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媽……”但聞一聲厲嚎,隻見一蓬觸目驚心的豔麗猩紅,便已隨著那抹宛如風中殘絮般兀自飄仰的青羅,噴零在了竹樓門前那塊映著霞光的蠟黃色篾板上。嘭!——“噗……”少年跟前,婦人那柔弱的嬌軀重重地砸在了篾板上,一股強烈的反震力道猛然自後背襲來,引得婦人胸間又起一陣撕心裂肺的劇蕩,鮮紅在霎那間染儘羅裳。“哼,不自量力!”冷眼望著婦人那張慘白的臉龐,再對上少年眼裡那兩道滿是憤恨的血紅目光,漢子卻是生得一副鐵石心腸,鼓舌掀簧地譏誚道:“嫂子,你急著想下去陪大哥的心情,小弟我很能理解,雖然小弟和大哥在某些方麵不大對路,可人死怨消,我和大哥畢竟還是一母同胞。”“所以呀!嫂子,你就放心去吧!小弟一定會將你和大哥風光大葬的,等到了下麵,你可千萬彆對大哥說我這個當弟弟的做得不厚道。”言罷,漢子再次彆過臉龐,寬厚的背影遮擋住了晨初那抹柔和的陽光,雙眸微仰,天空中霞雲朵朵綻放,多年夙願今終得償,漢子心中雖是歡喜,可身後少年那雙血紅的目光,此時卻如兩條迸射著仇恨光芒的斑斕毒蛇,緊緊地釘在了他的後腦之上。“動手吧!快點動手吧……”看似翛然的輕踱,實則步步提防,當漢子那孔武有力的大手輕輕地拉開了那扇年邁纖弱的毛竹柵欄後,在他的臉上,卻是禁不住露出了一抹濃濃的失望。婦人好死不死,漢子從未放在心上,在這以武為尊的世界裡,隻要拳頭夠大、夠強,殺人掠貨實屬平常,可與少年之間的爭搶,卻讓漢子隱隱感受到了一股正在茁壯成長的力量,幾次三番的挑釁,卻在關鍵時刻為婦人所阻擋。“哎!也罷,等他真正地成長起來,那時的我卻早已擁有了他絕對無法抗衡的力量!”聽著竹樓裡少年的哀嚎,想象著和那慘狀大相徑庭的輝煌,漢子嘴角不由微微一揚,輕輕地將柵欄掩上,無視小路兩旁那些個詫異的目光,帶著滿臉的笑意,緩緩走向竹樓隔壁,那一棟披著奪目金光的樓房。“阿媽……快醒醒,醒醒呀!”少年那帶著哭腔的呼喊聲在竹樓裡來回飄蕩,聲音裡充滿了無儘的驚恐和慌張,摟著懷裡那臉色蒼白嘴唇發紫,彷如風中殘燭般虛弱的婦人,一道清晰的腳印,此時卻是重重地印在婦人胸口那漣淡青色的羅裳上。“噗!……嗬!……嗬!”……放下手中的木盒,少年伸手輕揉婦人胸膛,隻是一口鮮血卻在此時突兀地濺到了他的手上,強烈的喘氣聲如同那拉破的風箱,但婦人那雙大而空洞的鳳目裡卻是迸射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拿……拿回來,那是你……阿爹的……命,也是你的……命!”細若遊絲的聲音回蕩在少年耳畔,纖柔的手上卻是渡來陣陣冰涼,此時此刻,阿爹用性命拚來的東西少年已不敢再去奢想,隻求懷中那生他養他的婦人,能夠像從前那樣,再一次隱晦地躲開他眼中那兩道讓人心悸的目光。“七爺爺!七爺爺,你在哪……”婦人再次昏迷,少年已顧不得悲愴,而放眼整個竹花村,此時此刻他唯一能夠依靠的,也隻有竹樓後小屋裡那個白發蒼蒼,卻又體健神旺的遲暮老人了。“雲兒,休要驚慌!”——一個佝僂的身影,驟然出現在了竹樓之上,那毿毿的一綹長須,卻給那茫然無措的少年帶去了無限的寬慰和期望,滿含著尊敬的目光一如既往,老人那形如枯篙的五指,卻已然輕扣在了婦人左手的脈搏上。“七爺爺,我阿媽怎樣?”單薄的臂膀,抵在婦人背上,殷切地望著老人那雙雖然渾濁但卻凝露著沉重的目光,少年儘管心急,可卻連說話的氣息也不敢隨意亂晃。