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誠租住在南四環的一個小區裡，二室一廳兩人合租，每人每月要負擔1600的租金。剛來京城那陣，葉誠住的是每個月150元的地下室，屁大點地方，被房東生生弄成12個隔間，人住裡麵就跟躺棺材一樣。後來因為白天要在家裡聽歌排曲，有時候還要學著自己編曲錄歌，與人合住地下室實在不方便，換了兩次房最後搬到現在這個地方。葉誠開門進屋，正好在客廳碰到合租室友孫健旻。孫健旻驚訝地說：“咦，阿誠，今天又這麼早收工啊？”“酒吧被查封了，我這兩天正找工作呢。”葉誠心頭記掛著剛撿的手機，隨口答了一句就回到自己房裡。孫健旻是葉誠的高中同學，如今是京城一名大四學生。這貨跟家裡說想要考研，搬出學校租房住方便學習，其實卻整天躲在出租屋裡打遊戲，立誌要做月入百萬的網絡遊戲主播。孫健旻見葉誠應了一句就獨自回房，以為他是丟了工作心情不好，當下也沒有多想，回自己屋直播打遊戲去了。葉誠回房後直接打開電腦，然後搜索“山丘”、“跑男”、“範爺”、“奧巴瑪”等關鍵詞，發現網上確實沒有那些玩意兒。撿來的那隻華為手機，絕對是另一個世界的東西！葉誠又用撿來的手機搜索“李宗盛”的百科資料，發現此人居然是另一個世界的台.灣音樂教父，而且《山丘》也有其他好幾個版本。葉誠連續聽了四五遍《山丘》，熟悉旋律後就學唱起來。不唱不知道，跟唱了一遍之後，葉誠才發覺李宗盛的唱法很難模仿，自己唱出來根本沒那個味道。偏偏葉誠又是個愛鑽牛角尖的人，越是難以模仿，越能激起他的興趣。當下逐字逐句、每一個音節都仔細傾聽，然後分析揣摩李宗盛唱歌時的發聲和換氣，整整練了三個小時，葉誠唱出來的《山丘》勉強有了點味道。感覺自己練得差不多了，葉誠關掉伴奏開始清唱，並且用錄音軟件錄下來聽效果。唱的時候感覺還好，但一聽錄音總覺得缺點什麼，差之毫厘謬以千裡。葉誠想不明白自己哪裡唱錯了，苦惱之下又聽了一遍《山丘》的胡彥斌版本，這下他終於心理平衡沒那麼難受了。胡彥斌版本的《山丘》唱得太浮誇，一聽就知道那山丘沒翻過去，那花哨的唱法不但不加分，反而給人一種油腔滑調不靠譜的感覺。葉誠這時也搞明白自己唱的《山丘》缺了什麼，他缺的是人生閱曆，說白了就是這首歌不適合年輕人唱，勉強唱出來也是為賦新詞強說愁。想通這點，葉誠暗暗告誡自己，以後在手機裡選歌一定要慎重，千萬彆拿那種不符合自己閱曆的歌來唱。唱得好不好還另說，萬一被人懷疑就壞事了。此時已經差不多淩晨12點，葉誠沒有再繼續練歌，而是開始用撿來的手機下載歌曲。李宗盛創作的歌曲當中，《漂洋過海來看你》、《當愛已成往事》、《凡人歌》、《鬼迷心竅》、《寂寞難耐》等歌排在前列，葉誠聽了一遍就全部下載到手機。在李宗盛的百科相關人物當中，赫然是羅大佑、周華健、周傑倫的名字。葉誠順手又去搜這幾人的歌，分彆下載了《童年》、《忘憂草》、《東風破》和《稻香》四首歌。剩下的時間，葉誠仔細瀏覽了一下平行世界的時政新聞，然後又胡亂下載了七八首歌曲到手機。正在他準備繼續看新聞的時候，突然收到華為手機的短信提示：“您當月流量已經不足10M……”葉誠連忙停止漫無目的瀏覽和下載，他現在最擔心的是：這手機如果欠費停機了，上哪兒交話費去！現在想那麼多也無用，葉誠點開自己隨便下載的那幾首歌聽起來，剛把第一首歌打開，他就被嚇得差點坐地上去。“母雞母雞母雞母雞母雞母雞母雞母雞母雞，咯咯day，小雞小雞小雞小雞小雞小雞小雞小雞小雞，咕咕day，母雞母雞母雞母雞母雞母雞母雞母雞母雞，咯咯day公雞公雞公雞公雞公雞公雞，喔喔，喔喔喔，母雞母雞母雞母雞母雞母雞母雞母雞……”宛如魔音灌耳，葉誠隻聽了幾句，就差點被這首神曲給雷得陣亡，這特麼也叫歌？葉誠目瞪口呆地看著歌詞字幕，心中一萬頭草泥馬狂奔而過，那個平行時空的華語樂壇到底有多蛋疼，怎麼會有這種腦殘神曲？等放到第三首《當你老了》，葉誠受傷的心靈才終於得到治愈，同時也被這一首歌的詞曲、編曲和演唱給震住了——他下載的是李建版本。“當你老了，頭發白了，睡意昏沉……”…………昏昏沉沉一覺醒來，已經是早晨九點多，葉誠打著哈欠去洗漱完畢，開火燒水下了兩碗麵。把麵撈出鍋後，他走到孫健旻的房間門口敲了幾下，喊道：“老孫，起床吃飯了！”