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安穩的睡了一覺起來,頭越發的重了。我找出支體溫計來自己量了下體溫,有三十八度多,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穿睡衣在門口呆得太久了,吹了風,感冒又加重了。看來是要去趟醫院才行了。於是我穿好衣服,正要出門,就看到老媽剛剛從外麵打開門,一臉疲憊,看來是加了通宵。我站在玄關,叫了她一聲,打算等她進來再出去。“咦,你怎麼在家裡?沒去上學麼?”她一麵換鞋,一麵問。“嗯,稍微有點感冒。”我話剛落音,她隻換了一隻鞋便跑過來,伸手撫上我的額頭,“啊,燙成這樣,去看醫生了麼?”“正要去。”於是老媽把脫了的那隻鞋又穿上,“唔,走吧。”我怔了一下,她已走到門外,回過頭來叫,“桀,快一點。”她這是要陪我去麼?我幾步趕上去,“老媽你回去睡覺吧,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不要廢話。”她伸手過來牽住我,微微皺了眉,“我是你媽媽呀。”我又怔了一下,然後被她拖去醫院。我躺在病床上打點滴的時候,老媽坐在旁邊陪我,事實上沒過多久她就伏在床沿上睡著了。不到這種時候,我居然沒有機會仔細的打量自己的母親,這實在是件很悲哀的事情,她鬢角已零星有了幾絲灰白的發,眼角也微微有了些皺紋,我看著她,一時間無數的念頭從心底湧上來,胸口堵得難受,忍不住便呻吟出聲。老媽突然驚醒,有些慌亂的,歉意的看著我,切切的問,“怎麼了?很難受麼?抱歉,我……”我死命搖頭,但不知為什麼,眼睛就濕潤了。看來感冒果然是教人變得脆弱和傷感的病症。老媽連忙伸手來擦我的眼淚,“桀,哪裡痛麼?我去叫醫生。”我伸手拖住她,輕輕道,“媽,你抱著我好不好?她怔了一下,眼睛裡慢慢有一層氤氳浮上來,也沒有再說話,躺到我身邊,緊緊的抱住我。我移動了一下身子,蹭進她懷裡,窩成最舒服的姿勢。一麵抬起眼來看著媽媽,微笑,“媽媽,我現在才來找你撒嬌,是不是太遲了一點?”她抱著我的手又緊了緊,柔聲道:“當然不。你們啊,永遠都是媽媽最重要的寶貝。”於是我便枕在這個不知闊彆多少年的懷抱裡沉沉睡去,如嬰兒般酣甜。從醫院出來時,烈日當頭,都九月底了,秋老虎還是賴著沒走。我微微皺了眉,抬起手來擋了擋,老媽則看了一下表,驚叫了一聲,“呀,都快一點了。”我側過眼,“老媽你有急事?”“嗯,約了兩點半去一個作者家裡的。”“還有一個半小時多呀,吃過飯再去也來得及吧?”老媽皺著眉,“他們家住在郊區啊,很遠的。而且據說飯島先生是很嚴謹的人,不知道……”“等一下。”我嚇了一跳,打斷老媽,“飯島?你說的作者該不是飯島伶吧?筆名蝸牛的那個?”她點頭,也嚇了一跳的樣子,“正是,桀你看過他寫的東西?”“可是,可是——”我怔住,我上次見到飯島律的時候,他分明跟我差不多大的樣子,他外公應該早就死了吧?“他不是去世了麼?”“是啊,我約的是他的女婿啊,聽說他這些年一直在整理先生的作品,我想找他談談出個紀念合集什麼的。”整理嶽父的遺作?那隻細眉細眼的大胃王妖怪,或者說那個表情猥瑣的弱智中年?老媽打算找他談出書的問題?我覺得自己的眼角在抽筋。老媽顯然沒有覺察到我的表情有什麼不對,問了句,“不過桀你怎麼會知道飯島先生的事?你不是一向不看鬼故事的麼?”但是《百鬼夜行抄》例外呀。我打著哈哈,“啊,那個,上次在同學家裡見到他女兒和外孫了。隨便聊了幾句。”