“唔……”五指輕輕撤開,老人卻是沉吟不語,隻是頜下那偶然扯落的白須,卻看得少年如坐針氈,本就慌亂的心更加忐忑焦急。常年累月的勞頓,就如同那樹根之下的白蟻,早就將婦人的身體侵蝕得虛弱至極,而突如其來的噩耗,則像是風雨中的一道雷霆,劈在樹身上,使上開下裂搖擺不定。外憂內患,命元本就所剩無幾,而婦人胸口那一道清晰的腳印,卻如同一道催命的符印,險些便將婦人的靈魂給踢出了**。“七爺爺,我阿媽到底怎樣,您快說呀?”感受著懷裡的冰涼,少年顯得愈發神慌,就連那一向恭謹的語氣,也在這一刻,間雜了幾許手足無措的慌忙。“哎……!”老人長長地歎了一氣,臉色則是沉重無比,望向少年的那雙黃眼中,更是盛滿了無奈的無力。“內腑受震,心脈已損,戾氣鬱結,命魂不存!”……“命魂不存!命魂不存……”口中喃喃低語,少年眸中卻是黯然無光,他雖年幼,也不曾進過族學,但那並不妨礙他對於這幾個字眼的理解。天塌了,日月無光,無風無雨,四季無常,小樹不長,即使**枯朽,但卻屹立如往!地陷了,山河不存,無倚無靠,八荒茫茫,沒有了根,任你如何堅強,確如喪家之犬,唯有四處漂泊幽蕩!“不可能,這不可能,這不是真的!”惶然抬頭,少年那隻粘滿了鮮血的手已是緊緊地拽住了老人的衣袖,兩行清淚,卻好似永遠也流不儘少年心中那潭濃濃的淒愁。“七爺爺,您就不要和雲兒開玩笑了,雲兒知道,七爺爺您肯定有辦法治好我阿媽的,是不是呀?”少年笑了,看著老人,有些靦腆,也有些勉強,淚水劃過臉龐,滴落唇上,而那鹹鹹的味道,如今又再一次為少年所嘗。泣極而喜,不是世之所常,彩虹般的年紀,應該充滿了彩虹般的幻想,十一年的風雨滄桑,老人看著小樹曲折成長,如果不是這樣……“或許應該是這樣,溫室裡的花兒永遠耐不過嚴冬的寒霜……”老人不忍地想,渾黃的眼眸中卻是掠過一抹常人難以覺察的黠光,“辦法倒不是沒有,隻是……”“隻是什麼?”雙目錚錚發亮,老人的話讓少年又一次看到了黑暗過後那抹即將來臨的曙光。老人想了一想,誠然道:“你阿媽的傷,太重!不要說什麼治不治得好,就是想要活過今晚,恐怕都難。”“今晚?”聞言,少年不禁一怔,旋即焦切道:“您剛才不是說有辦法麼?為什麼現在又……”“誒!你彆急嘛,有什麼話,總得讓七爺爺把話說完,再問不遲嘛!”老人不慌不忙地將少年打斷。少年救母心切,老人當然能夠理解,可婦人的病,卻不是心急就能治好的,如果心急也能治好病,那這世上的病人恐怕個個都是了不得的神醫了。“眼下,要想救你阿媽,唯一的辦法,就是吊命!而吊命效果最好的東西,莫過於那些能夠填補人體氣血精元的貴重藥材。”講到這裡,老人卻是頓了一頓,心憂地望了少年一眼,才又繼續歎道:“隻可惜呀!這些藥材都非常稀少,就是有,那價錢也不是一般人家能夠承受得起的,哎……真是惱火啊!”“價錢……一般人家……”對於老人的哀歎,少年那是充耳不聞,此時此刻,他心中唯一的念頭,那就是——弄錢!弄錢?說起來容易,可對少年而言,卻是比登天還難。要說出去借吧!村裡誰會願意?若是阿爹留下來的符兵沒被那可惡的畜生搶走,倒也能解一時之急,一想到這裡,少年那本就皺起的眉頭更是糾結地蹙在了一起。難不成要賣樓?可賣了樓,他和阿媽往後住在哪裡?這些個惱人的問題,竟在一時間不知羞恥地糾纏到了一起,少年痛苦地拍著腦門,卻是怎樣也找不回昨日旁晚那段令人欣喜的記憶。“哎!你阿媽都這樣了,看來今天的紅燒泥鰍是沒了指望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