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成見狀,咬咬牙也策馬趕了上去,現在苦是苦,卻也有大收獲,一則是節省了在路上的時間,畢竟他這情況在外麵呆的時間越少越好,再則通過這次策馬長途趕路,來回兩趟下來騎馬這門手藝也就算徹底掌握了。一路東行,有淫心澎湃的吳玉軍帶路,曉行夜宿之下行路還真是快,不幾天的功夫四人便已出了山南東道,待看到前方一江汪洋的淮水後,唐成忍不住跟著吳玉軍一起歡叫了兩嗓子,狗日的,這折磨人的旱路總算是走完了。欲發移船近江口,船頭祭神各澆酒。唐成四人共雇了兩隻快船,他與吳玉軍一艘,跟來的兩個長隨另一艘。上船之後,唐成當即就坐了下來,邊歇著腿腳邊饒有興趣的看著船夫做著發船前的祭神之事,倒是那吳玉軍也不顧身體勞累,帶著長隨竄到岸上也不知乾啥去了。燒香,澆酒,殺雞,等船夫祭神的事情做完之後,吳玉軍也回來了,不過隨著他一起來的還有兩個豔裝女子。“這船上比岸上還難熬,好歹找兩個船娘逗逗悶子。”吳玉軍勾著唐成的肩膀道:“彆說哥哥不夠意思,這兩個裡麵讓你先選。”鴇兒愛鈔,姐兒愛俏,比起吳玉軍,唐成既年輕也受看的多了,問聽此言,那兩個船娘眉眼連拋,都希望眼前這小相公選了自己才好。“我一個都不要,好東西得給媳婦兒留著,你也悠著點兒,彆還沒到揚州就軟了腳。”唐成笑著說完,不等吳玉軍再說什麼,轉身鑽進了船艙裡。快船的船艙裡正好用蘆席隔出了兩個狹長的小單間,雖然沒法子站,但躺下睡覺倒還成,這幾天急著趕路也著實是乏了,唐成掩好艙門轉身躺下睡了,中間吳玉軍兩次來敲艙門,他也沒理會。睡的迷迷糊糊的唐成是被隔壁的一陣皮肉撞擊聲給鬨醒的,間中夾雜的則是女子的呻|吟聲,要說這女子叫|床的聲音還真有特點,恰似船行的江水一樣,綿綿悠長。被人擾了好睡的唐成抬手使勁拍了拍蘆席,隨即就聽那邊的吳玉軍用喘息著的淫笑聲道:“阿成憋不住了就過來,哥哥讓你。”唐成遇到這樣的極品還有什麼辦法,連話都懶得再回,起身出了船艙。走出船艙,腥濕的江風迎麵吹來,將唐成殘存的睡意一掃而空,時令正是七月,淮水兩邊的江岸上柳浪綠濃,散發著一股股勃勃然的昂揚生機,這般的景色再配上快船前方纖塵不染的青碧一色江天,直使人心胸闊達,氣爽心清。“那位達官爺好手段。”說話的是那五十出頭,滿臉水鏽的船工老江。唐成將目光從江天一色處收回來,略一愣神兒後明白過來這船工說的是吳玉軍,快船本來就不大,用做遮擋的蘆席又薄的可憐,還有什麼聽不見的?唐成卻不想跟這船工討論同伴如此私密的事情,聞言笑笑轉了話題道:“老江你跑船多長時候了?”“自打十六歲上船,如今已經是五十七,四十一年嘍!”老江的話裡滿是感慨,這段兒江水平穩,放了風帆的老江任船自流,彎腰從揭開後船板上的艙板裡拎出了幾塊壘石,一口鍋子,除此之外還有些彆的物事並一個大大的紅漆葫蘆。將這些都擺好之後,老江最後拎出了一尾三四斤重,還在活蹦亂跳的鯉魚,剖魚、生火,煮魚,不愧是在船上生活了三十多年,老江做起這個來端的是熟練得很,不一會兒的功夫,江麵上已飄起了一蓬炊煙。“自家釀的渾酒,尊客嘗嘗!”唐成接過老江遞來的酒碗,見這酒於微微的渾濁中透出青碧之色,呷上一口,酒味卻比酒肆裡的還要濃些,最難得的是那酸酸甜甜的味道最適宜盛夏飲用,“好果酒!”“來往的客人隻要喝過的都這麼說呢!”端著酒碗的老江捋了一把酒水淋漓的胡須哈哈笑道。一口氣將碗中的酒漿飲儘,唐成也不待老江再讓,自拎過那大肚子紅漆葫蘆又滿斟了一碗。