“是啊,說起來,他家的兒子似乎年紀和你差不多呢,既然你們認識的話,不如就一起去吧,我也好說話一點。”呐,就出於這樣的目的,草草吃過中飯,我這個病號就被老媽當成攀交情的工具帶到了飯島家。遲到了大約十幾分鐘的樣子,老媽對熱情招待我們的飯島媽媽連連道歉。我翻了個白眼,小聲的嘀咕,“有什麼關係,反正那個大叔除了塗鴉之外也沒彆的事,何況他的時間多得是。”人都死了幾代了,說不定他還活著呢。老媽乾咳一聲,一把將我的頭按下來,跟她一起鞠躬,“這是小女,一向無狀慣了,請夫人不要在意。”“哪裡,這孩子我上次在禦村家見過的。年輕人直率一點還比較可愛呢,不像我家律,總是陰沉沉的。”飯島媽媽溫柔的微笑。我忍不住又要翻白眼,如果我碰上律這種外公養了很多七七八八的精怪,父親死後被一隻妖怪附體,母親教的學生裡時不時有非人類出現的家庭,說不定比他還要陰沉。飯島媽媽將我媽領去書房,反過頭來向我說,“律在他房間裡呢,你要不要先過去跟他聊聊?”“啊?唔,好的。”我答應了一聲,於是她又帶著我走到飯島律的房間。門開著,律伏在桌前寫什麼,司坐在旁邊翻著一本什麼書。飯島媽媽叫了他們一聲,作了簡單的介紹便出去了,我向律揚揚手,“喲,要重考的靈異少年,又見麵了。”他皺了眉,“你生病了?”“啊?”我眨了眨眼,看向自己,看過醫生打過針吃過藥了,症狀應該沒有那麼明顯吧?但這一看之下,不由得怔住,我身上居然纏了一堆雜碎精怪,據說人生病的時候是很容易讓它們乘虛而入的,但是為什麼之前我沒看到?我抬起眼來看向律,還是說,非得要在有靈力的人身邊才能看到?律站起來,伸手拍掉我身上的那些小精怪,“感冒?”“嗯,前幾天淋了雨。”感覺頓時清爽,我笑,“你今天沒去補習班?”律的臉垮下來,哼了一聲,坐回桌前,突然一拍桌子,“尾白尾黑,去把明天摸似考的試題給我偷出來。”於是兩隻小小的鴉天狗一本正經的答“是”然後飛出去,我捂著肚子笑彎了腰,司頭上掛著一滴大汗,很乏力的叫,“律~”律露出和他那個似是而非的老爹一樣猥瑣的笑容,“妖怪本來就應該拿來這麼用的。”我再次爆笑出來,“我打賭你會後悔的。”那兩隻史上最無厘頭的小妖怪最終隻會抄回來一堆人類和妖怪都認不出來的鬼畫符而已。律重重的歎了口氣,“你是來嘲笑我的麼?”我收拾好自己的笑容,正色道:“我是陪我那個做編輯的老媽來攀交情的。”他瞪了我一眼,一副不知要說什麼的表情。我笑,“說起來,青嵐真的有在整理你外公的書嗎?”這回是一個白眼,這位陰沉沉的靈異少年話雖然不多,但表情真是豐富,於是我坐下來,很有興趣的看,而小司在一邊打量我們,“律,你之前就認識歐陽小姐麼?”“啊,某次借茶道為名的相親大會上認識的。”我搶一步回答,律盯著我,一臉黑線。小司睜大了眼,目光在我們之間來回遊移,“你們?”“勉強算有共同話題吧。”至少我們兩個都能看到妖怪。“喂喂,你這樣說很容易讓人誤會啊。”律又歎了口氣,“其實我們隻是隨便說了幾句話而已吧?”“是。”我點頭,“但是你那天似乎沒有和其它的女生說過話吧?”律怔了一下,很乏力的擺擺手,“真是越描越黑,算了,我去做題,你隨意。”於是我無視小司詫異的目光,躺在律的身邊,開始睡覺。迷迷糊糊的,聽到有細微的劈啪的聲音,我皺了眉,睜開眼來,律做完題在下棋還是什麼的?屋子裡並沒有其它人的樣子,律和司都不見了,我怔了一下,坐起來,外麵的陽光還是很強烈的樣子,我應該沒睡多久啊,他們都走了怎麼也不叫我?真不夠意思。我活動了一下身體,聽清了那細微的聲音是從隔壁傳來的,於是我走過去,輕輕的將那扇紙門拉開了一條縫往裡看。