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高見澤來得很早,我才起床就聽到外麵有人在鳴笛。從窗口探出頭去,就看到他倚在機車上,向我揮了下手。我連忙跑下樓,阿驁已開門將他請進來了。我匆匆的跑去洗漱,路過正泡茶的阿驁身邊的時候,聽到他低低的在問,“喂,你乾了什麼?居然一大早就有老師來家訪?”我翻了個白眼,“沒什麼,隻是我打工被他抓了個正著而已。”阿驁挑起眉來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麼,端著茶給高見澤送了過去。等我洗漱完換好衣服下來,見他們兩個坐在一起,也不知在聊什麼,一見我,就不約而同的閉了嘴。高見澤抬眼看著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覺那目光裡很有些什麼彆的東西。我咳了聲,“老師,可以走了。”“好。”他站起來,向阿驁點點頭,就跟我一起走出去。高見澤是個很好的老師,我這學生雖然不怎麼樣,但對於自己喜歡的事情還是很花心思的,所以到了下午已騎得似模似樣。再到攝影棚的時候,才知道出了點狀況。藤井的車隊裡另一名賽車手不慎摔傷,他臨時趕去頂替他。於是這支廣告在好不容易找到女主角,好不容易教會了女主角騎車之後,又沒了男主角。要麼,要等兩個星期以後他的賽結束,要麼,就得重新找人。導演在片場裡不停踱步,時不時的隔著帽子抓頭,我估計他的頭發很快就會從地中海變成太平洋了。但不管他還剩幾根頭發,這廣告一時之間都拍不下去了。於是留了我的電話,便讓我回去等候通知。高見澤送我回去。我在路口下了車,跟他道彆,才走出兩步,他在後麵叫了聲,“歐陽。”我回過頭,問,“老師還有什麼事?”高見澤靜了一會才道:“拍了這個廣告,就不要再隨便出去打工了吧?”這個口氣,並沒有抓到學生在外打工的老師應該有的強硬,反而有一種很體恤的味道。我一時間有點不能理解,眨了眨眼,“嚇?”“我會幫你爭取多一點報酬的。你暫時不用考慮太多,畢竟還是高三的學生,目前還是要以學業為重——”他說到這裡,輕咳了聲,“女孩子還是不要太辛苦了。”“嚇?”我繼續眨眼,“我一點都沒覺得辛苦啊。”比起剛開始學武術的時候,這點事能算得了什麼。為什麼他會這麼說?高見澤看了我很久,然後嘴角微微上揚,“你跟我聽說的,很有點不一樣。”“哦。”我應了聲,估計我在學校的名聲大概不是往可以值得自豪那方麵去發展的。“有那種不負責任的父親很辛苦吧?”“也不會啦,反正都習慣他不在了。”不知道話題為什麼被扯到那個傳說中的老爹身上去,但我還是乖乖的答了句。“以後如果缺錢的話,跟我說一聲,至少我可以推薦你去一些比較能放心的地方工作。”我怔了一下,覺得我們的對話貌似有點不對。為什麼會從我打工扯到我家老爹再扯到缺錢?然後就想起早上出門的時候,阿驁和高見澤的表情。於是試探的問,“那個,老師,早上我弟弟跟你說了什麼?”“也沒什麼。不過就是扯了幾句家常,聊了聊你那個四五年也不會回家一次的父親和你那個為了維持生計忙得好幾天也見不上麵的母親。”呃,實情是這樣沒錯,可是為什麼這話從他嘴裡以這樣的語氣說出來,連我自己都有那種“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的感覺?阿驁這家夥到底是怎麼跟他說的?就算想為我打工做辯解也不用說得我好像山田太郎一樣吧?我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應該怎麼樣解釋。算了,誤會就誤會吧,反正這種誤會也死不了人。高見澤好像還想說什麼,我歎了口氣,“老師,你要趕不上送藤井先生上飛機了。”他看一眼表,揮了揮手便飛馳而去。我又歎了口氣,轉過身來才走了幾步,就看到我家門前停著一輛加長型豪華轎車。我把這種車停在我家門口的,除了道明寺司不作第二人想。至於他為什麼在這裡,估計也不用花多少心思去猜,肯定是為這兩天我放他鴿子的事情來興師問罪的。我皺了眉,突然就想起西門的那些話來。不管他出於什麼目的說的,我都的確是應該注意一下那些事情了。