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河上下轟動了,各隻花船本來已經劃出老遠,這時候也紛紛劃了回來,多少年了,到了夜間,梁河兩岸的青樓妓館總是客人漸多,直到夜半才會漸漸安靜下來,這是第一次進了樓的客人從樓中成群的湧出來,原本熙熙攘攘的廳堂立刻變得冷清下來。無數人從四麵八方彙聚過來,目的就是為了一睹江都八位花魁的風采。鳴玉樓江采玉,善琵琶,冠絕江南,為人豪爽大氣,不讓須眉,一代音律大家,此人也是江都風月界的領袖,交往之廣,令人咋舌。怡情園蘇容兒,歌聲絕妙,容貌清麗雅致,曾有人出價白銀千兩,隻求蘇容兒清唱一曲,人稱一曲千金。八方樓秦雪,先祖據說是魏國人,後來因故流落梁河,家學淵源,擅長劍器。滌塵園清清,文辭出色,雅量高致,在江都士子中有極高的聲譽。翡翠居綠珠,腰肢曼妙,纖足雪白,最擅舞曲,能吹笛。還有明月舫明月,飄香舫香香,這兩人也是梁河上常能見到的,交遊也是極為廣闊。最後還有身為青樓女子而眾人不以青樓女子視之,甚至有人讚譽為國朝六百年來女子才學第一的詩仙子,腹中錦繡,可以羞殺大多所謂的飽學儒生,便是三年前大比,當時的狀元公聽說詩仙子名聲,不服之下登門討教,兩人相談半日,狀元公理屈詞窮,終於掩麵羞走,此事傳為趣談。可惜眾人圍在岸邊,也隻能看到燈火通明的明月舫上鶯歌燕舞,笑聲陣陣,有些聰明些的,便立刻掏出銀子來,租下一艘花船,讓緊跟著明月舫。反應遲些的就隻有跌足長歎了,倒是那些花船的主人一個個收錢收的手軟,岸上大多數人不求條件如何,便是最低等的花船,都有人掏出大把大把的銀子,隻求上來占個位置。這卻不能不說道清風明月兩人的功勞,兩人跟著李昭德李先生李神棍混了幾年,江都上下的大小事情雖然不說全都清楚,也知道了個七七八八,彆的不說,小丫頭在江都亂花錢,李先生師徒能夠立刻找上門來,也就可以看出這對師徒的神通廣大了,要知道江都可是數百萬戶人口,方圓數百裡的巨城,每天城中發生的大小事情不知道有多少,能夠找到對自己有用的信息,也不是誰都可以做到的。接了莊周的任務,要是按莊周所說,把詩集給那位詩仙子一送,其他人每人派上帖子一張,那結果多半不會好到哪裡去,這裡就看出清風和明月的本事來了,所謂的本事,不就是彆人做不來而自己卻做的出來,用更少的銀錢把事情辦的更好麼,為了在莊周麵前顯示自己的重要性,兩人這次可是下了大功夫。要請動八位花魁一起捧場,便是皇上胞弟瑞王爺做壽,那等權勢,都隻請到了一半,清風明月兩人以前的身份,自然更是不敢想象,不過好歹也在莊府待了一段時間了,莊周在兩人心目中就是神仙般的人物,他吩咐下來的事情,自然要努力辦好。而且莊周給的底線也實在是低,七份名刺,每份都鑲嵌有極品寶石上百粒,價值黃金三千兩,詩集一本,兩人雖然文采不好,不過附庸風雅的眼光還是有的,自然看的出來是如何出色,另外兩人囊中還揣著上百萬兩金票,卻是莊周畢竟是菜鳥,雖然外表瀟灑,心中卻也暗暗緊張,想起以前書中所看,在這種場所一擲千金也是平常,更是經常有人鬥富什麼的,深恐錢帶的少了,到時候出醜,他又沒有多少金錢的概念,因此讓兩人隨身帶了許多金票,就是準備到時候拿出來擺闊的。如此雄厚的資本,自然讓明月清風兩人有了底氣。