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年春,老天爺才剛剛播過幾場雨,黑黑的土地上鋪著一層淺淺的、潤潤的枯葉,踩上去有點軟,散發著一股山村鄉野所特有的香氣。少年……不,那時的他,還隻是一個孩童。孩童如往常一樣,天未見亮便出了門,將家裡的水缸填滿後,踩著腳下那一道潤潤的枯葉,來到了竹樓後邊那所人跡罕至的小屋前。扣門,輕語,默默地等候,孩童一直都是這樣,不論是一年前,亦或是在三年後,隻不過那時的他,皮膚比較白,額頭前也沒有那麼長的劉海,比起三年後,更是矮了差不多半頭,看起來肉肉的,以至於老人時常用一種孩童完全無法理解的口吻對他講:你要是一直都這樣,那該多好啊!老人這麼說了,孩童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但在孩童的內心深處,卻是固執地以為,他要是能再高一點,再壯一點,最好額頭前的劉海再長一點,這樣那些經常吐他口水,朝他扔泥巴的‘夥伴’們說不定就願意和他玩了。這個想法是那麼的天真!顯然,孩童也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他還是不願放棄那哪怕是一丁點的希望,畢竟,他隻是一個孩子,一個渴望著有同伴和他笑、和他鬨,尚保留著一絲童心的孩子,這有錯嗎?沒有,因為他從來都不曾做錯過什麼。幾呀——門開了,同樣的對話,可孩童卻從來沒有厭煩過,和往常一樣,也和三年後一樣,孩童默默地跟在老人身後,去到了竹樓後的那塊空地中。暖身,起手,在老人的監督下,孩童有模有樣地武了起來,可輾轉騰挪間卻多了那麼幾分生澀,使得那原本就不怎麼好看的動作頓時變得更為不堪。不堪?沒有人會去在意,隻要孩童身邊那位老人不介意就成,誰讓他是這裡唯一的觀眾呢!枯葉沙沙,偶爾會留下一腳濕潤,孩童練的時間不長,但由於身上還裹著厚厚的冬衣緣故,隻一會兒,那道挺拔的鼻梁下便已出現了兩道濃濃的白霧,清秀的臉蛋上也隨之浮現出兩抹淡淡的紅暈。“好了,今天就到這兒吧!”老人似乎也明白‘溫水煮蛤蟆’的道理,不僅監督得不嚴,而且每次過不了多久便會叫停孩童,讓他好生吐納一番後,才能夠離開。孩童本還想多練一會的,因為這樣可以讓他更高、更壯,也更容易得到‘夥伴們’的認可,或者,讓那些‘夥伴們’不再往他身上吐口水、扔泥巴,因為那樣,阿媽會很辛苦很辛苦……可聽了老人的話,孩童還是停了下來,沒有一點猶豫,因為孩童知道,這個待他就像對待自己親孫兒般的老人之所以會這樣做,肯定是有道理的,隻是他現在還不懂得這些道理罷了。孩童吐納完畢,正準備抽身離去,這時,一道甜甜的甚至還帶點奶氣的童音,就好像三年後的今天那樣,突兀地鑽進了他的耳中,印在了他的心上。“大哥哥,你在乾蝦(啥)子?”……順著聲音來時的方向,孩童朝著它的源頭尋去,隻見那一人來高的籬笆上,此時卻露出了兩隻小小的羊角辮和一雙從來都是那麼閃亮的大眼睛。“我在練功!”孩童一臉錯愕地望著籬笆上那雙如同魚塘裡的鵝毛鰾翎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大眼睛,下意識地作出了回應,可語氣卻在刹那間變得柔軟了許多。…………那是孩童第一次見到小女娃,不……不對!在這之前他就見過,隻是不像現在這樣看得那般清楚罷了。