“來了！”孫健旻房裡傳出非常不耐煩的聲音，過了好半天這廝才揉著睡眼出來，牙也不刷就端著麵吃起來。葉誠嫌棄地說：“我靠，你越來越邋遢了，手也不洗、牙也不刷。”“吃完了再說，”孫健旻吃了幾口麵之後，睡意才完全消散，問道，“要不要我找朋友幫你介紹個工作？收入肯定沒你以前做DJ那麼高，但暫時有個工作混著也好。”“不用了，我想歇兩天。”葉誠拒絕了孫健旻的好意，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那部撿來的華為手機呢。孫健旻點點頭：“休息一陣也好，這幾年為了還錢，你可是一天都沒閒過。”葉誠不想談自己的事情，轉開話題道：“你呢，搞遊戲直播搞得怎麼樣了？”“事業已上正軌！”孫健旻一提起直播的事就來勁，他打個響指興高采烈地說，“我以前剛直播的時候，觀眾也就幾十個，現在的觀眾峰值是8000人，平均在線人數5000多。”“你就直說一個月能賺多少吧。”葉誠還是聽不太明白。孫健旻笑道：“保底工資加績效提成再加贈送獎勵，一個月差不多能賺5000，我接下來的目標就是月入過萬。”葉誠看孫健旻為了5000元的月工資沾沾自喜，忍不住潑他冷水：“老兄，你讀的是法律專業，以後做律師隨便接兩個案子都不止這點錢。你現在每天至少直播10個小時，有時候嗓子都喊啞了，就那點錢值得嗎？”孫健旻根本就不聽勸，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吧，我們鯊魚TV有好幾個月入百萬的大神級主播，我現在才隻是開始。”葉誠無言以對，作為朋友他隻能言儘於此，說多了反而會鬨得不愉快。吃完早飯，葉誠就回自己房裡聽歌練歌去了，碗扔在那裡孫健旻會去洗，合租的家務是有嚴格分工的——葉誠負責做飯，孫健旻洗碗擦桌子。之後的幾天，葉誠都窩在自己的房裡。他一共下載了19首歌，除了李宗盛、羅大佑等人的作品以外，還有李建的《當你老了》，許巍的《曾經的你》，莫西子詩的《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裡》，以及孫燕姿的《直來直往》、《綠光》，這些歌的質量都比較高。至於剩下的幾首，要麼詞曲平庸，要麼是口水歌、腦殘神曲，葉誠還真看不上眼。轉眼就過了一個星期，葉誠已經把十多首好歌的詞曲都扒下來，琢磨著如何將這些歌賣出去。想來想去，葉誠打算找一個很久沒聯係的熟人幫忙，他拿出手機翻找好一陣才翻到那人的號碼，撥通後說道：“喂，良哥，我是葉誠……就是接你的班在樂浪酒吧當DJ那個葉誠……是啊，好久不見，良哥最近有空嗎？我想請你出來喝一杯……今晚就有空？好的，好的，晚上八點，三裡屯見！”葉誠將自己用電腦錄製的歌曲小樣傳到手機上，早早地吃了晚飯，出門直奔三裡屯。他約的那個“良哥”本名柯良，以前在酒吧做DJ，離開之前還帶過葉誠個把月，教會他許多打碟的技巧。後來這哥們兒簽了家音樂公司，還發過一張唱片，給自己起個藝名叫“柯柯”，但由於唱片銷量不好，柯良後來由歌手轉到幕後做了錄音師。“小葉，這邊！”吵鬨喧囂的酒吧當中，柯良坐靠吧台衝葉誠揮手大喊。“良哥，”葉誠走過去問候一聲，才對酒保說，“來灌百盛冰龍。”柯良還是葉誠印象中那個樣子，額前一撮黃毛，帶著副黑框眼鏡，非主流當中夾雜著文藝範兒，隻不過臉上多了一些滄桑。“好久沒來三裡屯了，聽說樂浪酒吧被條子查封了？”柯良喝了口威士忌，突然衝對麵一個大波妹吹聲口哨。那大波妹顯然對他沒意思，直接豎了根中指回應。葉誠開始借機套近乎：“是啊，上個星期被查封的。我還記得良哥以前當DJ帶我的情形，一晃三年就過去了，時間過得真快。”柯良聽著葉誠那言不由衷的感慨，頓時笑道：“得了吧，你就彆跟我繞了，有什麼事情明說。我能幫得上的忙一定幫，幫不上的找我也沒用。”葉誠拿出自己的手機，說道：“是這樣的，良哥，我最近寫了幾首歌，想請你幫忙聽聽。”“行啊，都自己寫歌了，改天幫哥哥我創作一首。”柯良開著玩笑將手機的耳機塞自己耳朵裡。“誰在用琵琶彈奏一曲東風破歲月在牆上剝落看見小時候猶記得那年我們都還很年幼而如今琴聲幽幽我的等候你沒聽過……”柯良聽的是《東風破》的小樣，隻經過了簡單的編曲，裡麵的琵琶伴奏是葉誠用網絡下載的音色庫製作的，效果十分粗糙。