於是覺得很乏力,為什麼好端端的,會弄出這種關係來?走近了,看到道明寺不停的在我家門口和他的車子之間踱步,很焦躁的樣子。於是我的腳步緩下來,今天還真是儘碰上這種不知道要怎麼處理比較好的狀況。道明寺抬頭看向路口這邊,我反射性的閃進了上杉家的院子。他好像沒看到我,繼續在踱步。我鬆了口氣,然後就覺得很莫明其妙,我為什麼要躲著他?這種時候,不是迎上去說清楚才比較好嗎?可是,要我在欠著人家錢的時候,指著人家的鼻子說,喂,我對你沒意思,你不要再來找我了。好像又有點說不出口。正在七想八想的時候,屋子裡有人問,“誰啊?”我一驚,慌忙的回頭應聲,一不小心就踩到了他們喂狗的水盆,哐當一聲,潑了自己一腿。上杉媽媽從門口探出門來,“喲,阿驁啊。真是稀客。我剛才乍一眼還以為是小桀呢。”可不就是我嘛。我看一眼自己已變成男性的身體,儘量的學阿驁微笑,“阿姨你好。”“有什麼事嗎?”“沒什麼。”阿驁和上杉家的笨哥哥貌似一直就合不來,匆促之間我也找不出什麼很好的借口,一麵隨口應著,一麵四下裡瞟,可巧就讓我看到我家阿貓蹲在他們的屋頂上。“啊,那個,我來抓我家的貓。”“哦。”上杉媽媽看一眼那邊的貓,掩了嘴笑,“阿貓它也到了想要女朋友的年齡了呢。”想來前些天被它吵到的不止達也一個人啊。我將貓喚下來抱在懷裡,“真是不好意思。”上杉媽媽笑著擺擺手,“沒關係啦。”“那我告辭了。”“嗯,有空多過來玩嘛。”“好的。”我微笑著告辭,才走出上杉家門口,道明寺已迎上來,劈頭就問,“你姐姐呢?”“打工去了。”我斜了他一眼,斟酌用阿驁的身份應該要怎麼說話。道明寺皺起眉,“打工?她很缺錢嗎?”“要還你手機啊。”道明寺的聲音大起來,“誰要她還手機了——”我翻了個白眼,“難道你想她一直做你的仆人?”“我——”道明寺頓了一下,漲紅了臉,“本少爺的事,跟你有關係?”我哼了一聲,“你要做彆的是和我沒關係,可是扯上歐陽桀,那關係可就大了。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道明寺一張臉更紅,聲音更大,“誰會喜歡那個無良暴力又白癡的好色女啊。”“哦,既然你不喜歡她的話,為什麼還有三番五次的跑到我家裡來?”我湊近他一點,“難不成是喜歡上我?”道明寺刷的連退了三步,睜大眼睛盯著我,就像是受了什麼驚嚇一般。“喂,你——”他這個反應很有趣,我才想逼過去的時候,有人按住了我的肩。我轉過頭,看見我家弟弟,那個正牌的阿驁正板著一張臉,狠狠的盯著我。“喂,你給我差不多一點。”我訕訕的笑了聲,“你這麼早就回來啦。”他哼了一聲,“我要是再晚一點,指不定你又借我的名義做出什麼來。”我咳了聲,“我這不是還什麼都沒做嘛。”“你還真想!”他叫起來,“你上次害我還不夠?”“害?珊璞那麼可愛的女孩子還真是便宜你小子了——”我被他吼得退了一步,然後就看清了站在他身後的人,後麵的話硬生生咽了下去。那個穿著身粉色唐裝,梳著包包頭,正很迷茫的看著我們的女孩子,不是珊璞又是誰?我下意識的又退了一步,心想完了,這回要穿幫了。看著我的表情,阿驁似乎也意識到這一點,怒氣稍稍收斂了一下,然後看一眼我,看一眼珊璞,一時間像是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處理這個場麵。珊璞看著我們,睜大了一雙水汪汪的眼,伸出一根手指來,指了指阿驁,又指了指我,用一種很不敢相信的聲音說,“兩個,阿驁?”“呃,”我噎了一下,“那個,我是他哥哥。”阿驁瞪了我一眼,閉著嘴沒說話。“阿驁不是隻有一個姐姐的麼?”“啊,那個,其實我們是三胞胎。”我儘力讓自己笑得自然一點,向珊璞伸出手,“我是歐陽桀的弟弟,歐陽驁的哥哥,我叫歐陽無。”阿驁一副想要笑出來的樣子,自己連忙捂著嘴輕咳一聲,掩飾過去。珊璞握了握我的手,像是相信了,然後又眨了眨眼問,“那天,跟我打架的人到底是誰?”“嚇?打架?什麼時候的事?”我決定裝傻,但珊璞卻突然聰明起來,“你剛剛明明有說到我的名字。”她盯著我,一雙眼閃閃發亮,“如果今天是第一次見麵的話,為什麼你會知道我的名字?”我向後仰了仰身子,“啊,那個,自然是聽阿驁說的。”她像是思考了幾秒鐘的樣子,突然就一拳打過來。