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平原北部,這裡是一望無際的草原,但在半人高的茅草中,不斷可見突起的土堆,以及在土堆兩邊,依稀可辨的田埂阡陌和一條條廢棄的水渠,在百年前,這裡是大片的農田,數十萬從中原北遷的農民將肥沃的河套平原變成了糧倉。而此時,農田荒蕪,溝渠廢棄,昔日辛勤耕作的農民已看不見他們的身影,河套平原變成為右賢王劉去卑的領地,重新變成了遊牧民族的天下。八月的草原正是馬壯羊肥的季節,也是一年中牧人們最悠閒最充實的季節,在一條清澈的小河邊,雪白的羊群正成堆擠在河邊飲水,不遠處的一座草堆上,一名少年牧人正悠閒地躺著,雙手枕在頭下,嘴裡嚼著草根,望著天空悠悠的白雲發呆。這時,少年忽然坐了起來,疑惑地望向北方,他似乎感受到什麼,大地在震動,這是有萬馬奔騰從北方而來,很快,他便看到了一條黑線,迅速向南推進,這是數千騎兵殺來。少年頓時慌了手腳,不知該逃跑,還是先顧羊群,不過他在河邊,倒問題不大,若真有危險,他可以跳河逃走。一隊騎兵疾奔而至,少年放了心,他認出是匈奴人的軍隊,是自己人,片刻,匈奴騎兵奔至他不遠處,勒住了戰馬,為首百夫長大喊道:“少年,你們王帳在哪邊?我們是單於的先鋒,來找右賢王。”聽說是單於的軍隊,少年頓時有些激動起來,起身指向西南方向,“我們右賢王的王帳向那邊走,再走半天就到了。”“多謝了!”騎兵調轉馬頭奔回去,片刻,大隊騎兵向西南方向疾奔而去,很快變成了一群小黑點,少年望著他們遠去。他忽然想起父親告訴過他,若有單於軍隊南下,就是要開戰了,他心中頓時害怕起來,急急趕著羊向南麵回家。.......劉去卑自從奢延海的大營被漢軍突襲後,他便將整個部落遷回了河套,這裡是他的大本營所在,他所控製的十幾個部落都分布在河套各地,另外兒子劉猛則率他自己的部落占據了靈州,使靈州成為劉去卑的另一塊地盤。劉去卑的王帳位於一片豐美的草原之上,有十幾萬本部落牧民跟隨著他,大大小小的營帳有數萬頂之多,戰馬十幾萬匹,牛羊數百萬頭。這次大破靈州羌人給劉去卑帶來了豐厚的戰利,數不清的牛羊,堆積如山的糧食,財寶、絲綢不計其數,還有數萬名年輕女人和孩子,但最讓劉去卑欣喜若狂的是,他們竟然繳獲了數十萬斤生鐵,這對極為缺乏生鐵的匈奴人,無疑是最讓他們動心的戰利品。豐厚的戰利品使匈奴人暫時忘記了奢延海的不幸,男人們有了新的女人,主婦們則有了新的少年羊奴,羊群增加了,馬圈擠滿了,酋長們在欣賞珠寶金銀的光澤,貴婦們則沉醉於絲綢的光滑,整整一個夏天,無論平民還是貴族,都沉浸在收獲的喜悅之中。不過劉去卑沒有忘記他們的戰略計劃,更沒有忘記刻骨的仇恨,在八月後的秋天,單於的大軍將南下河套與他彙合,屆時他們將出兵十萬,血洗關中。劉去卑一天天的盼望著,這天下午,他終於等到了單於的消息,有士兵來報,右骨都侯梅離率領三千軍隊進入他們的領地邊緣。劉去卑知道梅離是單於的妹夫,全名叫做呼衍梅離,是呼衍部大酋長呼衍著的長子,也是單於呼廚泉的心腹之一。他的到來也就意味著呼廚泉就在不遠處了,劉去卑大喜,立刻帶領千餘騎兵前去迎接單於。右骨都侯梅離雖然找到了王帳所在地,但他們並沒有進入大營,而是在距離大營約十裡的草原上紮下了營帳,他們的任務是尋找營地和水源,準備防禦,另外要和右賢王劉去卑取得聯係。就在梅離指揮士兵安營布寨之時,有士兵指著遠處喊道:“右賢王來了。”隻見一隊騎兵向這邊疾速奔來,騎兵漸漸奔近,為首之人正是劉去卑,梅離連忙催馬迎了上去。“右骨都侯一路辛苦了!”劉去卑大笑著催馬上前,和梅離重重擊一掌。“感謝右賢王前來探望。”梅離一邊說著,目光向後瞥了一眼,卻沒見羊群,按照事先約定,這次匈奴主力南下,糧食由右賢王負責,他和三千士兵一路啃肉乾、喝馬奶過來,就指望劉去卑能趕來大群牛羊,他們好殺牛宰羊,迎接單於到來。不料,梅離卻沒有看見約定的羊群,他心中頓時微微有些不滿,臉一沉道:“單於大軍和我們相距隻有五十裡,最遲晚上就到,但我們糧食還沒有著落,讓我很是為難,晚上讓單於吃什麼?”劉去卑恍然大悟,嗬嗬笑道:“都侯不用生氣,糧食已經準備好,馬上就送來,我是先來問問單於的消息。”梅離臉色這才稍稍好轉,這時,遠處傳來了號角聲,他們一回頭,隻見北方彩旗飄飄,一隊百餘人的舉旗騎兵到了。