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七的意識像在最黑深的海洋底下,逐漸往上浮升,飄飄蕩蕩,有如無根的浮萍,思想逐漸凝聚,身體由冰冷漸轉暖和,到最後終於發出一聲呻吟,睜開雙眼。一陣搖搖晃晃,沈七終於站定。看著房間中的擺設,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沉睡了多久。彎月下,隱見南岩頂的瓦光,和遠方在山巒間時現時藏的滾滾長江。夜風徐徐吹來,沈七的心頭xian起一陣莫名的惆悵,過往的一切如同流水般的從心頭緩緩淌過,如今一切都變得清晰明亮起來。沈七精神一振。四周蟲聲唧唧,仿在鳴唱著進入夏季的第一曲。“當你在欣賞彆人的時候,也許彆人正在欣賞你,你若是因此迷茫、不知所措,彆人是否也如你一般呢?”俞蓮舟站出現在沈七的身旁,輕聲歎息道:“無忌的事情和你無關,你能犧牲自己去救人,為師很高興。你不要總因為過去的事情而耿耿於懷,有些事情既然發生了,就不要想著去改變他,這樣隻會使自己陷入更身的迷茫之中,不如放下。”沈七渾身一震,卻沒有說話。“聽師父說你為了救無忌,將他全身的寒毒全都吸引過來,縈繞在腑藏之間,根纏不休,便是‘參商訣’也難以轉化,你現在有什麼打算?”俞蓮舟壓抑著心頭的酸楚,沈七的時候怨不了彆人,也許這樣已經是對沈七最好的結果了。沈七緩緩搖頭道:“師父,既然無忌沒事,我就放心了,師父說的對,有些事情是該放下了,我我想下山去找一個人,希望師父能答應。”不知道為什麼,這時候沈七想起了蘇千凝,那個給自己留下極為深刻印象的女孩子,她現在在什麼地方呢?俞蓮舟似乎猜透了沈七的心思,一聲歎息,卻沒有說什麼。師徒兩人靜靜站立良久,俞蓮舟才道:“沈七,你跟我來。”沈七認得這是去往青蓮觀的路,兩人腳步甚慢,似乎在品味著每一步的感覺。到了青蓮觀的問口,張翠山似乎知道了兩人的來到,站在門口歎道:“二哥,小弟我...”俞蓮舟連忙上前道:“你我師兄弟一場,何必如此?所謂因果循環,這一切都是他的命數。”張翠山點點頭,向沈七道:“沈師侄,無忌之事...”沈七搖頭道:“五師叔,既然沈七身為武當弟子,那便是我應該做的。”張翠山一聲歎息,終於沒再說什麼,帶著兩人儘力觀內。沈七周圍一瞧,除了宋遠橋之外,便隻有金毛獅王謝遜了,仍如沈七上次見到他一般,呆呆的瞧著窗外,似乎在默想著什麼。宋遠橋見到沈七,頷首讚許。詢問了他幾句,道:“沈七,你小小年紀便能有如此胸襟,實乃我武當之福。”沈七連忙謙虛不敢,問道:“不知師伯叫弟子來有何吩咐?”宋遠橋瞧了一眼俞蓮舟,微笑道:“沈七,你前些日子你昏迷不醒,山下卻來了一人,自稱是你的朋友,他帶來了三人,分彆是虎踞鏢局的總鏢頭祁天彪、燕雲鐐局總鏢頭官九佳、晉陽鏢局總鏢頭雲鶴。沈師侄你可知道這三人聯袂上武當山所為何事?”沈七見宋遠橋麵含微笑,情知自己吩咐亂法辦的事情到底成了。道:“還請掌門師伯示下。”宋遠橋嗬嗬一笑,道:“五弟,咱們這師侄可不簡單哪,本來江湖之上因為龍門鏢局之事跟咱們糾纏了近十來年,其中尤以這三家鏢局為代表,也不知道上山了多少次,咱們好說歹說他們便是不相信。卻不知道沈師侄在山下五年,竟是為我武當派立下如此大的功勞,二弟教的好徒弟,嗬嗬...”原來張翠山因為龍門鏢局七十幾條人命之事,中原各大鏢局對武當派幾次上山,當因為張翠山失蹤,也因此不了了之。這次張翠山回山,宋遠橋本來還因為這幾家鏢局勢必會上山囉嗦,武當派隨不怕麻煩,卻也頭疼不已。不想前幾日這幾家鏢局聯袂上山,向武當派道歉,說龍門鏢局之事和武當全無關係,三家鏢局總鏢頭更是對武當怕感激涕零,其中曲折讓人莫名其妙,弄得宋遠橋一頭霧水。後來仔細盤問之下,一名自稱是沈七好友之人道出事情原委:才曉得這三家總鏢頭都曾為沈七所救,更是證明了龍門鏢局並非為張翠山所滅,至於所出示的證據他也不甚清楚。