你一碗,我一碗,不一會兒的功夫就下去了半葫蘆果酒,眼瞅著前方江天處西下的夕陽將江天連接處映出一片殘紅,而鍋子裡也已咕咕嘟嘟作響,眼見河魚就要熟了。唐時的酒雖是壓榨而成,並不如後世的蒸餾酒度數那麼高,但也架不住喝得太多,加之迎麵江風的吹拂,這酒意上湧的更快,坐於船上,手端酒碗,看著身前滾滾東去的江水,身畔撫須而笑的白發船夫,此情此景隻讓唐成胸中縈蕩的都是《三國演義》裡那首膾炙人口的開篇詞。碗中酒儘,直覺胸腹間氣漲不已的唐成沒再斟酒,起身到了船頭,開口處便循著後世楊洪基的調子將這首開篇詞給唱了出來: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儘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唐成在酒意的催逼下放聲而歌,前半闋還純是氣盛,直將這首寄托無限人生興亡之歎的開篇詞唱的慷慨激昂,雖合著後世的調子,但其中的情味卻是全然不對,直到後半闋時,尤其是複遝連環的最後一句時,在泄儘了胸中因酒意催逼起盛氣後,油然想起自己穿越經曆的唐成這次回到了正途。後世裡的種種,少年時遭受的冷落,金魚的不辭而彆,穿越的荒謬,穿越初來家人的艱辛等等等等,真實也罷,荒誕也罷,人生不過百年,而這百年人生終有一日必將隨著這滾滾東逝的江水一去無痕。複遝連環,一連將結尾這句唱了三遍之後,唐成才覺胸中塊壘儘消,深呼吸了一口腥濕的江風,隻覺全身有說不出的舒暢放鬆之意。唐成收聲完畢,吳玉軍拉開艙門剛說了一句“阿成你唱的啥曲兒,聽的人心裡……”不等他這句說完,驀然就聽右邊不遠處有人朗聲叫好,“絕妙好辭!惜乎這裡是淮水卻非長江。”手持酒碗立於船頭的唐成壓了壓被江風吹起的衣袂,順著叫好聲看過去,右側不遠處正有一艘快船拖後十來步的距離並肩而行,叫好的那人也是如他一般站在船頭。隻聽剛才的叫好聲分明是個聲音清脆的女子,但那船船頭之人穿著的卻分明是一身月白的男裝儒服。“不用看了,這就是個娘們兒。”吳玉軍邊整理著衣服邊走到唐成身邊,“阿成你去的地方少不知道,自打帝京城貴婦們開始女做男裝以後,這風氣就從長安傳出來了。”稍稍一頓後,吳玉軍突然興奮起來了,“這小娘有味兒,絕色呀!”這廝嘴裡邊說,邊還用手不斷的捅著唐成的腰,“弄過來,把她弄過來!”“你眼神兒就那麼好。”唐成沒再理會吳玉軍的聒噪,向那船上拱了拱手以示感謝。那女子見狀也同樣回了一禮。唐成點點頭之後退回了船頭,恰在此時船工掀開了鍋蓋,一股白氣猛然騰湧上來,卻是江魚已經煮好了。戀戀不舍的跟著唐成轉回來坐下,吳玉軍嘴裡猶自念叨個不停:“阿成你是沒看清楚,那娘們就是一絕色,絕色呀!”說著說著他還不斷的嘖著嘴。“有吃的還堵不住你的嘴?”唐成將碗塞進吳玉軍手裡,“對了,把你那船娘也叫出來吧。”不一會兒收拾齊整的船娘從艙裡走了出來,吳玉軍又將提前預備下的肉脯等吃食拿了出來,四人邊閒話邊吃飯。直到一鍋湖魚吃的差不多了,吳玉軍再次從那邊船上扭過頭來嘿嘿一笑道:“那船是一直跟著咱們的,有門!”待這鍋江魚吃完時,那輪圓月已跳上了遠處的柳樹枝頭,船工操著快船又前行了數裡之後便在一處沙洲中泊了下來,待那兩盞風燈點燃,天地間已全然一片無邊的靜謐。“去取牙板過來。”太早睡不著覺的吳玉軍向船娘吩咐了一句後,又伸手捅了捅唐成,“過來了,快看,過來了!”黃昏時的那艘快船果然也隨之滑進了這片小小的沙洲,接著那船上的船工竟然將搭板搭上了唐成所在的這艘船,船艙開處,一個頭梳雙丫髻的杏衣小鬟手提著燈盞邁步踏上了搭板。