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六的時候,張世才、馬銀秀兩口子從廣東回來,買了不少東西。梅子坳小學已經放假了,啞巴特地跑到園藝場告訴張叫花這件事情。“叫花,叫花,獨眼龍回來了!獨眼龍回來了!”啞巴還沒進園藝場,就大喊大叫起來。張世才因為那次放炮壞了一隻眼睛,沒想到村裡的屁孩已經喊他成獨眼龍了。“啞巴,你亂喊亂叫,小心我揍你!”張叫花早就聽說這些小屁孩喊張世才獨眼龍的外號。張叫花家跟張世才家關係親近,本身張有平與張世才就是非常好的關係。之前,張叫花對張世才比跟張有連還要親近。到是這一年來,張叫花才慢慢地跟張有連這個大伯的關係慢慢親近起來。啞巴抓了抓腦殼,我也是喊順口了,“是,是那個張世才兩口子回來了。帶了好多好吃的。臘根他們都去張世才家去了,張世才散了好多紙包糖,都是廣東的紙包糖,上麵還包著金紙(金箔紙)。”張叫花愣住了,張世才兩口子都回來了怎麼自己爹娘還不見回來呢?他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爹娘今年也許不會回來。從爹娘上車離開的時候開始,就天天盼爹娘回來,誰知道到了最後,竟然會得到一個爹娘不回來的消息。這讓張叫花如何接受得了?不過張叫花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這種擔心。爹娘沒跟張世才兩口子在一個廠子,也許放假的時間不一樣。張世才他們先回來了,爹娘他們也許很快也會回來,畢竟離過年就隻有十幾天了。爹娘總不會讓自己一個人在家裡過年。張元寶怕冷,吃了早飯之後,就一直縮在房間裡的火櫃裡看電視。一聽張世才回來了,帶回來好多糖果,立即感覺不那麼冷了,連忙從掀開蓋腳被,從火櫃裡跳出來,“啞巴,你說張世才兩口子回來了?我滿叔(小叔)滿娘(小嬸)跟他們一起去的廣東,怎麼還沒見回來呢?”“那我哪裡曉得。”啞巴抓了抓腦殼。“叫花,那我們去問問張世才啊。看滿叔滿娘他們什麼時候回家。”張元寶拉著張叫花就要走。“元寶,你還不把鞋子換了,要是把布鞋弄濕了,看我不揍死你。”張有連大聲說道。張有連其實也在側著耳朵聽著,聽說張世才回來了,心裡也埋怨了弟弟老弟嫂(弟妹)一下,彆人都曉得回來了,也不想曉得早點回來。張有連看得出來,彆看張叫花平時不說什麼,其實心裡比誰都想自己的父母。有平與蕎葉要是過年不回家,張有連真不知道叫花要傷心到什麼程度。張有連心裡並不想讓元寶與叫花去張世才家裡。如果得到什麼不好的消息,張有連真不知道張叫花會怎麼樣。張元寶連忙跑去換了一雙靴子,“叫花,你怎麼還不換鞋子呢?”“我不去了。反正我爹娘很快就回家了。他肯定會給我帶很多糖果的。”張叫花有些想回避某些他不願意麵對的現實。張叫花心裡有些畏懼去麵對張世才,唯恐從他嘴裡得到他非常不願意接受的消息。張有連隻覺得喉嚨裡一哽,眼眶有種濕潤的感覺。這孩子!聽說張世才回來了,張滿銀立即跑了過去。“世才,你回來了啊。掙了大錢了吧?”張滿銀笑嗬嗬地問道。“滿銀叔來了啊,抽煙抽煙。”張世才拿著硬殼帶過濾嘴的好煙。村子裡的人很少有抽帶過濾嘴的煙。拿出來確實很長麵子,“我跟銀秀就是在廠裡掙點辛苦錢。有平哥他們兩口子才厲害呢,入的廠子好,工資高,有平哥還嫌少,自己出來單乾。我沒有平哥那氣魄。有平哥發了。”“世才,你們一起出去的,你們兩口子回來了,有平他們兩口子怎麼不一起回來呢?”張滿銀接過煙,拿在手裡端詳了好一會,放到自己耳朵上彆著。“他們離我們有點遠。不過回來之前,我是去他們那裡去了一趟,蕎葉嫂廠子過年前接了一個香港的單子,要加班到二十幾看能不能做完。而且有平哥想趁著這一陣多賺一點錢,過了年,他還想去學開車,自己弄個小四輪拉貨。他是發達了。”張世才有些羨慕地說道。張滿銀聽到張世才誇自己的兒子兒媳,臉上也多了一份笑容,“什麼時候回來,他們有個準話麼?”“蕎葉嫂到是說最多到二十六七就能夠放假,但是有平哥那裡就難說了。有平說去廣東去晚了,現在若是不抓住機會,等過上一兩年,這麼好的機會就沒有了。本來他也讓我跟他一樣弄一間回收站的。但是我可沒有他那本事。賺點安穩錢算了。”張世才搖搖頭。“有平是不是沒打算回家過年?”