梅離嚇了一跳,連忙道:“右賢王,單於快到了,我們去迎接吧!”劉去卑點點頭,和梅離一起向北邊而去,行了數裡,又見一隊彩旗兵到來,他們一路向北奔馳,連續遇到了七八隊彩旗兵,足足奔馳了三十裡,才終於看到了單於的王隊。數萬騎兵無邊無沿,聲勢浩大,在隊伍正中,是一輛由百匹駿馬拉拽的大車,車上是一頂金色的大帳,四周站滿了衛士,正前麵插著一杆鑲有金邊的狼頭大旗。數千鐵甲騎兵護衛在王帳四周,這正是匈奴單於呼廚泉的金色王帳,呼廚泉親自率領大軍南下。按照劉去卑和呼廚泉達成的協議,這次匈奴將一共出兵十萬,其中兩人各出兵五萬,目標是奪取關中,將漢軍趕回巴蜀。呼廚泉年約四十歲,長得一張大方臉,絡腮胡子,血盆大口,鼻子像紫茄子在臉龐中央突兀而起,但眼睛卻又細又小,眉毛粗濃,長得實在有點跌宕起伏。呼廚泉是極為精明之人,在中原也呆了多年,他繼承單於之位已有十幾年,卻第一次決心攻打中原,原因是他感覺到了劉璟的巨大威脅。呼廚泉一直在關注中原的局勢變化,尤其對於新崛起的劉璟,他格外關注,在劉璟軍隊幾次擊敗曹軍之後,他便意識到,自己遲早會和這個南方軍閥打交道。果然,漢軍勢力在攻克巴蜀後,便不斷北上,最終占領了關隴,並準備將都城遷到長安。如果劉璟依然和曹操一樣,對遊牧民族采取一樣的和緩策略,大家互不侵犯,相安無事,呼廚泉也不會像今天這樣緊張。但劉璟卻相繼征服了隴西的一些弱小遊牧民族,繼而又擊敗河西羌人,收回河西,如果劉璟對遊牧民族的進攻就到此為止,呼廚泉也能忍下去。但漢軍從今年開始大規模攻打關內的烏桓人和匈奴人,手段血腥,終於使呼廚泉忍無可忍,他開始意識到,劉璟是要將匈奴人趕出中原,一旦他真的得了天下,匈奴的黑暗時代就將來臨。呼廚泉終於下定決心,他要趁劉璟力量還不夠強大之時,將漢軍徹底擊敗,趕回南方去,呼廚泉必須要讓劉璟明白一個道理,想改變百年來形成的勢力格局,他就得付出慘重的代價。不過,呼廚泉雖然決心已下,但他還是很謹慎,選擇八月入秋後才南下關內,一方麵秋天是匈奴人的傳統作戰季節,另外一方麵,他也需要時間進行準備,召集各部落酋長商議,並要求各部落出兵。呼廚泉在南方多年,他知道匈奴騎兵和中原軍隊在兵器裝備上的差距,也知道匈奴騎兵的優勢,早在出兵之前,他便有了作戰計劃。這時,有衛兵在帳外稟報,“啟稟單於,右賢王到了!”呼廚泉點點頭,“請他進來!”片刻,帳簾一掀,劉去卑大步走了進來,兩人大笑著緊緊擁抱一下,劉去卑笑道:“我等兄長到來,頭發都等白了。”“賢弟剛剛吞下了靈州羌人,這麼快就消化了嗎?”“攻打靈州雖然收獲豐盛,但刻骨的殺子殺妻之仇卻讓我日夜難眠。”呼廚泉同情地拍拍他肩膀,“坐下來說!”劉去卑坐下來,見小桌上鋪著一張地圖,他略略湊近,隻見是一幅關內地圖,地圖上畫了三個紅圈,正是漢軍在關內建立的三座據點。“單於是準備攻打這三座城池嗎?”呼廚泉微微冷笑道:“我們大軍南下,漢軍必然退到關內,扼守關隘,與我們長期對峙,冬天一來,我們就得北撤,所以最好的策略就是圍點打援,我們打了孩子,就不怕大人不來。”劉去卑默默點頭,這時,他想起一事,連忙道:“劉豹有沒有去找單於?”“沒有,他那邊出什麼事了嗎?”劉去卑有些憂心忡忡道:“我得到一個消息,劉璟可能與曹操結盟了,據說曹操在太原屯兵十萬,我擔心並州那邊可能會出事。”“啊!”呼廚泉一下子愣住了,他竟然一點都不知,他急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六月底七月初,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劉去卑停一下又道:“不過,或許曹操另有深意,他未必會真的攻打劉豹。”“為何?”劉去卑笑了笑,“單於想一想,若劉璟被趕回南方,誰會是最大的得益者呢?”呼廚泉明白劉去卑的意思了,他緩緩點頭,“你說得有道理,既然劉豹不來求援,必然是他和曹操有了默契,曹操或許隻是想牽製住劉豹,給劉璟一個人情,又占據大義,真讓他出兵,他未必答應了。”說到這,呼廚泉伸出粗壯的手指重重點了點地圖上的高奴縣,“我決定先圍打高奴縣,逼劉璟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