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兒,今晚都吃些什麼呀?”老人溫厚的聲音,將少年從那淒慘陳舊甚至有些殘破的回憶中喚醒過來。“七爺爺,今晚阿媽做的是蝦仁蕨菜粥,蕨菜是阿媽采的,裡麵的蝦子是雲兒上午在小河裡捉到的!”借著門外那輪尚未完全落下的夕陽所投射進來的餘暉,看著斑竹美人橇上那須發儘白,臉上畫滿了歲月之功的蒼老麵龐,以及那兩道與他對視卻從不閃躲,沒有疏離厭惡,隻有關心喜愛的渾濁目光,少年的回答也顯得愈發的恭敬和認真,言語間雖然隱含著他對於生活的茫然無奈,但更多的卻是那在親自戰勝了重重困難後才能擁有的驕傲與自豪!“喔,蝦仁蕨菜粥?你阿媽做的東西就是好啊!”老人手裡端著從少年那兒遞過來的粗瓷大碗,拿起筷子在那已然結了痂皮的粥麵上輕輕撩了撩,一股混雜著熱氣的清香頓時從瓷碗裡竄了出來,鑽進少年的鼻孔裡,惹得少年食指大動,肚子更是不爭氣的嘀咕起來。“雲兒,七爺爺剛才好像聽到蛤蟆在叫,你聽到了嗎?”聽到少年肚子裡傳來的動靜,老人既是心疼又是好笑,霎時間童心大發,於是便出聲調笑到。“七爺爺,哪有什麼蛤蟆,那是釋雲的肚子在叫呢!”全然不知自己已掉進了某老不休的‘言語圈套’中,少年仍是一臉認真的解釋到。“哦,哦……沒有蛤蟆,看來是七爺爺聽錯了。”老人心裡樂得不行,嘴上卻沒閒著,尤其是他那隻捏著筷子的左手,正不時地撥弄著碗中的青青白白,一旦有些許惹眼的紅點出現,便會被他準確無誤的點出來,然後飛快地扔進嘴裡,若不是那手的外麵裹了一層鼓著青筋滿是褶皺的皮囊,絕對沒有人會相信,這是一雙都快被黃土沒了頭頂的老人的手。“嗯……香,真香!尤其是這裡麵的蝦仁……”老人吧唧著嘴,虛眯著眼的老臉上滿是陶醉,一時間竟也忘了旁邊似乎還站著個誰。“七爺爺,難道放了點蝦仁的粥就那麼好吃麼?可是釋雲今天還捉到了魚和泥鰍,早知道就該讓阿媽放一點進去,那這粥的味道肯定就更好了。”看到老人那一副像是吃了人間美味般的模樣,少年高興得連腹中空空都忘了,就連話頭也漸漸地變得多了起來。“哦?還有魚和泥鰍!”一聽這話,老人嘴裡的‘稀裡嘩啦’聲頓時慢了下來,看向少年的兩眼中放著綠光,像極了一隻幾天未進食卻又恰巧撞見了肥羊寬衣解帶的餓狼。“嗯!”少年重重地點了點頭,遂即說道:“這幾天村裡麵打穀子,田地都空了出來,所以釋雲才有這個機會,要是再晚上幾日,隻怕就輪不上我了。”“唔,唔……我們家雲兒那是既孝順又能乾,嗯……明天又有好吃的了……”老人不住點頭,嘴裡那是既含著褒揚又含著米飯,一時間,場麵著實有點混亂。“嗯!七爺爺吃完了,雲兒你趕快回去吃飯吧!彆讓你阿媽等急了。”粥終於喝完了,老人遂即將手中的碗筷往少年手上一遞,然後拖著袖口在嘴上胡亂一抹,長出了一口氣後這才慢騰騰地從美人橇上站起來,對少年講到,那模樣,和那去館子裡吃了霸王餐卻還反賴大廚手藝不好的二溜子幾乎沒有任何分彆。“那個……七爺爺,釋雲還有話想說。”自打少年開始給老人送飯,這幾年來,老人的脾性幾乎沒有什麼變化,每次老人一吃完飯,少年便知道那是他該離開的時候了。可今天,少年卻不想就這樣回去,至少,在走之前,少年覺得應該帶走點什麼,因為他知道,在老人那顆長滿了蒼蒼白發卻又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腦袋裡,藏著許多自己不知道卻又很有意思的東西。