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劉璟獨自一人坐在大帳內審視地圖,漢軍的關內各郡的沙盤已經完成,但放置在長安,沒有能及時送到劉璟身邊,他隻能從地圖上查看洛川和直道之間的小路,這對習慣於運用沙盤部署戰役的劉璟,地圖著實令他感到不方便。劉璟放下地圖,又負手在大帳內來回踱步,經過一天的商議,他最終和賈詡、法正達成一致意見,現在已是九月下旬,匈奴人最多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如果半個月內他們無法突破關中防禦,他就必須撤回草原,或者是撤回靈州,北方的第一場大雪往往會在十月下旬左右到來。如果匈奴大軍在第一場大雪來臨前不能撤回草原,那麼等待他們的,將是非常殘酷的考驗,對於漢軍而言,隻要再竭儘全力拖住匈奴大軍半個月,他們就將獲得最後的勝利,儘管擊敗匈奴人並非是漢軍,而是嚴寒的天氣,但勝利卻是屬於漢軍。關鍵是如何拖住匈奴人,這就像釣魚,舍不得誘餌,休想釣上大魚,可如果把握不好,恐怕連釣魚人也一起掉入水中,如何把握住這個度,便是整場戰役的核心了。劉璟儘量讓自己冷靜下來,好好整理一下這場戰役的思路,這時,大帳外傳來侍衛的聲音,“啟稟殿下,魏延將軍求見。”劉璟將思路暫時收回,隨即令道:“讓他進來。”片刻,魏延快步走進,躬身施禮,“參見殿下!”劉璟問道:“找到合適的人選嗎?”“回稟殿下,找到了,現在帳外等候。”劉璟立刻道:“讓他進來見我!”魏延又出帳了,很快領進來一名三十歲左右的低級軍官,軍官單膝跪下:“參見漢王殿下!”魏延在一旁介紹道:“此人是斥候營屯長,名叫張新,這次匈奴軍隊大舉南下洛川道的情報就是他先得到。”劉璟點點頭,“請起!”張新站起身,挺直了身體,劉璟見他身材雖然中等,但精明乾練,目光十分坦然,便知道此人是一個冷靜而有頭腦的人,他不由暗讚魏延會選人。劉璟又道:“魏將軍有沒有告訴你,要讓你執行什麼任務?”張新點了點頭,“卑職知道。”劉璟微微歎息一聲說:“此行九死一生,你們很可能回不來,說說吧!你和手下都有什麼要求,要重賞還是厚爵?”張新沉默片刻道:“如果我們陣亡,官府會有撫恤給家人,我們不要重賞和厚爵,隻希望我們的名字能刻進忠烈祠。”劉璟心中感動,他默默點了點頭,對張新道:“不管你們是否成功,隻要儘力去做了,你們都能如願以償!”.........次日清晨,張新率領十名弟兄在通往午亭關的小道上疾奔,朝陽照在士兵的身上和臉上,每個人都仿佛被抹上了一層玫瑰色的紅光,但他們表情一樣的嚴肅,誰也沒有說話,繃著嘴唇一路疾奔。張新之所以趕往直道,是因為得到最新的情報,進攻直道的匈奴大軍首領正是劉去卑,按照匈奴軍製,劉去卑率領的三萬大軍必然都是他的部落軍隊,而李令是劉去卑的幕僚,十之**,李令就在劉去卑身邊。“屯長,休息一下吧!”賀老六累得吃不消,終於大喊起來。張新也感覺戰馬快支持不住了,便勒住戰馬,指著一處背風的空地,對眾人道:“去那裡休息半個時辰。”眾人奔過去,紛紛下馬,先給戰馬飲水喂食,然後自己找一地坐下休息,這時,張新走到楊利身邊坐下,關心地問他道:“你的箭傷怎麼樣?”“隻是皮肉之傷,沒有傷到筋骨,已經沒事了。”楊利還甩了甩胳膊,表示自己已無恙。“那我就放心了,否則你就得回去。”這時,楊利又小聲問道:“屯長,我們真能完成任務嗎?”張新見眾人都向自己望來,他想了想,便對眾人道:“大家都過來吧!”眾人紛紛圍到張新身邊,張新看了大家一眼,這才緩緩道:“這次行動事關重大,而且我們是九死一生,很有可能活不成,我希望大家能明白這一點,都是多年的兄弟,我不會勉強各位,如果誰不想做,現在就說,我派他回去送信,怎麼樣,不願去可以舉手。”