兩人商議一番,隻覺得像莊周所說的直接把詩集送給那位詩仙子,隻怕不妥,兩人久居江都,自然知道那人是多麼的高傲,這麼貿然的去請,雖然備有重禮,落在那位詩仙子眼中,隻怕還有輕賤的意思,因此直接把東西轉送了另外一人,鳴玉樓的江采玉。雖然江采玉就要嫁人,不過這人可是江都風月界真正的領袖,她為人豪爽大氣,便是明月這種眼高於頂的人物都和她交好,更不用說其他人了,也是這些花魁中人緣最好的。收了重禮,又見到如此出色的詩詞,江采玉雖然要嫁人了,也忍不住答應下來,要一見清風明月兩人口中那個神仙般的公子,而且更答應從中出力,邀請其餘幾位花魁,畢竟是圈內人,熟悉內幕,舉動自然就方便了許多,便是其中幾個彼此間有些齷齪的,看在江采玉的麵子和三千兩黃金的見麵禮份上,也紛紛答應下來。便是那位潔身自好的詩仙子,見了江采玉親自送過去的詩集,一番後,也悚然動容,有些自愧不如,又沒了顧忌,立刻便要和江采玉一起動身前來一見這位橫空出世的大才子,她文采雖然出色,不過比起李杜蘇辛等超級牛人聯手,自然要甘拜下風。這下八人裡麵,就隻剩下八方樓秦雪和飄香舫香香兩人,其餘五人,俱以答應下來,本來這個成績,已經足以讓第一次為公子辦事的清風明月兩人感到驚喜,不過誰知接到消息,八方樓的秦雪竟然也趕了過來。本來這秦雪據說是魏人之後,這次招待的又是魏國來人,眾人都有些顧忌,以為她是無論如何也來不了,誰知她竟然也抽出身來,這下就隻剩下飄香舫香香,雖然明月舫和飄香舫彼此不對頭,不過飄香舫的主人還不至於和銀子過不去,在私下又接了兩人一筆銀子後,便讓香香也收拾了過來,這下八人算是湊齊了。這自然讓莊周和許靖兩人感到特彆有麵子,莊周倒無所謂,不來也行,來了更好,許靖卻是深知其中難度,他雖然也跟著一般同年去過幾次,但這八人之前卻是一個都沒見過,即便如此,也讓他這鄉下人看的目瞪口呆了,此刻八名絕色聚在一起,如果在平日隻怕魂兒都丟了大半,好歹他自覺也是出錢的大爺,還能保持三分形象,不過看著這些花魁爭奇鬥豔,卻也反應不過來,隻覺得目不暇接,哪裡還顧得上說話。說來也是好笑,這些人雖說是應了莊周的邀請前來,但聚在一起,八人平日裡也是聞名許久,有幾個彼此間還有些齷齪,這時候卻是自然而然的存了攀比的念頭,說話間鬥角勾心的,要是愚笨一點的,還以為這幾個女子臉上笑容滿麵,溫言軟語,特彆投契呢,竟然把莊周和許靖這兩個正主放在了一邊。卻是平日裡男子見得多了,許靖一眼就能被看穿,莊周一眼看去也是平常,一時間竟然都被忽略過去,反倒是那倒茶的小婢,原先還對詩仙子等人慕名以久,此刻見了麵,看了幾眼後卻覺得興致索然,不時偷偷的溜眼看莊周,隻覺越看越好看,以前來找姑娘的那些人和這人一比起來,簡直就和塵土無異,不覺粉腮發紅,有些發燙,莊周倒是注意到了這有趣的小婢,打量了她幾眼,隻覺她體內的內息雖然淺薄,卻是極為純正,根基打得極為紮實,想來也是名師**過的,目下年齡尚淺,如果長成,繼續修行下去,卻是前途不可限量,遠不是惜惜身邊那叫小翠的丫頭可比的。發現自己的行為被莊周發現,那小婢隻覺得心中鹿撞,臉孔通紅,慌忙裝做倒水轉過身去,過了半響卻忍不住轉過身來,正好看到莊周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頓時一驚,幾乎驚呼出來,這艙中鶯鶯燕燕的,擠了八個花魁,都是人精般的人物,便是看起來豪爽大氣的江采玉和明月兩人,暗地裡也是精明透頂的,莊周對這斟茶小婢的小小調笑,哪能逃過她們的眼睛,本來比對男人的吸引力也是她們的一項重要內容,不想卻一起輸給了一個小小的丫頭,這下都不覺有些掛不住臉,連談話的興致都漸漸的淡下來。