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橋的時候,村裡圍觀的人也都退得遠遠的。因為過橋有個規矩,這個時候撞上了,就要拜親爹(嶽父的意思)的。梅子坳這裡有這樣的風俗,小孩子過橋,誰撞上了,就得認親爹。稱呼很有意思,孩子的父母與親爹那邊相互稱為親家。小孩子則稱對方為親爹親娘(稱呼上是嶽父嶽母的意思,實質上更應該算是乾爹乾媽)。一般情況下,都是提前打好招呼,過橋的時候,對方去搞個儀式。如果沒有這個意思,這邊一放鞭炮,彆人早早地就避讓開了。當然,無意中撞過來的情況也不在少數。張起高家是過陰橋,他的兒子有沒有都還是未知數,自然也不可能事先跟彆人打好招呼,彆人也不可能願意當這個可能不存在的孩子的親爹。張叫花的咒語一落音,鞭炮立即響了起來。張積旺與張起高兩個負責將木橋架在溝坎上。張叫花拍了拍手,以為今天的事情怕是就到這裡了,想著待會陳美娟承諾的紅包裡麵是裝了一張大團結,還是一張煉鋼工人大哥。誰知道這個時候有人唱這歌走了過來。“……送子太太花娘娘,你把我沒兒女的惜孽障,給上一個胖兒郎,我給你獻肥羊來點長香,鋼四兩,量鋼哩,兒子我要一雙哩,一個送者學堂裡,一個他把養擋哩……”來人穿著一身黑乎乎破破爛爛的衣服,頭發很長,卻蓬亂不堪,也不知道多長時間沒有洗過了。臉上也是黑不溜秋,要不是眼眶裡白的很白,兩個眼珠子都看不見。經常咧著嘴笑,倒是襯托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褲子的兩隻褲腿已經變成了絲絲縷縷,兩腿從都露到了膝蓋以上,沒穿鞋子,兩個腳丫被泥巴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這個人不是梅子塘的。張叫花也不認識。不過村裡人很快將此人的身份喊了出來。“陳癲子!彆個在這裡過橋,你跑這裡來乾啥子喲?”來人是陳癲子,梅子坳出了名的癲子。不過很少跑到外麵來。所以,張叫花這樣的不怎麼出去的孩子,竟然認不出陳癲子這個大名人。陳癲子嘻嘻笑了笑,又唱了起來。“去年來是要著哩,今年來是抱著哩,靈佛爺,你把娃娃著哩,娃娃給你笑著哩,襠裡牛牛吊著哩!”也不知道陳癲子有沒有聽懂彆人對他說的話,他隻活在他的世界裡。也許彆人笑他瘋癲,世人卻不知道他的世界隻有歌聲。有不怕事大的人大聲嚷道,“起高,按照咱們梅子坳的習俗。你家過橋,人家既然撞過來了,你今天就得把這個親家個認了。”這人雖然是玩笑之言,但是眾人一聽,還真是這個道理。過橋認親家,本來就是撞的。有人運氣不好,撞過來的不是人,而是一隻狗,都得硬著頭皮認了這個親爹。現在好歹也是撞過來一個人。張起高一家自然是不願意跟一個癲子認親家。張起高走過去,大聲嚷了起來,“陳癲子,你到彆處去。彆耽誤我們這裡的正事。”張叫花突然大聲說道,“起高叔,人家給你送崽來了,你怎麼還趕彆人走呢?”走到半中間的張起高立即停住了腳步,苦笑著回頭跟張叫花說,“叫花,你莫拿叔叔開玩笑啊。”“我跟你開什麼玩笑?你沒聽見剛才他唱的是什麼歌麼?這是好兆頭啊。你要是想要崽,就趕緊認了這親家。說不定明年你就等當爹了。你要是趕他走,你這一輩子都彆想有崽了。”張叫花認真的說道。張積旺也說道,“叫花說得對。彆人給你送崽過來了,你咋還嫌棄呢?你彆看陳癲子瘋瘋癲癲,當年生產隊的時候,他在這十裡八鄉有多紅,你又不是不曉得。可惜了,好好的一個認竟然變成了一個癲子。唉。”張起高還在猶豫,陳美娟連忙跑了過來,“起高,叫花跟你積旺叔說得沒錯。不管怎麼說,這兆頭不錯啊。認個親家又不是讓他到咱們家來過。大不了,你生了崽,逢年過節去給他送點禮行就是。你何必管他瘋癲不瘋癲呢?”有張叫花的警告在前,又有眾人的勸慰。張起高很愉快地認了陳癲子這個親家。張積旺有又說道,“起高,你認了這個親家,善待一下陳癲子這個可憐人,其實就是給你崽積陰德,這樣今天這陰橋才搭對了路子。叫花說得沒錯,陳癲子就是給你送崽來了。你也好好對待人家。彆覺得人家是癲子,就忽略了彆人,該有了禮行不要少了。你帶他到你家去洗個澡,給他換身乾淨衣服。招待他好好吃一頓。以後,多照顧著點。你就當給你崽積德了。”眾人都覺得張積旺說得有道理。張起高一開始確實是看不起這陳癲子,擔心跟陳癲子結了親家,將來臉上無光。但是聽張積旺這麼一說,心裡倒是活絡了起來。領著陳癲子去了自己家裡,燒了熱水,動手給陳癲子洗了個澡。足足用大灶鍋(非常大的鍋子)燒了一灶鍋水。洗了三四遍,水才變清了。又去喊村子裡剪頭發的,給陳癲子理了發。拿了乾淨衣服給陳癲子穿上。這陳癲子也是奇怪,你說他瘋癲吧。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竟然一點都不掙紮。說他不瘋癲吧,吃飯的時候,他也不上桌,端了一碗飯,蹲在廊前吃,也不去夾菜,張家人給他夾什麼就吃什麼。張叫花覺得陳癲子這個人真是奇怪,看起來這個人的氣比村子裡一般人的氣還要更加純淨。為什麼這麼純淨的一個人會如此瘋瘋癲癲呢?陳癲子吃了過飯,也沒有如張起高一家所擔心的那樣賴在他們家不走。將碗一放,用剛換上的乾淨衣服的衣袖抹了一下嘴巴,就開唱了。“世上單身討親,隻有對麵情姐好擔心;近年(去年)是個單身漢今年還是個單身郎,想起單身實難當;出去三五天,屋裡冒出煙;大坑裡扒兩扒,扒出烏梢蛇;爐鍋裡揭兩揭,揭去蛤蟆來;想起單身實難捱。這山望著那山高,山那邊有樹好仙桃;郎來不吃仙桃不下手,不愛沉香不下刀;水打茅蔸郎不扯,彆人的婆娘郎不撈;隻有我郎打單身誌氣高。”這是梅子坳版的單身情歌,村裡人好多人會唱,卻沒有一個唱得陳癲子這麼有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