他目光掃向眾人,卻沒有一人舉手,張新點點頭,又徐徐道:“昨晚漢王接見了我,他親口給我承諾,不管我們是否完成任務,隻要儘力去做,我們所有人都能進忠烈祠,讓後人景仰。”眾人都激動起來,賀老六笑道:“本來我還想要百兩黃金,可想一想,若靈位能放進忠烈祠,這是何等榮耀,黃金又算個屁!”張新見眾人情緒都調動起來,便對眾人道:“我昨晚想了一路,終於想出一個方案,大家商量一下,看看行不行?”午亭關是繼雕令關後又一座大型關隘,同樣是修建在地勢險要處,關隘堅固高大,易守難攻,關隘本身有一千漢軍守衛,但由於前方關隘的士兵陸續逃來,使關隘的守軍達到兩千人,憑借險要的城牆,匈奴軍想奪取這座關隘,絕不是那麼容易。劉去卑深知這座關隘難以攻克,他又想重施故技,派軍隊從繞到午亭關背後,從洛川道過來或許有這個可能性,但從直道尋找小路似乎不太可行了,儘管知道可能性不大,但劉去卑還是派出了十幾支巡哨,在土亭關附近尋找小路。一支百餘人的匈奴巡哨在一條巨大的山坳中四處尋找道路,這一帶溝壑縱橫,岔路極多,光這條山坳就有幾十條岔路,有的路隻走數百步就到頭,這種路還好,不浪費時間精力,就怕有的路延綿數十裡,走到最後發現還是死路,甚至還迷了路。百餘名匈奴士兵如遇亂麻,麵對如此多的岔道,他們不敢輕易進入,隻能小心翼翼繼續沿著山坳前行,就在這時,他們忽然聽見前方有人大喊:“站在!不準再跑!”匈奴百夫長吃一驚,連忙帶領手下躲到一塊巨大的山岩後,小心向外張望,隻見有三名漢軍士兵渾身是血,跌跌撞撞向前奔跑,後麵有七八名漢軍士兵騎馬追趕,不斷向三人放箭。百夫長心念一動,立刻對士兵道:“放過前麵三人,襲擊後麵的追兵!”百名匈奴士兵一起張弓搭箭,待三人剛奔過去,百支箭一起射向後麵的追兵,後麵的追兵措手不及,慘叫著落馬,隻有兩名士兵奔在後麵,逃過一劫,他們調轉馬頭拚命向北奔逃。匈奴百夫長也不管他們,他吹一聲呼哨,百名匈奴士兵一起衝出,將三名逃跑的漢軍士兵團團圍住,這三名士兵正是張新等人喬扮,他和賀老六、楊利三人裝成逃兵,後麵是他手下在追趕。此時,張新心中悲痛地看了一眼五名被射死的弟兄,舉手大喊道:“我們願投降!投降!”匈奴人和他們語言不通,百夫長喝令道:“將他們帶回大營!”很明顯,這幾名漢軍士兵能從山裡逃出來,說明山中必然有小道通往關隘後麵,百名匈奴士兵押著三人向大營而去匈奴王帳內,劉去卑正和謀士李令商量下一步的行動,李令對自己的虛實策略頗為滿意,虛實變換,若洛川道有大軍防禦,那他們便將主力放在直道,若直道上駐紮有漢軍重兵,那他們就全力進攻洛川道,甚至“大王有所不知,兵法中的虛實之道並非涇渭分明,而是在變化之中,因勢利導,因地製宜,千萬不能拘泥於常理,隻有打破常理,漢軍才摸不透我們的進軍套路,當劉璟認為直道是實攻時,必然會從長安調大軍趕來防禦,但時間上來不及,而洛川道又要防禦單於之軍,不能隨意調動軍隊,劉璟一定會從最近的馬嶺河道調動軍隊,馬嶺河道隻有一萬軍隊,若調兵來直道,至少需要五千人,這樣一來,馬嶺河道的防禦漏洞就出來了。”李令說到這,故意賣個關子停了下來,意味深長地望著劉去卑,劉去卑這才如夢方醒,擊節叫好,“妙計啊!這就叫防不勝防。”李令陰陰一笑,“這就叫狡兔三窟,劉璟以為我們要大舉進攻洛川道和直道時,他做夢也想不到,我們的真正目標卻是馬嶺河道,屆時,我帶兵繼續佯攻直道,和洛川道進行虛實配合,而大王則率一萬騎兵突擊馬嶺河穀,等劉璟得到消息時,大王的騎兵已經突入關中,隻要有一萬大軍突入關中,整個局勢就變了,那時整個關隴都將是大王的囊中之物。”劉去卑又是興奮,又是期待,他咬牙切齒道:“殺子之恨,我要劉璟百倍還來。”就在這時,有士兵在帳外稟報:“啟稟大王,我們一支巡哨抓住了三名漢軍逃兵,他們可能知道小路。”