這一注意,漸漸的就發現莊周的不同,絕不是一般儒生那種文弱的氣質,而是溫和儒雅中透著英武的氣質,英武之中卻又有著無比瀟灑出塵的氣度,不動如山,靈動如水,絕對是世間少見的美男子,這一發現,立時就讓眾人暗驚,不可能啊,如此出色的外表,即使氣質全無,也不可能不會引起自己的注意,怎麼先前竟然沒有發現這位莊公子的不凡呢。這就是修行的奇妙了。最初的時候,莊周從山林中長成,身體看上去簡直和最彪悍的獵豹相似,後來又生死場中無數來回,那種弱肉強食冷漠無情的氣質就更加明顯,便是後來,不再做傭兵,身上的鐵血氣息漸漸減弱,由於沒有修習內力,也是肌肉明顯,仿如鋼澆鐵鑄,站在那裡都會給人一種淡淡的壓迫感。後來隨著修行的加深,身上的氣質就越加柔和,到了後來,便仿如春風一般,一眼望去,完全是一個無害的人物了。這個時候莊周身上的氣質變化便是用翻天覆地來形容也不為過,但這麼明顯的變化仍然落了下層,隻不過是修行初步時候的現象。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蓋不滯於外物,是故人不知。這個境界,即便是現在的莊周,也不過是遙遙窺見。當日浮萍站在千萬宮闕之中,明明就在莊周眼前,莊周眼中看到的,卻隻有宮闕而沒有浮萍,完全和周圍的萬物融為一個整體,以莊周的警覺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而當他一步走出的時候,驀然就成為了身邊世界的中心,一切都是為了彰顯他的存在而存在,卻偏偏不會有半分不和諧的感覺,那萬千宮闕依舊,而人卻成了主宰。莊周現在的狀況,雖然不比浮萍當時的境界,但卻也是同一種情況。便是在益州買船東下的時候,莊周有時候還控製不住自己的氣質外溢,自然而然的就成為了周圍人的中心,但這個時候,借助巫門手劄的啟發,原本絲絲外溢的氣息,已經收斂的無跡可查。明月等人或是身懷高深武功,或是見多識廣,但又怎麼能夠觸碰的到莊周本體精神的存在,那對她們來說,不啻於要一隻螞蟻來描繪一隻大象的雄偉壯麗,距離太過遙遠了。她們能看到的,也就是眼前莊周表露出來的一部分罷了。修行路上,有時一步已是天壤,何況莊周這種已經要證返虛大道的準仙人和凡人的巨大距離。釵兒和湛盧等人,沒開始修行的時候,未必有這幾個花魁出色,便是現在,在外貌上真要比較起來的話,還是略有差距,但無論讓誰來評判,都不會認為這幾個花魁能夠比得上已經結成內丹的釵兒等人。所以莊周才能表現的如此從容自若。一塊原石,即便裡麵蘊含的是無暇美玉,也絕對不會比一件普通玉器更能吸引人的眼光,除非那是專門賭石的大行家,或許可以通過種種的表象推測出它裡麵所蘊含的本質是多麼的美麗。有意無意的,話題便被引到莊周送出的那本詩作上。“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首秦觀的《鵲橋仙》脫穎而出,成了幾位花魁最為欣賞的小詞,這些花魁平日裡迎來送往的形形**的人物見得多了,像其中幾人,才具超卓,不遜男子,卻也沉淪青樓,無力掙紮,對命運的無常也就感受更深,即便是朝中大員,也未必能夠牽動她們的心腸,不過逢場作戲罷了。