“你看看她手中提的那燈,絕對是長安皇城將作監的手藝,這女子大有來頭兒,有門,有門兒。”低聲向唐成耳語的吳玉軍越說越是興奮。就這一會兒的功夫,手提宮燈的杏衣小鬟已上了這邊的船,徑直走到唐成身前福身一禮的同時,遞過了一紙雅素的紙箋。粼粼水影、朦朧月光、影影綽綽的宮燈、眉目如畫的杏衣小鬟,眼前這一切來的有些太突然,而這幾樣要素的組合竟使唐成驀然想起了蒲鬆齡《聊齋誌異》裡的情景。唐成借著月光與燈影展開紙箋,入目處是一筆雅潔的蘭花楷:臨江唱詩,聞辭知人,江行寂寞,願與先生作長夜之遊,知君雅達,當不負拳拳盛邀之意。箋後落款卻也簡單,並無時人名刺中慣用的籍貫等項,僅有“淩意”兩個小字。果然是下午臨船叫好的那女子,隻是唐成卻沒料到這淩意行事如此適意隨性,兩人素昧平生便譴人來做長夜邀約之遊,眼前這情景真是愈發的像蒲鬆齡筆下的聊齋故事了。他這略一分神的功夫,那杏衣小鬟再次福身為禮,其意分明是在催促,與此同時,吳玉軍也借著暗影使勁捅了捅唐成的腰。對方是女子都敢主動相邀,自己若是拒絕沒得讓人小看了,一則是豪氣,再則眼前的這一幕也是在激起了唐成的好奇,當下合了素箋微笑道:“尊客相邀,敢不從命?”“家主人恭迎先生大駕。”杏衣小鬟的聲音恰如黃鶯出穀,婉轉好聽得很,說完之後再次福身一禮的她嫋嫋之間由搭板上退了回去。“還不快去換衣服。”目送杏衣小鬟退回的吳玉軍伸手扯了扯唐成,“你看這做派,還有那丫頭的口音,她家那主子絕對是來自京城的,嘿!早聽人說帝京城中貴家女子生性奔放,今日一見果然如此,長夜之遊,嘖嘖!阿成你倒是快點啊!”唐成在後世裡也看到過一些記載盛唐前後長安風氣的資料,自也知道彼時社會風氣極為自由,尤其是天子腳下的貴盛之家更是如此,但即便是社會風氣再自由,當也不至於如吳玉軍說的這般不堪吧。唐成沒把吳玉軍的話放在心裡,回艙換了一身竹紋衫後便邁步由搭板向對船而去,後麵一臉興奮的吳玉軍如影隨形。堪堪等唐成踏上女子的船時,在搭板邊迎客的杏衣小鬟手中宮燈微微向前,擋住了後麵的吳玉軍。“這位是我好友,要來同來,要往同往。”唐成話音剛落,便聽艙裡一個女聲道:“青杏,還不請客人過來?”語聲未落,下午隔船叫好的淩意已從艙中走了出來。淩意依舊是一副男裝打扮,高挑的身量在飄飄儒服的映襯下顯示出彆樣的婀娜,她的五官很精致,確乎如吳玉軍所言有絕色之姿,但最大的特點還在於她臉上五官的搭配並不像多數唐人那般略顯扁平,大大的眼睛秀挺的鼻梁,包括兩頰和嘴唇都顯得很立體,這種特彆直為她在原本的麗色下再添了三分風姿。除此之外不得不說的就是淩意身上自然有著的那份乾練氣度,這種氣度並不是刻意裝成,而是在她一舉手一投足之間自然而然的顯現出來,總而言之,眼前這女子給唐成的感覺像極了後世那個外資公司裡的精英女高管。以吳玉軍浪跡花叢的經曆來說,漂亮的女人實在是見的多了,之所以一下午都對這個女子念念不忘,說到她時便興奮不已,隻怕真正吸引他的還在於淩意身上的這份氣質吧,畢竟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唐朝有這樣氣度的女子不好找,越是如此就愈發能吸引男人,並勾起男人的征服欲望。淩意出艙之後如男子般向唐成兩人拱手一禮後招了招手,一邊的船工當即將搭板取回反手搭上了荒草萋萋的江岸邊。這當口兒杏衣小鬟已自艙內取出琵琶一麵抱於懷中,“請。”