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飯後,沈七來到蘇元奇的住處給他用針。蘇千凝站在一旁看著兩人,嘴角泛起一絲淡淡的笑意。蘇元奇被沈七用金針渡穴之法續起不少經脈,雖然功力一時難以恢複,傷勢已大為緩解。此刻看了沈七一眼,忽然說道:“千凝,你去看看殷姑娘,我和沈七有話要說。”殷姑娘便是殷離,蘇千凝見父親麵色大有好轉,似乎傷勢被沈七醫好了大半,答應一聲,出門去照看殷離。沈七見蘇元奇支走女兒,情知他有話要問自己,恭敬道:“前輩有什麼吩咐?”蘇元奇哼道:“此刻隻有你我二人,難道一聲‘伯父’便讓你如此難出口麼?”沈七聞言一怔,隨即歡喜道:“多謝伯父。”他對蘇千凝極為欣賞,雖然不知道這是否就是傳說中的愛情,但得蘇元奇如此暗示,自然不會傻到拒絕。蘇元奇將沈七的歡喜看在眼中,心道:算你小子還有點機靈,也不枉千凝一點癡心。他身在局外,反比兩人自身瞧得更加清楚。沉吟道:“沈七,你這一手金針之法從何學來?可帥得很啊。”沈七剛好用完最後一根金針,擦去額頭上的汗水,隨口應道:“是我自己胡亂學來的,讓伯父見笑了。”“胡亂學來便敢用在我身上?你小子膽子也忒大了些。”蘇元奇佯怒道:“沈七,你可算是膽大妄為之人。”沈七訕訕一笑,卻沒有說話。蘇元奇拍拍沈七的肩頭,微笑道:“沈七,你今後可有什麼打算?你既被武當派開革出派,有了這手段,隻怕也餓不死你。”沈七見他尚有心情說笑,不禁對其胸懷極為敬佩,沉吟道:“我沈七隻是一個平凡之極之人,隻想過安穩的日子。我覺得能每天活著都是天大的福氣,豈有所求?不知蘇伯父指的是哪方麵?”蘇元奇淡淡笑道:“沈七你出自武當,武當乃屬道家,講究平淡自然、天人合一,你有這樣的念頭也很正常,隻是年輕人若是沒有一點半點奮進之心,哪裡還有半點年輕人的模樣?我第一次在武當山見到你的時候,乃是因為天兵府被盜一事,又因為你和小女有些瓜葛。那時候的你尚且激進向上,欣然允諾老夫十三擊之約,如今看來你武功倒是精進不少,但性子卻越發鬱結沉悶。”他兀自沉吟道:“年輕人少年得意,也自正常,因此不容於門派,江湖之上自然頗為微詞。但大丈夫行事講求光明磊落,若是事事受限於規矩,還有什麼痛快可言?我瞧你心結難解,此番下去,可不適合行混跡江湖,還是遲早歸隱的好。”沈七心道:他隻道我心結難解乃是為了逐出武當派之事,其實這隻是掌門師伯為救我性命之權宜計策。但我‘借屍還魂’之事,說出來乃是天大駭人聽聞,又豈能跟他說明白?但他能瞧出我心中藏有心結,可算是不簡單了。便道:“伯父說的是,我記下了。”蘇元奇自然瞧出沈七乃是敷衍自己,也不在意,淡然笑道:“人生處世,必然有所求,無非為了名利。但不管是那般,都該積極去爭取,你沈七若當真一無所求,為什麼不去做道士?卻來江湖廝混?”他忽然收起笑容,仰首望往屋梁,淡然自若道:“自郭大俠守衛襄陽身死,蒙古軍隊勢如破竹,若大宋室江湖頓時淪為焦土。其後文相被俘、寧死不屈,大宋亡矣,天下陷於蒙古人之手,自此元人肆虐,待我漢人如豬如狗,時至今日,以曆近百年。然則蒙古鐵騎縱橫草原,確是天下無敵,威名遠揚,便是極西之所也聞之色變。反則到了我中原之地,卻淪落四處受限,荒淫如斯,縱觀當今天下之勢,其實是一片大好。”目光再落在沈七臉上,冷哼道:“沈七你可知道這其中的緣由為何?”沈七沒想到他會跟自己說這些,沉吟道:“不破不立,自古皆然。”蘇元奇仰天長笑,絲毫不像身受重傷之人,道:“說的好,當時宋室雖然廣有精兵良將,卻不能自用以守天下,何也?皆因宋室荒淫無道尤甚元庭。沈七你一句不破不立,正中其中道理。”又微笑道:“那你知道目前形勢為何大好?”沈七心中暗道:你若是問我其他的東西,我興許還答不上來,至於曆史,我雖不熟,卻也知道大概。道:“當今天下不服元庭殘暴統治大有人在,且不說明教、天師道這等大門大派假托綠林之名,便是一般有誌氣的江湖好漢也積極反元。這當中若是能有一二才智之士,不出二十年,蒙古人便出退出我中原大地。”蘇元奇愕然道:“沈七你為何會如此肯定蒙古人會退出中原?我雖然頗有所悟,卻也不能這般肯定。”