人都說自古青樓女子多薄幸,越是得不到的反而越是渴求,像八大花魁這種級數的,能打動她們的,也就隻有真情了,莊周最是喜歡的那種豪邁奔放的風格,反倒沒有多少人看好。說道詩詞,因為時間倉促,適才也不過是匆匆一翻,這個時候自然有人重新打開那本詩抄,細細,卻是越讀越驚,細細體會其中神妙之處,這種東西,卻是修養越高,越能體會到其中真意,也就越感到詩詞的出色,若是水準差些的,多半就是隻知叫好卻不知道好在何處,不免就少了三分震撼。這一讀來,這詩抄不過薄薄一本,二十來首,和梁國有些儒生,出手的個人詩集動不動就是上百首相比,實在是很小的一部分,但每一首卻都稱的上是絕妙,便是梁國立國六百年,文化鼎盛,期間風流人物自然也是不少,但達到這種層次的,卻也不過三四十首,這自然不是莊周無詩可選,而是文化背景不同,要仔細選擇,這就要打下相當大一部分。莊周這個時候拿出這本東西來,自然是下定決心大比之時全看自己的真本事了,這些名傳千古的詩作,剛好可以用來揚名之用,其實真正的好作品,要做到高產實在是很難,有些人一輩子拿的出手的或許也就那麼一首半首,甚至有人隻有一句兩句的,全靠吃老本罷了。像一般士子見麵,一般就是先說自己的家世來曆,然後就開始拉關係,同鄉、同門、同年,要是拉上一項,關係就親密許多,要是剛好知道對方的得意詩作,就可以拿出來說一說,好比莊周在荊州盜版了一首杜甫的旅夜書懷,剛好有人知道這首詩作,便可以說,“原來閣下就是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的莊周莊輕塵,久仰久仰。”這個時候雕版印刷成本太高,士子做了詩,都是自己拿本詩抄到處請人評論,擴大知名度,隻有少數的大詩人才享有出版待遇,一般的好詩都是靠的口口相傳或是傳抄,所以以前也有洛陽紙貴這個說法,可不比網絡時代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博客和個人網站,信息爆炸性的增長,能被印刷出版的,像太祖的拳腳槍棒秘笈,不但價格便宜,而且印刷質量極好,圖文清晰,絕對不是想象中的質量低劣,唯一的缺點就是雕版印刷,一塊板隻能用一次,成本太高,而且一本書幾十萬字,要是用雕版印刷的話,光是刻的板都能堆好幾間屋子,和活字印刷沒法比。所以許多書籍,雖然稱為書籍,但其實都是手抄的,真正印刷出版的並不多,流傳的也就不廣,要是主人家不小心遭了什麼劫難,兵災,水火之類的,這本書遺失了,說不定一本奇書就從此湮沒無聞。也因為書籍的寶貴才有藏書一說,這個玩意可是很花錢的愛好,比藏黃金古董之類的花錢多了,不是幾百年積累,根本不會有什麼規模,而每過幾百年,國家也會有大型的修訂藏書的活動,從民間大肆搜羅各種圖書,整理出版,也是為了保存文化,不過中間有多少被刪除掉就說不清了。一個一般點的儒生,在梁國這種環境,崇尚詩文,從小到大,所做的詩詞,好壞不說,幾百首總是有的,要是每個儒生的詩文都知道,自然是不可能,即便是見識在廣博的人都做不到這一點,一個人的詩文能夠被人知道,甚至出版,那就是一種榮耀,不但不要稿費,還有傾家蕩產就為了出書的,所以能夠交談間不經意的引用對方的幾句詩詞,絕對是拉近關係的好方法,然後再評論一番,如果剛好品位相近,那就立刻成了知交好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