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編莊叔一笑,滿臉橫肉跟古代的劊子手似的,把報紙往他頭上一摔:“你懂他娘個鏟鏟!所以說你不能做新聞,連個觸角都摸不到! ”某李姓主任被訓得麵紅耳赤:“她有觸角!她是蝸牛啊她有觸角!你是瞧那小狐狸長得周正吧,大姨夫! ”莊叔愣了愣,抄起桌上的雞毛撣子就開始揍,邊揍邊吼:“瞧你那日不隆聳的爛泥樣兒,人家妹娃子咋個那麼出息?你一天到晚都乾啥子喃?哈綽綽的木雞樣子,就會冒皮皮,耍婆娘!新聞觸角懂得莫?!你懂個鏟鏟! ”某李姓主任被揍得哭爹喊娘,部門裡嚇唬他最有用的話就是,你大姨夫來了!主編的四川方言一直是社裡一大亮點,尤其是開例會的時候,比聽相聲還熱鬨,下麵忍不住笑成一窩蜂。莊叔隻能拍著桌子喊:“你們這些神綽綽的娃子笑個 鏟鏟!”再出任務時,趙芳菲就不肯踉苗桐搭檔了。她覺得受了辱,大小姐脾氣上來是絕對不會挑自己的措處的。對於做什麼事都從不反省的人,苗桐也不願意跟她多說什麼,純屬浪費口舌。時間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兩人的關係越來越冷淡,趙芳菲和她的直屬上司程飛打個火熱。程飛保養得不錯,三十五歲還沒出現傳說中的啤酒肚,平時挺注意儀表,勉強也能算得上英俊瀟灑。偶爾在廁所和茶水間能聽見彆人八卦她和程飛下了班一起開車去吃飯的事。辦公室戀情,尤其是已婚男人和小三的故事,總是八婆們的談資。這天下班,她準備先去超市買菜,接著回家。外麵滴水成冰,凍得人都是僵的。可剛出社門口,就被一個女人叫住了,挺普通的一個女人,神情委頓,有些淒然地抓著她的胳膊:“我求你彆再纏著我老公了,我不能離開他,我嫁給他以後就在家帶孩子,我的女兒才三歲啊,你就當行行好……”苗桐揉了揉太陽穴:“這位女士,你是不是錯人了? ”“苗小姐,你彆不承認,我都知道了。你這麼好的姑娘,什麼樣的男人找不到?為什麼專搶彆人的老公? ”女人見她不承認,口氣也沒辦法保持和氣,含著淚質問,“……你,你不要臉嗎? ”“你怎麼知道我姓苗?你老公是誰? ”女人呆呆的,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半晌開始啜泣,拽著苗桐的胳膊不撒手。苗桐很厭倦地扒開她的手:“你最好回去問你老公到底誰勾引他,不要誣賴彆人,我可以告你毀壞個人名譽。”頓了頓,對著那個失魂落魄流淚的女人,苗桐収 口氣:“你這樣痛苦不甘,倒不如離開他……”突然“啪”,一個耳光打過來,女 人大怒:“你想都彆想!你當著我的麵還這麼囂張,你不要臉! ”這個女人怕是從小都規規矩矩長大,而後嫁人生子,除了哀求大概能罵出的最狠的話,也就是一句“不要臉”。苗桐摸了摸臉上火辣辣的部位,覺得這女人真可悲啊,這樣委曲求全卑微地活在痛苦之中,這一生怕就是這樣窩囊地過下去了吧。她拿出手機:“這位女士,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去警察局把你老公叫過來說清楚。 ”女人聞言怨恨地瞪她一眼,慌慌張張地跑了。晚上一個人吃飯時,苗桐突然想起白惜言給她夾菜的樣子,漫不經心地,一筷子一筷子,恨不得把她喂成隻肥嘟嘟的兔子。她對他的愛太複雜了,也太沉了。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男人能影響她這麼深,從身體到靈魂都跟著他走。