我腳下一錯步,險險閃開,正防著她下一手呢,她身形卻忽的一轉,又向阿驁攻出一拳。“喂。”我驚呼一聲,連忙將手裡的阿貓一扔,竄到阿驁麵前接下她那一拳。阿驁也驚了一驚,“珊璞,你這是做什麼?”她不說話,飛快的又攻過來三拳一腳。我一把將阿驁推開,架住她的拳腳,然後側身還擊,她卻已往後躍出去,然後站在那裡,神色複雜的看著我,輕輕道:“果然是你!”我一下楞在那裡,完了,不該出手的,真的穿幫了。珊璞看著我和阿驁,微微的咬了自己的下唇,一雙眼裡淚光閃動,肩膀微微聳動,顯然是在極力的壓抑自己的情緒,但聲音卻還是哽咽起來,“為什麼?為什麼你們要這樣?就算不喜歡我,就算討厭我,直說不行嗎?為什麼要兄弟倆合起來這樣騙我……”這個,不論當時還是現在,情況都有點複雜。我歎了口氣,心想還是挑明了說吧,免得三個人在這裡尷尷尬尬的。“那個,其實,我是個女——”我上前一步,正要跟她說明,她卻突然掩了臉,轉身就跑,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我回頭看了一眼阿驁,他也正看著我。我又歎口氣,“不用追去嗎?”阿驁挑了挑眉,“誰去?三胞胎的哥哥?”我怔在那裡。這時珊璞已跑到前麵的路口了,有灑水車開過,於是可愛的女孩子一下子變成了可愛的貓。被我扔在一邊的阿貓突然大叫了聲,箭一般的竄了過去。珊璞驚得背上的毛一根根全豎起來,喵的一聲,便跑得連影子都看不見了。我繼續發怔。這到底算是什麼狀況?“喂,你們兩個。”我回過頭,看著那個已經被晾在一邊很久的大少爺。道明寺頭上冒著青筋,“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麼回事?歐陽桀什麼時候才回來?”我走過去,站在他麵前,“我不是就站在這裡嗎。”他驚了一下,“你?你不是叫歐陽無?”“騙小女生的,你也信?”我哼了聲,開始講一些我跟他兩個人在一起時發生的事情,他越聽眼睜得越大,指著我,“你——你——你——分明是個男的!”“啊,我本來就是啊。”我仰起頭來讓他看我的喉結,“要不要脫下衣服來讓你確定一下?”他的臉色開始發青,站在那裡“你——”了半天都沒有下文。於是我決定不理他,拖了阿驁回家,把他晾在外麵。進門沒多久就聽到外麵有引擎發動的聲音,阿驁站在窗口看著道明寺的車開走,“喂,姐姐,你是不是做得太過火了一點?”我躺在沙發上,“你指對誰?道明寺還是珊璞?”他靜了一下,於是我又問,“你怎麼會和珊璞在一起?”“在街上碰到的。”他過了一會才答,眼神瞟向一邊。“哦?”這種表情很可疑。我爬到距他比較近的沙發上,笑,“於是就順便請她回來喝杯茶?”阿驁盯著我,口氣有點慌,“不是你想像的那種啊。”我笑,“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阿驁翻了個白眼,“看你笑的那個樣子,白癡也知道不是什麼好事啊。”“其實,如果不是剛好碰上我被淋了冷水,說不定還真是件好事。”我笑,“珊璞又漂亮又溫柔又可愛,跟你很襯呢。我去跟她道個歉,儘量解釋清楚,你們還是——”“歐陽桀!”阿驁突然打斷我,有點氣急敗壞的樣子。我看向他,眨了眨眼,“怎麼啦又?”“你——”他做了個深呼吸才接下去道,“你先管好你自己那一堆爛賬吧。”我閉嘴。一想也是,像阿驁這麼優秀的男孩子,要追誰哪裡還用得著我去多管閒事?阿驁瞪了我幾眼,重重歎了口氣,然後上樓去了。我仰麵倒在沙發上,也重重歎了口氣。“嘖,又吵架了呢。”阿天不知從哪裡竄出來,跳到沙發上,一麵舔著爪子,一麵看向樓上的方向。我不理他,拿遙控器開了電視,但卻沒什麼心思看,不停的換頻道。不怪他會發出這樣的感慨吧,從他到我家來,甚至更早一點,從生日之後,我們姐弟倆貌似隔三差五的就會吵架。雖然不至於真的翻臉,但這種小摩擦多了,也真是很累人。為什麼呢?阿天走到我身上來,在我胸口伏下來。“你這個身體是怎麼回事?”我繼續換台,“沒把我當成阿驁嗎?”阿天用鼻子發了一個很不屑的音,像連解釋也不屑,隻盯著我的身上,一副研究的樣子?“被施了法術嗎?”“連你都看不出來,我怎麼知道?”他好像是皺了一下眉,“你好像一點都不擔心,你知道要怎麼複原?”