“噢?咱們家的好雲兒今天居然想起來和七爺爺這個糟老頭子聊天了,真是太陽……月亮打西邊出來嘍!”少年的話令老人頗感意外,明明每次都是他攆人家走的,可到了老人嘴裡,卻成了少年的不是,但玩笑歸玩笑,老人還是重新坐回到了美人橇上,臉上的神情也從他坐下的那一刻起變得嚴肅起來。老人了解少年,就像了解他那當過‘逃兵’的兒子一樣,少年平日裡雖寡言少語,喜怒不形於色,看上去有點呆呆的樣子,實則卻是少年老成,心思之縝密更是遠在同齡人之上。所以老人相信,少年今天肯定是有什麼極為重要的事想告訴自己,否則他也不會選在這個時間段,對自己說這番話了。“說吧,什麼事?”老人一臉認真的看著少年,上身微微前傾,作出一副饒有興趣的模樣。“是這樣的,七爺爺。”少年在得到老人的應允後,顯得很高興,嘴角不經意地往上揚了一揚,遂即開口講到:“今天釋雲在水田裡捉泥鰍,找著找著,忽然看到腳邊不遠處的水裡拱起了一團泥氳,當時釋雲很高興,因為從那團泥氳的大小看來,泥氳的下麵肯定藏著一條大魚,所以釋雲便輕輕地靠了過去,在那團泥氳尚未來得及化開之前,一把摁了下去……”說到這裡,少年不禁頓了一頓,接著用一種不可思議的口吻對老人繼續講到:“可當釋雲一抓摁下去後,便發現那‘家夥’的確不小,可就是……”“就是什麼……”聽到這裡,老人也不由動容起來,渾濁的雙眼中更是閃爍著一絲奇異的神采。“可就是……就是沒有鱗片……”少年吞吞吐吐地講到,他沒讀過書,而且年歲尚小,所以一時間,他也找不出什麼合適的字眼去形容那條長相怪異的‘家夥’。“噓!你小子,不會是錯把泥鰍當大魚了吧!”聞言,老人一臉不屑地噓到,那雙渾濁的老眼更是毫不顧及形象地翻了翻,配著他臉上那抹尚未來得及消散的凝重,讓老人的這個舉動看起來那是既可愛又好笑。“不不,不是那樣的!”聽到老人那打趣般的噓聲,少年不禁連連擺手辯解到,他有點急了,因為在少年的心目中,還是很渴望能夠得到彆人認可的,尤其是眼前這個老人,這個待他如同對待自己親生孫兒般的老人。“不是那樣,那是怎樣?”老人繼續發泄著他的不爽,“沒有魚鱗,卻還像魚,不是泥鰍,莫非是烏魚不成?更有可能,是你小子眼睛花了,逮著隻大蛤蟆腿呢?”“是泥鰍,三個眼睛的泥鰍!”見老人越說越離譜,少年大為光火,他本就不善言談,情急之下,竟也顧不得再去形容那‘家夥’具體長什麼樣,乾脆就這麼地了,反正老人不是有‘大智慧’麼,索性就讓他一個人去慢慢猜好了。“什麼!三個眼睛的泥鰍?”聽少年講了那麼久的廢話,老人還以為是少年找不到人說話了,有意跑來消遣自己,本來還有點不依不饒的,可聽少年如此一說,老人卻是臉色驟變,那原本還略顯敷衍的神色此時卻已變得異常凝重起來。“那泥鰍,真的是三個眼睛?你可是瞧清楚了?”有道是‘風水輪流轉,明年到我家’,這回呀!總算是該輪到老人著急了。“嗯!千真萬確,釋雲是斷斷不敢欺瞞七爺爺的。”少年信誓旦旦的點了點頭,又唯恐老人不相信,索性便添了一句道:“那三眼泥鰍就在水盆裡,釋雲這就去把它捉來,給七爺爺好生瞧瞧。”“不用了!”