說罷站起身來,lou出思索的神情,舉步負手,踱步而行,經過沈七左側,到沈七身後五步許處挺立不動,目光射出深刻的感情,凝注在庭院的槐樹處,油然道:“沈七,你若是所言不假,那麼一月之後的比武你該如何自處?凡事有利有弊,你能為天下漢人爭取十年時間,同樣也給了汝陽王十年時間。”言罷沉聲道:“汝陽王雄才大略,若是能得十年時間整頓朝廷,再消除煉域門對元帝的影響,隻怕到時候又是另一番氣象。正所謂成也你沈七,敗也你沈七。”跟著神色一黯,歎息道:“這也是我被汝陽王府抓住之後才想明白的道理:一個人的武功再強,也強不過千軍萬馬。”沈七心中明白過來,此老跟自己繞了這麼一個大彎子,終於說道正題上麵來,傲然道:“成吉思汗在世的時候,蒙古軍隊何其強大?區區幾十年的時間,不也給磨滅了?他汝陽王就是再大才,也未必你能力挽狂瀾。再說煉域門可不是吃素的,豈能坐由對方弱其勢力?”蘇元奇愕然道:“沈七,你似乎信心在握呢,上午的時候你可不是現在這樣。”沈七淡然道:“我隻是不想給楚師兄太大的希望,免得誤導了他。”言罷歎息道:“積極是一天,消極也是一天。我既生活一天,為什麼不讓自己好過一點呢?”蘇元奇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道:“原來沈七你心中早有計較,我本來還想勸導於你,現在看來是用不上了。”轉而歎息道:“想我蘇元奇自認為看的透徹,現在看來不過自欺欺人。也罷,沈七,你且說說我的傷勢如何?”沈七渾身一震,頓時明白了蘇元奇為何跟自己說上麵的話,原來他是情知自己的傷勢已無藥可救,大限將至。而蘇千凝是他唯一的牽掛,他若不在,那麼蘇千凝所托何人?非他沈七莫許,這才出言相詢,便是為了替蘇千凝日後打算。不由得沉吟道:“伯父不必灰心,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未必便不能找出可救之法。”蘇元奇神色一黯,他雖然明白自己的情況,但聽到沈七如此說來,也知無法可想。淡淡一笑道:“一年前天兵府被毀,我已經成為家族罪人,能活到今日也算是福氣。”頓了頓沉吟道:“沈七,你須答應我一件事:若我不在,你不可讓蘇千凝前去汝陽王府為我報仇。”沈七聽他似在安排後事,皺眉道:“伯父也是開朗之人,還著意這些小事做什麼?”蘇元奇聽他意思當是要為自己尋仇,怔怔瞧了沈七半晌,忽然歎息道:“天兵府所藏何止神兵一項?所盜不值天兵府所藏三層。我先前詢問於你乃是江湖爭霸之路。須知江湖之中不過數人廝殺,已是了不得,豈能比得上戰場上的千軍萬馬?遠非江湖可比。你若是表lou出一星半點逐鹿天下的意思,我蘇元奇定會全力助你,更會將天兵府所藏全盤相助。如今我大限將至,天兵府勢必要傳於千凝,到時候你要如何,那也由得你。不過今日觀之,你對天下走勢了然於胸,便是逐鹿天下也非難事。”沈七苦笑道:“伯父您太瞧得其我沈七了,我是塊怎樣的材料我還不清楚麼?您就彆開玩笑了,不如靜下心來療傷,有奇跡發生也說不定。”蘇元奇旋風般轉過身來,閃亮得像深黑夜空最明亮星光的眼神異芒大作,利箭般迎上沈七目光,完美無瑕的容顏卻仍如不波止水,冷然道:“說實在的,我也不希望你去逐鹿天下,因為這樣不管你是贏還是輸,都必將苦了千凝,既然你能勘破這道理,我再不勉強你。”沈七搖頭道:“我隻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人,我想天天看到武當山升起的太陽,然後去朝南坡看落日。”蘇元奇沒想到沈七竟然如此胸無大誌,冷笑道:“那麼一月後的決戰怎麼辦呢?這一切可都是你沈七挑起的。莫非你要學令師祖張真人不成?做一個天下敬仰的武學宗師。”沈七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凡事皆有可為、不可為,不管將來的路如何,沈七都會好好活下去,慢慢去體會人生一世的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