張滿銀算是聽出來了。張世才點點頭,“有平哥說過年的時候,各個廠子都有一大批廢品要清理,這個時候正好大賺一筆。他準備過了年,就買車,到時候可以把生意擴寬到那一片的工業園區。其實有平哥眼光真是不錯。讓他這樣乾下去,他保準成了大老板。”“大個屁!比不上自家崽,還不肯認輸,當個屁的老板。我還以為他在廣東乾多大的事業,也就是收破爛的。他要是回來,跟著叫花把茶葉搞起來,難道不比他那個回收站強?彆以為我沒出過門,就不曉得回收公司是咋回事。你生意做得再大,也就是一個收破爛的。”張滿銀一聽張有平準備不回家過年,立即怒了。叫花盼爹娘回來盼了一年了,要是他們兩口子不回來,張滿銀真不知道這個孫子會怎麼傷心。這孩子這麼懂事聽話,還這麼大的能耐,可就是沒有娘疼沒有爹愛。張世才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我也曉得萬一叫花問起我這事,我該怎麼跟他講才好呢?”“還能怎麼講?這事還瞞得住叫花?就算瞞得了一時,還能瞞到過年?叫花遲早得知道。”張滿銀氣呼呼地說道。張世才兩口子還沒去銀秀娘家,也沒去村子裡任何人家裡,而是先去了園藝場。張世才這條命是張叫花救的。他們兩口子的這場婚姻,也是因為張叫花才得以延續。所以他們回來第一個去看的隻能是張叫花。張世才兩口子特地在廣東給張叫花買了一身城裡孩子很時興的衣服,估摸著穿到叫花身上應該很帥氣。還買了很多好吃的。村子裡的屁孩到家裡來玩,兩口子都要給村裡人孩子抓一些糖果,但是這些高級糖果大部分是買給叫花的。張有平兩口子也給張叫花買了兩身新衣服和一些好吃的讓張世才帶回來。他們已經在預防萬一回來不成,過年的時候,叫花沒有新衣服穿。叫花需要的真的隻是漂亮的新衣服和好吃的高級糖果麼?彆家的孩子都跑到張世才家玩,但是叫花卻不見蹤影,張世才就曉得叫花不去的原因。這孩子隻怕是在生氣了。雖然張世才無法知道叫花此時的心理,但是他知道叫花肯定盼著父母回家盼了整整一年了。從年頭盼到了年尾,從春天盼到了冬天。“叫花,你真是厲害啊。一年的功夫,搞起這麼大的事業來了。”張世才見到張叫花的第一句話,便把話題放在園藝場。“世才叔,嬸子,你們從廣東回來了啊?”張叫花回答卻很平淡。“嗯。叫花,嬸給你買了一身新衣服,你看合身不合身?”馬銀秀從包裡拿出一個透明塑料袋,裡麵裝著一身新衣服。一看這包裝,就跟葛竹坪鎮街上的服裝不一樣。“嬸,你咋還給我買衣服呢?”張叫花有些吃驚。“要不是你,你叔的命都沒了。我們這個家也散了。嬸跟你叔都得感激你。來來來,把衣服穿上。”馬銀秀很細心地幫張叫花穿上了新衣服。“這衣服是廣東買的吧?真好看。”張元寶有些羨慕地說道。“嗯,是廣東買的。元寶,你滿娘也給你買了新衣服,喏,這是你的。你也去試試。”馬銀秀從包裡翻出一個塑料袋,裡麵也是一件新衣服。張元寶睜大了眼睛,非常地意外,也非常的歡喜,“我也有?”“趕快去試試。”馬銀秀笑了笑。“我爹娘他們是不是不準備回來過年了?”張叫花還是問出了他非常想問又一直猶豫的問題。馬銀秀與張世才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張世才想了想,才有些猶豫地說道,“叫花,你爹在廣東自己單乾,現在正是起步階段。明年準備買小四輪,所以你爹今年拚命賺錢。他還說等將來他們賺到了錢,就在廣東安家,把你接到廣東去上學。城裡的學校條件特彆好。你爹說,要讓你和你娘將來過上最好的日子。”“是啊。你娘他們廠今年的訂單特彆多,加班一直要加到二十七八。到那個時候,很難買到車票了。所以,到時候,他們不一定回得來。其實爹娘都非常想你呢。”馬銀秀有些心痛地看著臉色一下子暗了下來的張叫花。可是無論他們兩口子如何說,都已經無法讓張叫花釋懷了。張叫花的淚水一下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滴,身體不停地聳動。梅子坳的山脊上寒風呼嘯,不曉得誰在山脊上拉開了淒厲的嗓子。“板栗子開花一根線,開春想念到過年,抬頭冰花結屋簷,低頭已是淚滿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