沈七聽宋遠橋這樣一說,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前幾年在山下的時候,他知道這幾家人要去山上羅唕,便讓亂法全去救了這三家總鏢頭,本來是想在天下眾人麵前為張翠山還以清白,也不知亂法怎麼搞的,四月十九那天竟然沒到。沈七身上事情不少,也便忘記了這茬,沒想這亂法竟有冒了出來,他不清楚亂法是怎麼搞定那三家總鏢頭的,心下好奇便想找亂法問個明白。謙虛了幾句,問道:“掌門師伯,我那位朋友呢?”宋遠橋微笑道:“他說他還有事情要辦,已經下山去了。”雖說張翠山心有明白龍門鏢局實乃殷素素所為,但如今伊人已成自己的妻子,這份罪孽少不得由自己承當。不想沈七竟然為自己洗刷了罪名,心頭感激。前些日子他已經謝過俞蓮舟,此刻仍自向沈七道謝。沈七在俞蓮舟麵前那裡敢接受?連忙表示這是自己應該做的。心下著實好奇亂法倒是對那三家鏢頭做了什麼事情,竟然連七十幾口的人命都咽下了。張翠山想起沈七為了相救無忌,惹得心中寒毒,便是師尊隻能也無法為其驅毒,而無忌卻是在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一身深厚的內力。現在又加上龍門鏢局之事,雖說他是自己的師侄,但是對自己一家的恩情,恐怕是難以回報了。正要說些感激之語,謝遜忽然道:“五弟,無忌身上的寒毒已經驅乾淨了麼?”張翠山一愣:自己這義兄自莫名其妙上山來便是一言不發,點頭道:“不錯,這其中多虧了沈師侄。”謝遜哼了一聲,卻又問道:“聽說沈少俠不惜將自己的一身修來的真氣給無忌療傷,便是修煉的口訣也傳給了無忌,更是在最後關頭將寒毒吸引至自身,便是張真人也無法治愈,不知可有其事?”沈七不知謝遜為何對這件事如此關心,因為他是關心無忌,點頭道:“獅王言重了,無忌師弟為了救我才中的‘玄冥神掌’,沈七無能,這本是我應該做的,沒什麼好提及的。”謝遜點點頭,歎息了一聲,沉聲道:“其實沈少俠這身寒毒可以去找一個人看看,那人用藥手段天下無雙,沈少俠不妨去看看。”俞蓮舟聽說沈七還有救,心頭高興,張翠山更是急忙問道:“大哥,你說的那人是誰?咱們現在便去找他,請他務必救好沈師侄。”沈七心頭一動,已經知道謝遜所說何人,微笑道:“獅王所說的可是號稱‘蝶穀醫仙’的胡先生?”謝遜一怔,他沒想到沈七竟然也知曉胡青牛,點頭道:“不錯,正是‘蝶穀醫仙’,你若能找到他,什麼毒也除了。”俞蓮舟和宋遠橋等人聽到‘蝶穀醫仙’幾個字,俱是心頭顫動:‘蝶穀醫仙’的名頭他們幾個倒是聽說過,手段自是極為高明的,但聽說此人脾氣古怪,尋常救人不得。若是去求他救沈七到不失為了一個辦法,無奈此人身為魔教眾人,讓武當派的人去求他實在難以接受,頓時躊躇不已,不知如何是好。張翠山想到沈七為了救無忌才如此的,沈七連功法口訣都傳給了無忌,心中激動,道:“大哥,這‘蝶穀醫仙’身在何處?我這便去請他來。”宋遠橋一怔,道:“五弟,這...”忽想到沈七,便住口不說。謝遜見他如此,便已經猜到他心中的顧忌,哈哈一笑道:“想不到堂堂的武當掌門也因為正邪的偏見,連門下的弟子也不肯相救,當真讓人好笑。”他身在武當山,說出這樣的話來,已經是對宋遠橋極大的無禮了。張翠山本來有些莫名其妙。聽到謝遜如此說來,頓時明白這‘蝶穀醫仙’恐怕不是什麼好人,否則宋遠橋等人不會如此的為難,難色道:“大哥,你彆這樣說大師哥,他...”沈七聽到謝遜諷刺宋遠橋,頓時冷笑道:“多謝獅王關心,姓沈的這條小命結實的很,至於什麼‘蝶穀醫仙’的,姓沈的早就領教過了,也沒什麼。姓沈的這身寒毒,在下比什麼‘蝶穀醫仙’還要清楚,不必獅王操心。”謝遜聽沈七這樣說,自是維護宋遠橋了,不怒反笑:“哈哈...謝某能在武當山上見識到沈效兄弟這樣的無視生死之人,也算是不枉此行。既然你說‘蝶穀醫仙’沒本事醫你,也罷,其實還有一個辦法...”沈七哼道:“不必了,獅王的好意在下心領了,生死有命,沈七能活多久那也沒什麼。”俞蓮舟聽到沈七忽然像是變了一個人,斥道:“沈七,為師是這樣教你對待客人的麼?”沈七最怕俞蓮舟,才要說話,宋遠橋嗬嗬一笑,道:“二弟不必動氣,沈師侄多謝你為我武當派著想,隻是這生死之事雖說在天,咱們也得儘力才是。”