“為什麼要?”我斜過眼來瞟他一眼,“我覺得這樣子也不錯啊。”“不錯是不錯。我也不會介意,或者男性的身分會讓遊戲更有趣也不一定。”我身上忽然一重,雪白的狐狸已化做俊俏的少年,細長的眉眼帶著笑意,低下頭來便吻住我的唇,輕輕咬了一口,然後在我耳邊輕輕的笑,目光飄向樓上,“我隻是怕如果我對這樣的身體上了癮,說不定看到另一個,也會……”“你敢!”我跳起來,瞪著他。他翻身以一種極誘惑的姿態躺在沙發上,一手支著頭,一手玩著自己的頭發,也不說話,隻拿著一雙媚得出水的眸子,上上下下的看我。我被他看得全身發毛,再想想他剛才的話,不由就打了個冷顫。深吸了口氣,我看著他,一字字緩緩道:“阿天,如果你敢動阿驁一根毫毛的話,就是拚著一死,我也不會放過你。”他靜了一會,收起臉上戲謔的表情,輕輕歎了口氣,“為什麼?這不是才吵過架嗎?為什麼還要那樣維護他?他對你來說,重要到什麼程度?”“這還要問為什麼嗎?他是我弟弟啊。”我輕輕笑了笑,這笑容是很不自覺的,一想到阿驁,就自己從心底湧了出來。我不知道對彆人來說,弟弟是什麼概念,但在我心裡,他的重要,是任何東西都無法衡量的。或者是家庭的原因,在我的心目裡,家人,就等於阿驁。我習慣父母不在身邊,但是如果阿驁不在了,那簡直連想像都不能。阿天看著我,緩緩的坐正了身子,喃喃道:“弟弟……嗎?”我站起來,跑去放熱水洗了把臉,回來的時候,見阿天仍坐在那裡,似乎連手指都沒有移動過,眼微垂著,長長的睫羽掩去了眼中的神色。臉上完全沒有平常戲謔捉狹或者嫵媚的表情,有的隻是一種極深的悲傷和一種無儘的寂寥。他那樣的表情觸動了我心底某個柔軟的地方,不由得就歎了口氣,走過去,輕輕問,“怎麼了?”他抬起眼來,帶著點淡淡的笑容,聲音幽幽的,“我隻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我安靜下來,也不知這妖狐到底經曆了多少歲月,他所謂的往事,隻怕也不見得都是開心的。他幽幽的聲音繼續道:“弟弟這種東西,我曾經,也是有過的。”曾經。這兩個字就像一塊巨石,重重的壓下來。我的聲音哽在喉嚨裡,怎麼也發不出來。隻聽得阿天帶著點淡淡笑意的幽幽的聲音一字一字的傳過來。“他的皮毛是紅色的,火一樣的紅,我敢打賭,你絕對沒有見過那樣漂亮的狐狸。”我依然說不出話,隻是隱隱覺得,那並不是個好故事的開頭。“後來,那個獵人把它做成了披肩。”我伸過手去,握住了他的手。這隻狐妖的手涼得就像一塊冰。“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修道的。”他抬眼來看了我一眼,又笑了笑,笑容裡眼波流轉,自有一種媚惑。我幾乎可以想像後來的故事,憑著一股恨意修煉成妖的狐狸,又能做出什麼好事。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樣子的他,我居然一點反感的情緒也沒有。隻是將他的手握得又緊了一些。“再然後,是無儘的生死。仇恨得失,反而淡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是真的很淡,但我卻是覺得他這上千年來所背負的生死與寂寞一下子全湧了出來,壓得我連氣都透不過來。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全消失了,最後隻剩下自己在無窮無儘的時光裡徘徊,這到底是怎麼樣深切的一種痛楚?我還沉浸在這種壓抑的情緒裡,阿天忽然反手握緊了我的手,用力一拖,我就整個人栽進他懷裡,妖狐一雙細長上挑的眼看著我,嘴角一抹妖嬈的笑容,聲音細細柔柔,連呼吸都是挑逗。“所以呢,人生最大的真諦,還是及時行樂呀。”我一時反應不過來,他的唇已湊過來,一路細細碎碎的從臉吻到耳垂。“還是女性柔軟的身體抱起來比較舒服啊……”我一把推開他就上了樓,進房間重重的甩上門。靠在門上,長長的吐了口氣。我剛剛一定是被他用某種法術控製了,才會那樣為他心疼的。阿天這家夥怎麼可能會有那樣軟弱憂傷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