劉去卑一怔,和李令對望一眼,隨即令道:“將他們押上來!”片刻,匈奴百夫長將張新等三人押了上來,百夫長躬身道:“啟稟大王,卑職率部在西麵巡哨探路,遇到一隊漢軍騎兵在追擊這三人,卑職率軍伏擊了漢軍騎兵,抓住這三人,他們自稱是逃兵,和午亭關守將有仇,午亭關守將借故要殺他們,他們伺機逃出。”張新三人被反綁著手,跪下泣道:“他們不想為漢軍賣命,拚死逃出,望大王饒我們一命。”劉去卑冷哼一聲,指著賀老六和楊利道:“將他們兩人帶下去分彆盤問!”幾名匈奴大漢上前將賀老六和楊利拖了下去,大帳內隻剩下張新一人,這時,李令道:“大王,讓我來問他。”劉去卑知道李令狡黠無比,若他來問話,對方必然瞞不過他,便點點頭,“先生請吧!”李令慢慢走上前,冷笑道:“你是哪裡人?叫什麼名字?”張新見李令鼻尖有個豌豆般大小的黑痣,便知道這就是他要找的目標,但現在李令就在他眼前,他也殺不了,他依然裝作怯弱的模樣,低聲道:“小人是北地郡泥陽縣人,名叫張新。”李令一怔,這人居然和自己是同鄉,難怪他口音和自己很相似,李令語氣稍微柔和一點,又問道:“你為什麼要逃走?”“守將王遷欠我三萬錢賭債,他不想還我,又怕我向上告狀,便誣陷我通敵,要處斬我,好在有幾個弟兄不忍見我枉死,偷偷放了我,在逃跑時卻被王遷派人追殺,求先生饒我一命。”這時,一名侍衛匆匆走進來,在李令耳邊低語幾句,李令臉色一變,隨即又恢複正常,不露聲色道:“讓我饒你一命可以,但我有一個條件,隻要你肯帶路,帶我們走小路越過關隘,我就饒你不死,怎麼樣?”張新低頭沉思片刻,問道:“你說話可當真?”“絕不虛言!”“好!”張新下定決心道:“我答應你。”李令臉色一變,喝道:“你竟敢施苦肉計來騙我,給我拖出去斬首!”幾名匈奴大漢上前,將張新強行拖出去,張新急得大喊:“我句句是實,你們為何不信?”“拖出去!”張新被拖了出去,旁邊劉去卑愕然,“此人是我們的向導,先生真要殺他嗎?”李令冷笑一聲,“大王且看我怎麼對付他!”李令快步走出,隻見張新被綁在大帳外的木樁上,一名匈奴士兵高高舉起了刀,李令走到張新麵前,冷冷道:“休想在我眼前耍花槍,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隻要你坦白,我可以饒你一命。”張新怒道:“我說的都是實話,你卻不信,讓我怎麼解釋?”“斬!”李令一聲怒喝,行刑手揮刀向張新脖子劈去,張新閉上了眼睛,就在刀即將砍上脖子的一刹那,刀卻停住了,李令點了點頭,“你果然是個人物,可惜你卻有豬一樣的同伴。”李令一揮手,“帶上來。”隻見匈奴士兵拖來兩人,張新的眼睛猛地瞪圓了,楊利手腳都被剁掉,已經死了,而賀老六被砍掉了左腳,賀老六大哭道:“屯長,我不想背叛,但我實在受不了,你原諒我吧!”李令冷冷哼了一聲,“你們在小道上埋伏了重兵,用苦肉計引我們上鉤,你以為憑你的嘴硬就可以瞞過我嗎?”張新長歎一聲,眼中萬念皆灰,眼一閉,伸長脖子等死,李令凝視他半晌,又柔聲道:“你如果肯投降,我不但饒你一命,同時也饒你同伴一命,怎麼樣?”張新一言不放,賀老六卻大喊起來,“三郎,你忘記你父親之命是誰救的嗎?是我救的,今天你若不救我,你怎麼向你父親交代?”張新渾身一震,賀老六又哭著大喊:“還有你母親,你若死了,她老人家怎麼辦,你不要命,你要為你娘想一想。”張新淚水滾落出來,李令又拍了拍他肩膀,“你是我同鄉,難得你有如何膽色,隻要你肯投降,我不但放了你的弟兄,還會成全你的孝道。”報恩和報孝已經將張新逼得撐不下去了,半晌,他咬牙道:“你們先放了他,我就答應替先生做事。”“好!”李令隨即指著賀老六道:“給他包紮傷口,放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