但聞此言,老人旋即大手一揮,顯然,少年的舉動在他看來那就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因為在老人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那三眼泥鰍,叫做‘化骨丹’。”老人僅是頓了一頓,便從口中說出了那‘怪家夥’的名稱來。“化骨丹!七爺爺,那是什麼,乾什麼用的?”少年頭一歪,在他那短短十餘年的生命裡,還是頭一回聽到這麼奇怪的名字。“雲兒,你聽說過‘符兵’嗎?”老人沒有立刻回答少年的問題,轉而問了一個聽起來似乎和‘化骨丹’三字毫不沾邊的問題。“符兵?當然聽說過,不就是兵武所用的武器麼,釋雲的阿爹就是兵武。”說起兵武,少年表麵上顯得有些不以為然,可在他那雙看起來有些滲人的眼眸中,卻是迸射出了兩道混雜著濃濃自豪與崇拜的神采。“嗯,不錯。”老人點了點頭,對於少年那點小心思,老人自然是一清二楚,畢竟他還沒老糊塗,可是他又能說些什麼呢?所以老人隻能是自顧自地徐徐話到:“既然這些你都知曉了,那這‘符兵’對於兵武的重要性,應該就不用七爺爺我多說了吧?”“嗯!釋雲知曉,普通人有了符兵就叫兵武,而兵武沒了符兵就成了普通人。”少年點頭應到,對於兵武,他了解得不多,基本上都是道聽途說來的,可這道理卻也應該差不了多少。“唔,這話雖然稍有偏彼,可也不能說就不對!”老人微微頷首,算是認可了少年的說法,隨即又道:“那你可知曉,這‘符兵’價值幾何?”“價值幾何?”少年聽了這話,不由下意識地咂了咂嘴,隨即遲疑道:“估計很貴吧……可能賣了咱家也不一定買的起吧!”“嗬!你小子,倒真是會想。”老人沒好氣地輕拍了一下少年的腦袋,接著說了一句讓少年聽了過後直覺咋舌不已的話。“一柄最差的‘符兵’,也要金凰幣一百。”……“一百個金凰幣!?”……金凰幣是什麼?少年並不陌生,那是東凰帝國發行的一種金幣,由於其形似幻凰,所以被大家稱作金凰幣,另外,在金凰幣之下,還有銀凰幣以及銅凰錢,其價值分彆為一比拾比一仟,據說一枚金凰幣,就可以供一戶普通人家不焦不愁舒舒坦坦地吃上兩月有餘。帝國曾有政令,凡是在其治下的無論是王國還是公國都必須使用這一類錢幣,以統一幣製,方便帝國各階層子民的日常生活。帝國在哪裡,有多大?少年一概不知,更遑論去過與否了,但少年卻曾聽他那許久都不曾歸家的阿爹提到過,他們竹花村,恰好就處在這東凰帝國的地麵上,所以,竹花村平日所用的錢幣,自然就得隨人家東凰帝國的嘍!可帝國雖有這種便民利民的政策,卻無奈竹花村實在是太小,又地處偏僻,平常連銀凰幣都難得一見,更甭提那比銀凰幣還要值錢得多的金凰幣了。所以,少年沒見過金凰幣也就不足為奇了,畢竟像他們這樣的‘無保護’家庭,根本就用不著那玩意兒嘛!“這麼貴!那豈不是比我還要值錢?”少年一驚一乍地叫喚到,平日裡那沉默乾練的形象,此時也早已不知拋到何處去了。“哼哼!它哪能有你值錢啊!”老人再一次不顧形象地翻起了白眼,可隨後卻不痛不癢的來了一句,“那‘化骨丹’,其實就是煉製‘符兵’的材料之一。”……嗖!——“哎!雲兒,你朝哪兒跑?”……“噢,我去給‘它’喂點吃的,順便換個地方,免得讓‘蛤蟆’給吃掉!”……“這孩子……”望著少年消失的方向,老人既是好氣又覺心疼地長歎了一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