雖然隻是簡單的歌曲小樣，但柯良還是聽出了這首歌的不俗之處。他原本玩笑輕鬆的表情，很快就變得嚴肅起來，然後手指敲著吧台靜靜地把那一段聽完。“真是你寫的？”柯良摘下耳機問道。葉誠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道：“是我寫的。”柯良問：“你準備怎麼處理這首歌？”葉誠反問道：“良哥有什麼好的建議？”柯良沒來由地歎氣道：“如果是幾年前，我會勸你當創作型歌手，也會建議公司把你簽下來。但現在……玩音樂已經沒有出路了，我勸你還是儘早轉行吧。彆像我，三十好幾了才醒悟過來，已經無路可退了。”葉誠不好打擾他傷春悲秋，等柯良說完了才問：“現在做歌手不好混？”柯良苦笑道：“你看現在一年有幾個歌手發專輯的？傳統的唱片工業已經死透了。我簽約的那家音樂公司，現在專做網絡歌曲，我每天的工作就是錄製那些聽著就想吐的雷人神曲。”傳統唱片工業為什麼會衰落？隻要長了腦子的人都能猜出個大概。現在的人聽歌誰還買磁帶、買CD啊，全都是在網上免費下載，一線歌手發專輯都有可能會賠本，更彆提新出道的小歌手了。葉誠沒工夫去感歎唱片市場的衰落，他問道：“良哥，你覺得我這首歌寫得怎麼樣？”柯良認真地點評道：“詞曲都屬上乘，很有古風，難得的好歌。”葉誠又問：“那如果賣給音樂公司，大概能賣多少錢？”何俊良想了想說：“你這首歌質量很高，應該能賣到5000以上。”“才5000？”葉誠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他可是夢想著靠這些歌發財還債呢。“5000你還嫌少？你當你是那些詞曲名家啊。”柯良無語地說。葉誠並沒有真正地踏入過樂壇，所以對裡麵的情況完全不了解，他問道：“那名家的詞曲能賣多少錢？”柯良問：“林東你知道吧？香港的那個大詞人。”葉誠連忙點頭：“知道，外號詞神的那個。”柯良唏噓道：“華語唱片市場繁榮的時候，林東一首詞最高賣過10萬塊，是港幣。但現在呢？他的詞已經降到3萬以下了，而且還經常收不到尾款。作曲的也差不多，現在的行情就兩三萬一首，質量高些的能超過5萬。”“為什麼會這樣？”葉誠剛把話說出口，就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唱片都賣不動了，那歌曲的價錢自然會往下跌。柯良繼續說道：“這還是詞曲名家的價錢，至於像你這種沒有名氣的歌曲作者，一首詞能賣千把塊就不錯了，曲的話稍微要高一些，基本都在2000以上。我說這首《東風破》詞曲加起來能賣5000塊，是因為它的質量確實很高。”葉誠聽得一顆心直往下掉，期望越高失望越大，他還想著一首歌賣個幾萬塊，短時間內把家裡的債還清呢，哪想到現實居然如此殘酷。“如果賣給音樂公司，那唱片上市以後，歌曲作者應該還有版權分成吧？”葉誠還沒有完全死心。柯良再次給他澆了一盆冷水：“後續分成你就彆想了，現今的唱片銷量就是個笑話。至於其他渠道的分成，國內對版權的保護不力，音協也是一幫子屍位素餐的混蛋，那些錢你得一個個官司打過去才能要回來，扯皮官司能打到猴年馬月去。而容易拿到手的渠道分成，都被音樂公司賺走了，基本上沒歌手和詞曲作者什麼事。現在你知道為什麼華語樂壇原創這麼少了吧，賺不了錢誰特麼還願意寫？”“那做音樂的還怎麼賺錢？”葉誠鬱悶地說道。柯良笑道：“所以我才勸你早點轉行，現在樂壇的不少名人大腕，都要靠做評委、接代言、搞商演來養活自己。”葉誠一臉的失望，他在母親的熏陶下，從小就有一個音樂夢想，現在被柯良的一席話給說得直接夢想破滅。或許是在葉誠身上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柯良歎口氣說：“這樣吧，明天我帶你去公司試試看，不過我不敢保證會有多好的結果。”葉誠勉強笑道：“謝謝良哥。”何良把杯子裡剩下的酒一口喝完，站起來走了幾步又回頭道：“對了，記得回去在音協的官網登記歌曲版權，萬一被人剽竊了可彆來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