而那女人說她勾引她的老公,可這世上還有什麼男人值得她多去看一眼?夜裡苗桐把他的照片放在心口貼著,心臟怦怦跳動,他就在這裡,一直在,這讓她覺得很安心。接下來的幾天苗桐都在等那個可悲的女人來找自己。可那個女人再也沒出現過,她雖然心裡有疑惑,可是沒頭沒腦的,也隻能把這事放下。很快就到了春節,苗桐一直加班到大年三十下午,才去超市裡買速凍餃子。吃年夜飯前都要放鞭炮嚇走晦氣,街上一片劈裡啪啦夾雜著小孩子的笑鬨聲,音箱裡放著喜慶的《財神到》。越是人多的大家族,過節越是講究。她一個人吃飯總是好解決,不是速凍餃子,速凍包子,就是熗鍋麵條,她本身就對吃穿沒什麼講究,也懶得去買過年的新衣。她隻要回家下碗水餃,看個春節聯歡晚會,這就算過節了。走到家門口,就看見靠牆站著個人,深灰色的羊毛大衣,下巴藏在圍巾裡,對她微微一笑:“你去哪裡了?”苗桐看著他出神,說起來也不是隔了多少歲月鴻溝,有沒有萬水千山,卻覺得此時此刻看見這個人,又模糊又遙遠,都快不認識了。見她站著不動,白惜言接過她手中鑰匙開門,然後拉她進門。屋子裡沒有暖氣,也不是南北通透的戶型,超市又陰暗,竟不比外頭好受。“怎麼不租個好些的房子?”“離報社近,上班方便……”苗桐一下子回過神來了,忙跑去打開暖風扇和烤火箱,請白惜言在沙發上坐好,將他的腳放在火箱裡蓋上棉被。這是南方人冬天烤火用的東西,有點像日本的被爐,白惜言是沒見過的,他乖乖地享受被她照顧。“就你一個人過來的嗎?其他人呢?”“我坐動車來的,就我一個人。”苗桐轉身去倒水:“來南京有公事吧?您先休息下,然後我們出去吃個飯好了……還是您沒時間吃飯,隻是坐坐就走的……哦,對了,幾點的動車?還是有人來接您?……”“小桐。”白惜言輕輕地打斷她,“……沒人來接我,今天已經沒車了,而且也沒有酒店可以住。”苗桐看著杯口嫋嫋的霧氣,她沒有問他怎麼找到這裡的,他想找她總能找到。也沒有問他為什麼要來這裡,他想來她必定不能拒絕。偌大的金陵繁華地怎麼可能找不到酒店?他們之間就像一場戲,他是主角,她是配角,即使隻有一句台詞,她也會儘職儘責地演好這場戲。“……我換個床單,晚上您就在這裡將就一晚上吧。”白惜言如願以償,心裡十分愉悅。“好,床單也不用換了,我也沒那麼計較的。”每天都要洗幾十遍手的人,怎麼能那麼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自己不計較的?他既然不計較,苗桐也懶得去折騰了。此時外麵也沒有飯店開張了,家裡隻有速凍食品和一把菜葉子,兩個西紅柿,讓她覺得十分沮喪。她能招待他的,竟然隻有這些東西。“你啊,年紀都活狗身上了,能把自己照顧成這個德行。冰箱裡都快跟你的臉一樣乾淨了。”白惜言略微思考,開始拿著鍋鏟發號施令,“我做蔬菜湯,你燒水煮餃子。”苗桐英雄氣短,隻能懊惱地低著頭臉羞愧得像個番茄。這不好意思臉紅的樣子,讓白惜言越看越喜歡——自家的孩子,真是怎麼都好看。等飯菜擺上桌,苗桐看著慘兮兮的青菜西紅柿湯,焐住臉歎氣:“為什麼您在我這裡得到的東西總是這些不值錢的殘羹剩飯?”不值錢的殘羹剩飯,白惜言心裡湧起酸楚,其實不是那樣的,他給予她的那些才叫殘羹剩飯。可即使是殘羹剩飯,隻要是他給的,苗桐再不稀罕也會照單全收。白惜言佯作正經:“……大過年的胡說什麼呢,這叫翡翠珊瑚鴛鴦戲水湯,在五星級酒店裡要一百多塊。”頓了頓補充,“一小盅。”苗桐目瞪口呆:“他們怎麼不去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