轉向謝遜微微躬身道:“謝先生說的是,遠橋本不該為這門麵之事計較,敢問謝先生還有什麼法子?”要知道宋遠橋身為武當派掌門,在江湖的名頭極響,今日肯為了沈七稱謝遜為謝先生,那是極為看重對方了。張翠山一驚,輕聲道:“大師哥,你這是...”謝遜雙眉一揚,似乎在瞧宋遠橋是否作態,良久一聲歎息:“武當派有送掌門這樣的衝虛之士,又有沈少俠這樣的良才,何愁不興?是謝某狂妄了。”微一停頓,緩緩道:“謝某出生明教...”眾人聽他提及出身,微微一怔,跟著聽接著說道:“...我明教被江湖眾人稱之為‘魔教’,那也是無風不起浪,便是謝某便雙手沾滿血腥,中原正派人士無不想除之而後快...”張翠山和他相處多年,少有見他如此意誌消沉、如此的自嘲,他實在知道謝遜心中的苦楚,輕聲叫道:“大哥...”謝遜一怔,搖頭苦笑,接著說道:“沈少俠身中‘玄冥神掌’的寒毒,已經糾纏經脈之中,難以根除,好在少俠修為已自不凡,這三五月之內當是無礙,若是少俠能得我明教‘烈陽神器’口訣,再輔以張真人的龍虎交亢,想必天下在陰寒之毒也是化於無形。”眾人本來不知他提及明教乾什麼,原來這明教藏有一門至剛至陽的‘烈陽神器’功夫,其剛陽之處較之‘九陽真經’也毫不遜色,難怪之前他不肯說了。旋即眾人想到且不說明教肯不吭教沈七‘烈陽神器’,便是沈七真的得到‘烈陽神器’,他身為武當弟子,又怎能去學呢?頓時默然不語。張翠山喃喃道:“難道就沒有彆的法子可行了麼?”謝遜也知道這其中的難處,歎息道:“‘烈陽神器’為我明教鎮教之功,非教主不能習之,謝某雖為教內護教法王,這‘烈陽神器’也不曾學得。沈少俠身為正派人士,但俠骨仁心,謝某自問還可以說上幾句話。”宋遠橋等人聽到謝遜這樣說來,自是願意為沈七求情了,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俱是將目光集中了沈七身上,畢竟這關係到沈七的生命,還有他今後一生的榮譽:即使武當派可以理解沈七為了性命才去學‘烈陽神器’,若是為他派知曉,隻怕沈七今後彆想在正派混了。沈七見大家的目光全都聚到自己的身上,一時心亂如麻:他不是一個傻瓜,更不是一個可以無故放棄生命的人,尤其在經曆了旁人不曾有過的經曆之後,他更明白生命的珍貴。他願意用命去換無忌,那是因為自己欠他的。若是去尋找那虛無縹緲的‘九陽真經’,隻怕自己得逢崖就跳,卻未必有無忌那樣的好運。至於謝遜提及的‘烈陽神器’,他雖然未曾聽說過,但謝遜既然肯說出來,那便是有幾分把握,可是自己身為武當弟子,難道真的要跟明教中人去學習這‘烈陽神器’麼?一時間他不知道說什麼好。抬頭向師父望去,俞蓮舟麵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隻是一聲歎息,緩緩轉過身子,輕吟道:“清風撫我心,我心向明月。沈七,路是你自己選的,彆人不能幫你活著。”沈七活過,甚至死過,俞蓮舟的話他自然明白,隻是...他難道真的可以割舍眼前的一切麼?宋遠橋忽然道:“沈七,你身為武當弟子,卻在山下惹事生非,鬨得武林人聲鼎沸。我身為武當掌門,不能對此事不聞不問:不管你是否做過有無對不起江湖之事,從即日起,你沈七不再是我武當弟子,驅逐下山,考察一年。期間若發現有作jian犯科之舉,我武當派必將取你首級千裡之外,若是能潔身自好,造福武林,本掌門再重新考慮你回山之事,其間所在所為和我武當沒有任何關係,望你好之為之!”說罷深深看了沈七一眼,接著說道:“宋遠橋將以武當掌門的身份,告之天下。沈七,從此刻起你是我武當派的客人,一舉一行也將和我武當派毫無瓜葛。”俞蓮舟聽到宋遠橋的決定,身體一僵,終於沒說什麼,徑自出了青蓮觀。沈七不可思意的看向宋遠橋,他清楚的知道宋遠橋的所做所謂完全是為了自己,心頭一熱,端正的給宋遠橋磕了三個頭,追逐俞蓮舟而去。謝遜瞧著宋遠橋良久,終於一聲歎息,道:“五弟,義兄去看看無忌,明日一早便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