淩意邀客之後,接過小鬟手中的宮燈上了搭板就欲當先行去。唐成不等淩意邁步,已順手接過了她手中的宮燈,這畢竟是晚上,要去的又是長滿荒草的江岸,怎麼能讓她一個女子當先而行,“我來吧!”聞言,淩意投去讚許的一瞥,不過卻沒說話,任由唐成從她手上將宮燈接了過去。唐成在一片蛙跳聲中踏上了江岸,此時月空如洗,耳畔夜蟲唧唧,但這唧唧的蟲鳴不僅沒有帶來應有的熱鬨,反倒為月夜的江岸更增添了幾份寂靜,這景象誠如王籍在《入若耶溪》中所言是: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你說什麼?”唐成自言自語的聲音太小,淩意沒有聽清楚。唐成頓了頓步子,容淩意並肩之後,索性將整首詩一並誦了出來: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陰霞生遠岫,陽景逐回流。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此地動歸念,長年悲倦遊。誦完之後,唐成悠悠一笑道:“以前誦讀這首詩時總覺得老師誇大其詞,未必就好在那裡,畢竟要經過今晚這番夜遊才能體會出其中妙處,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原來真正的寂靜是要用聲響來加以襯托的。”自打穿越回唐之後,希望改變家裡窘迫情狀的唐成心裡其實沒有一天真正放鬆過,這次遠赴揚州便如同後世的旅遊一樣,最是能讓人暫時拋下身周的一切而得到身心的鬆弛,加之月夜遊江的雅趣,直讓鬆弛下來的他多了幾分超脫日常瑣事的雅興,“眼前這景象倒讓我想起以前在家中打柴的情景來,春山無伴獨相求,伐木丁丁山更幽!其實正與王文海的這蟬噪二句有異曲同工之妙。”跟在後麵的吳玉軍聽唐成竟然說起了上山打柴的事情,由不得撇了撇嘴,這個唐成愣是發傻,乾嘛要說這個。淩意聞言也是一愣,扭頭看了看唐成的穿著後,眼神兒又著落到了他的臉上。淡淡的月光下,心情完全鬆弛下來的唐成一臉光月斐齊,說到山中打柴的經曆時也毫無半點不自然,淩意見狀微微一笑,“春山無伴獨相求,伐木丁丁山更幽!好一番山水田園之樂。”好辭自然是好辭,杜甫的名句還能不是好辭?至於田園之樂……沒有親身經曆過田間耕作的人永遠也不會理解這份樂趣背後的苦辛,而唐成也不願意把莊戶人家的這種辛苦拿來做談資,是以聞言之後唐成沒再就這個話題繼續往下說,淡淡一笑後扭頭去看月光水色的江流。下午因是隔的有些遠,淩意又沒有吳玉軍那麼好的眼神兒,是以並沒有看清唐成的容貌,隻是覺得他臨江唱詩時不僅辭好,風姿也不錯,待到剛才相見,她先是詫異於唐成的年輕,此刻卻又詫異於這唐成的這份沉靜。看他的年紀不過十七八歲左右,帝京城中似他這般年紀的少年可正是鮮衣怒馬,性情最為活躍的時候,“既已同行夜遊,竟還不知該如何稱呼……”“金州唐成。”“讀書的士子?”見唐成點點頭,腳下緩步而行的淩意饒有興趣的又問了一句,“進士科的?”“明經!”緩行之間幾人到了江岸上的一座土丘,唐成今晚心情很好,難得夜遊的經曆下實不願讓這樣的寒暄問答壞了輕鬆的心情,挑著燈盞上了土丘之後,注目眼前江天一色的美景向那懷抱琵琶的杏衣小鬟道:“煩勞姑娘來一曲《春江花月夜》如何?”“竟然是明經科的!”眼前這個唐成還真是一再出人意表,見杏衣小鬟望過來,淩意揮揮手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