小女娃大概五六歲的年紀,至於叫什麼,孩童也不是很清楚,但從小女娃的阿媽平日裡對她的呼喚中,孩童了解到,小女娃的小名叫做‘萍兒’,就住在隔壁,籬笆東麵那棟看起來和他家大小差不太多的竹樓裡。而住在隔壁的竹樓裡的,除了萍兒和她的阿媽外,還有兩個人,一個是萍兒的阿爹,竹花村最強的人,當然,這所謂的‘最強’,是指孩童的阿爹不在村子裡的情況下。而另一個,就是萍兒的哥哥,一個吃得好,玩得好,年紀和孩童差不多,個頭也和他差不多卻成天吆喝著要成為竹花村最強男人的小胖子。對於小胖子!哼哼,孩童那是再‘熟悉’不過了,因為他,孩童才‘有幸’迎來了他人生當中的第一塊泥巴和第一口口水,也正是因為他,孩童才知道原來從來都是很安分的自己在彆人的心中居然還有著一個很‘響亮’的名號——災星!災星!?對於此事,孩童當然很惱火,當這個帶有嚴重人生攻擊意味的字眼第一次從小胖子口中蹦出來時,孩童差點沒衝上去給那小胖子來個全方位人體抽脂術,可孩童最終還是忍住了。忍住了!?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受了這麼大委屈居然還能忍得住,這是什麼情況?難道是因為小胖子的阿爹,那個現任竹花村的‘最強男人’?又或者是因為對方人多勢眾,孩童怕打不過小胖子?很顯然,第一個推論是不成立的,因為小胖子的阿爹再強,他也隻是‘現任竹花村最強’男人,他能強過孩童阿爹?能強得過一個兵武?明顯不能!況且一個大人若是對一個小孩子出手,在大人們的世界裡,那是如何也說不過去的。至於第二個推論嘛……也許吧!畢竟孩童一年前才開始習武,而且走的還不是尋常路數,比起那接受正規訓練,起步更早的小胖子而言,天曉得結局會如何。所以,如果事情真是這樣,那孩童退怯倒也在情理之中,可他不是!他不是一個怯懦的人,更不是一個左邊臉挨了耳光還要將右邊臉送到人家手上去的人,從來都不是。雖然孩童還很小,但他卻已經漸漸明白了什麼是做人的原則、做人的尊嚴,或者……做人的固執!有道是:性格決定成敗!既然孩童本性如斯,那他就更不應該罷手啊?可孩童還是這樣選擇了,那到底是什麼原因,影響了他的決斷呢?這個嘛……還得從他和小胖子之間的關係說起。小胖子名叫‘封釋鳴’,封釋鳴和封釋雲,二者之間隻差了一個字,聽起來是如此相似,不僅如此,這樣的情況也同樣出現在了他們父輩的身上——封仲凱和封伯凱。在許多村子裡,按資排輩本就是尋常之事,尤其像竹花村這樣以族群為主聚居的村子,那就更不用說了,誰讓他們都有著相同的老祖宗呢,若是再不論個字輩,那豈不是要天下大亂了?而既然是論字排輩,那這個‘字’就顯得尤為重要了,就比如:封釋鳴和封釋雲,隨口一提,人家便明白,這二人肯定是同輩,而且還可能有著堂兄弟或是兄弟之類的親近關係。可‘封仲凱和封伯凱’,若論名字,二人極有可能是‘凱’字輩的,可同字輩的人,名字中間為何又要用上‘伯、仲’這樣的字區分開呢?要知道,在神武大陸上,伯、仲、叔、季這樣的字,通常都是用在同父同母的兄弟身上,無論是王公貴族,亦或是鄉野村夫大都如此,當然也不排除什麼仁義禮智信,龍虎鷹豹犬之類的。但這樣的情況既然出現在了孩童的父輩身上,那就隻能說明一個問題——封仲凱和封伯凱二人,多半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親兄弟?如果是這樣,那就可以解釋孩童為什麼在盛怒之下寧願選擇退縮,也不願意對小胖子出手了,畢竟二人是堂兄弟嘛!