有兩個人正在下棋。肥大的衣服,高高的帽子,看來似乎都是平安時期的打扮,有一個背對我看不清麵目,而另一個——烏黑的長發,漂亮的眼睛,修長的手指執了折扇輕輕的掩了半邊優美的唇,那分明是——一隻手從我身後伸過來,將我那一句驚呼捂回喉嚨裡。佐為!藤原佐為。我扭過頭,不悅的看著我身後的人,怎麼能在這時候阻止我去和這漂亮的鬼魂接觸?身後是一個五十上下的老人,戴著副眼鏡,很和藹的樣子,印象中飯島律的外公蝸牛先生就長這樣。他一手捂著我的嘴,一手豎了食指在自己唇前,“噓,禁聲,這些可不是真的人。”我知道。一早知道他是個千年老鬼了,可那又怎麼樣?美形是無敵的呀。老人繼續輕輕道:“這些,都是無法升天的死者的執念。”我怔了一下,想起佐為的悲傷來,輕歎了口氣,繼續轉過去看他們下棋。然後就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見證了佐為最放不開的那段經曆。下棋,被陷害,出走,淹死。隻留下一隻有血跡的棋盤。我繼續發怔,剛剛我從門縫裡看過去這明明是一間和室啊,為什麼會像看電視一樣的轉換場景?和室,大堂,河邊,直到一片空蕩蕩的虛空。這是怎麼回事,我剛剛想回過頭去問身邊的老人,他卻一把抓住我的肩,使勁的搖起來。“飯島爺爺你乾什麼?”我大叫了一聲,然後就醒來了,看著麵前被我叫得一愣的律,眨了眨眼,也愣住。原來我在做夢?我長歎了口氣,為什麼我會在飯島家裡夢到佐為?想過去時還被飯島伶按住?這家人和佐為應該完全沒關係才對吧?還是說,想見到佐為的話,就隻能在夢裡了?“歐陽你夢到什麼了?”律又搖了我一下,“我外公?”“嗯。”我點下頭,坐直了身子,看到正走過來的飯島爸爸和我家老媽,想來是商談結束了。律皺著眉,剛想問什麼,我先問出口,“律,你們家有一個沾血的棋盤麼?”“棋盤?”他想了幾秒鐘,轉過頭去看向那個妖怪附體的爸爸,“爸爸你知道麼?”“沾血的棋盤啊?”表情怪異的中年微微仰起頭,想了一會,就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突然道,“啊,想起來了,曾經有個人拿了那個來給你外公看,想請他幫忙來著,說是隻要擺在房間裡就會做奇怪的夢,夢到下棋啊,自殺啊什麼的。”那可不就是我剛剛做夢看到的?我怔了一下,連忙追問:“那麼後來呢?那個棋盤哪去了?”“後來?始終沒能解決啊,所以那個人又拿回去了。”我想或者找個很有圍棋天份的人讓佐為附身,就能解決這個問題了吧?他頓了一下,又說,“那個人,好像是姓近藤,叫什麼來著?唔……我忘記了。”總之不會叫近藤光吧?我訕訕的歎了口氣,名字都不記得了,大概更不可能記得住址了吧?本來還想如果能找到那個的話,可能再見見可愛的佐為啊,可是看來希望要落空了。律看著我,“你剛剛夢到那個棋盤?”“嗯。”我點頭,說不定是飯島老爺子想讓我夢到那個的吧?可是為什麼?老媽輕輕咳嗽兩聲,“桀,不早了,我們回去吧。”我點點頭,站起來,和老媽一起像他們告辭,“關於那個棋盤的事情,如果想起什麼,麻煩你們告訴我一下好麼?”那邊的父子點頭答應,於是我們母女倆離開了那幢始終籠罩著詭異氣氛的老房子。果然一出那個門,我便看不到那些怪模怪樣的小精怪,這樣說起來,難道一定得先找到近藤光我才能再見到佐為?我歎口氣,說實話,我對那個小學六年級的半大正太的興趣實在並不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