任,她跟著去了。所以就分手了……”原來還是有夫之婦。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友雅大人你的狩獵範圍果然很廣。“耶?友雅大人你會彈琵琶嗎?”他點頭,“會啊。”於是我雙手合什,望著他眨眼,“好想聽。”他輕輕笑了笑,去取來自己的琵琶,就坐在那裡彈了起來。琴聲如風,自友雅手下飄出,彌漫在天地間。那悠然的韻律每一下都象是在撥動人的心弦。和著此時的月色櫻花,彙成了奇妙而具有媚惑力的聲浪,將一切都淹沒了。我坐在那裡,不自覺的停止了所有的動作,癡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