孩童雖然年幼,可在那些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他還是分得很清楚的,因為他那不多但卻慘痛的人生經曆,注定了他將成為一個極重感情卻又無法輕易接受感情的人,雖然這些慘痛的經曆大多是由那些他努力維係的同族親人所造成的,可孩童依然我行我素,誰讓他那麼固執呢……“哦,那大哥哥,你練的是蝦子功?”小女娃那甜美的聲音再次響起,不過她好像是剛換了牙齒,說起話來有點閉不上風,可這一點,卻並不能成為影響她對少年產生好奇的理由。“不知道。”錯愕過後,孩童的臉上又重新變回了從前的冷漠,但從他的眼神中卻可以感受到,孩童其實還是很享受這種能夠有同齡人和他說話的感覺的。“哦!”聽到這個答案,小女娃顯得有些失落,可她仍是不依不饒,歪著腦袋繼續問到孩童:“那大哥哥,偶叫封似萍,彆銀(人)都叫我萍兒,你又叫蝦子名字呢?”“封釋雲!”孩童不由停了下來,開始認真地和小女娃說起話來,畢竟那時的他才八歲,雖然他有著遠超同齡人的成熟和沉穩,可那一絲孩童心性,卻也不是那麼輕易地就能被那炎涼的人情世故給湮滅掉的。“哦……哇!你就是偶哥哥說的那個‘災星’嗎?”小女娃忽然大叫一聲,孩童的回答,差點沒讓她就此沉沒在那道由一人來高的籬笆所組成的海洋中。“……”本來孩童還在擔心小女娃爬那麼高會不會有什麼意外,可聽到後麵那句話,臉色瞬間便馬了下來。“太哈(好)了,偶今天終於見著傳說中的‘災星’了!”小女娃沒心沒肺地唱快到,那兩根細細的羊角辮又再一次撐出了籬笆,出現在孩童眼裡。“我不是……,我叫封釋雲!”孩童無奈地撇了撇嘴,本想為自己申辯一番,可頓了頓,最後還是忍了下來,臉色也變得愈發難看了。“哇,災……雲哥哥,你的眼睛真好看!”小女娃年紀雖然不大,但卻顯得格外聰慧,眼瞧著孩童神色不悅,剛送到嘴邊的話卻立馬改了弦。“我的眼睛好看?”孩童顯然沒有這方麵的準備,猛一聽到這話,還以為是自己耳朵聽出了問題,目光中滿是不解地望著小女娃,不確定道:“真的麼?”“嗯!”——隻見那兩根細細的羊角辮忽上忽下地重重顫了幾下,然後孩童便聽到小女娃用她那甜甜的、柔柔的聲音迷離般的說到:“就像水裡的藥(月)兒,一個掛在天上,一個躺在水裡!”“一個掛在天上,一個躺在水裡……”孩童口中反複呢喃著,那對宛如貓眼石般的眸子中更是氤氳著一層朦朧。第一次,當孩童感受到彆人眼中的異樣時,第一次,當孩童察覺到自己和彆人有所不同時,第一次,當孩童知道自己有了‘災星’這個綽號時,第一次……如此多的第一次,如此多的不同與相同,隻有在今天,隻有在三年前的那一春,竹屋邊的空地裡,那一人高的籬笆上,看著那兩根已然長大了不少卻和從前一樣可愛的羊角辮,少年終於找回了他的心,和著那深藏在心底的一份甜甜的溫情……“雲哥哥,偶用偶的和你換,行麼?”……“呃……不行!”……“為蝦米不行?偶就換一個好麼?就一個!”……“不行!”……“你……真小氣!萍兒不跟你玩了!”……======================================================ps:這幾章寫得那叫一個嘔血,沒把豬腳弄瘋,仁弋就已經瘋了,而第一卷仍將延續這個風格,望大夥理解,另外還請大夥可憐可憐偶這個跟娃吧!收藏,推薦,哪怕是登錄會員點擊一下在下就感恩戴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