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重新認識你沐閒君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那就是把自己認為最重要的東西交給一個不信任的人,是否合適?因為這本身就不是一件需要去考慮的事,答案已經在每個人的腦子裡根深蒂固的存在。不信任,又怎麼可能會交托?可是納蘭定東的話,改變了沐閒君對這件事的看法。“你可知道,這樣有什麼後果?”沐閒君問。納蘭定東點了點頭,很自然的回答:“為將者,最好的打算和最不好的打算都要打算好。將鳳凰台交給你,最不好的預計就是你會下令赤眉軍封鎖城池,將鳳凰台外麵我大營裡的軍隊擋住,不再有所來往。最好的打算是,我帶著人馬歸來之際,你再把鳳凰台交給我。”他看著沐閒君,發現對方的眼神裡有些疑惑所以繼續說道:“鳳凰台之重要,是在於東疆戰局。對於我黑旗軍來說,鳳凰台本身沒有什麼特彆的意義。如果有人能穩守鳳凰台不至於被洋人攻破,那麼對東疆戰局就不會有什麼影響,對我黑旗軍來說,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相反,你若是占了鳳凰台,我倒是可以自由自在的領兵離開,想去哪兒打就去哪兒打,對於黑旗軍來說這反而更好。”他笑了笑道:“換個方式說,哪怕坐在我麵前的不是你沐閒君,而是沐廣陵。我也會這樣選擇,不是因為什麼信任,隻是因為你合適。當然,我要去做的是搶你父親的糧食,你父親自然不會幫我看家。”沐閒君似乎對最後這句話有些抵觸,卻最終沒有反駁什麼。“我一直想知道,當初你從蓬萊島生還之後,為什麼沒有直接回沐府,而是隱姓埋名的拉起來一支隊伍?”納蘭定東問。“沒什麼。”沐閒君彆過頭,不去看納蘭定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我也沒有必要把這個選擇的初衷告訴所有人。”納蘭定東點了點頭:“好吧,那我以後就不再問了。總是有些秘密需要憋在自己心裡,也隻能在無人的時候拿出來和自己分享。”沐閒君似乎對這句話很敏感,他扭頭看向納蘭定東道:“如果你隻是來交待鳳凰台的事,那麼我已經知道了。你帶兵走之後我不會好好的守著這座城,自然不是為了你黑旗軍,而是為了東疆百姓。不管我之前做過什麼,對百姓的看法如何,現在我隻想好好的守住這片土地,不讓和我有著一樣膚色穿一樣的衣服說著同一種語言的人受到欺負。”“如果你沒有彆的事,可以離開了。”他說。納蘭定東沒有生氣,站起來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道:“我父親曾是北遼族的勇士,在一次和蒙元人的交戰中戰死了。但是,為了保證族人不會遭受到蒙元人的報複,和他一同赴死的那些人最終也沒有得到承認。甚至,北遼族可汗宣布他們是叛軍,和北遼族沒有一點關係。”“我曾經想過如何為父親正名。”納蘭定東的腳步頓了一下,然後笑了笑:“所以我小時候一直在不停的和人打架,告訴他們我的父親是個大英雄。那個時候差不多總是鼻青臉腫,因為太多的孩子隻認為叛徒是該死的,而不去問真相。後來我才發現,每一個和我打過架的孩子,在回家之後都還會挨一頓揍,他們的父母會鄭重的告訴他們,我的父親真的是一個大英雄。”他看著沐閒君的背影:“所以,有時候你所認為的不認同和反感,隻是因為你是個小孩子而你麵對的都是小孩子。真正成熟起來的人,會明辨事理。在我看來,你之所以當初選擇隱姓埋名的拉隊伍和洋人作戰,理由不過三個。”“第一,你覺得自己必須為那些兄弟們報仇。”“第二,你覺得自己的名聲以前在百姓們當中太臭了,如果你告訴他們你是沐閒君,你怕你赤眉軍中的那些兄弟們會排斥你。你覺得他們不喜歡沐閒君這個代號,而是尊敬那個蒙著臉的大首領。”“第三,你覺得你以前一直過的很不對,你人生追求的方向錯了。現在你想改正,卻不敢用自己的真實身份去改正。你想證明你自己,向所有人證明你自己,也包括你的父親我想,你肯定想過,有朝一日你帶著赤眉軍擊敗洋人之後,你會穿著甲胄回到家裡,向他說你做到了。”沐閒君猛的回頭:“夠了!”他的眼睛有些發紅:“我的事和你無關,不管我是出於什麼目的組建了赤眉軍,都和你無關。不要以為你救過赤眉軍就可以隨隨便便說些什麼,我的事不允許任何人指指點點!”納蘭定東聳了聳肩膀:“好不過,你忽略了一件事。”沐閒君幾乎是下意識的問出來:“什麼?”納蘭定東道:“你一直懼怕於你赤眉軍的兄弟們知道你是沐府小公爺的身份,你害怕失去他們的信任和尊敬。但是現在,赤眉軍的每一個人都已經知道你是沐廣陵的兒子,他們可曾離開你?”納蘭定東走出房門:“當你自己不再是小孩子的時候,你身邊的人也就都不是小孩子了。”沐閒君的臉色變了。他看著納蘭定東,對方卻已經走出了房門。微風從門外吹進來,似乎是在幫他整理著自己的情緒。有些時候,有些話總是能觸動人心最柔軟的那個地方沐閒君站在一麵很大的銅鏡麵前,看著鏡子裡那個自己。有些時候他總是覺得自己很刺眼,又或者說是很不順眼。尤其是在他失去了一條胳膊之後,他便再也不想看到自己的樣子。他喜歡把自己罩進寬大的衣服裡,藏起來那光禿禿的一個肩膀。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審視過自己了。沐閒君忽然發現,自己的樣子原來看起來已經不再那麼討厭了。當目光停留在那條斷臂上的時候,他才醒悟,自己竟然已經能如此平靜的麵對。曾經,他每次看到這條斷臂都會憤怒,都會恨不得摧毀眼前看到的一切。他會拿彆人出氣,打罵府裡的下人。可現在,他甚至已經不覺得那裡有多醜陋。“大首領”他的親兵從外麵進來,打算告訴他黑旗軍已經有大規模的兵馬調動,卻發現大首領站在銅鏡前麵,臉上竟然有笑容。那笑容是如此的自然,完全不是為了笑而笑。而這個親兵最詫異之處在於,大首領今天居然沒有蒙住臉,也沒有穿那件特彆寬大的長袍。“什麼事?”沐閒君回頭問。親兵張大了嘴巴,卻忘記了自己之前要說什麼。“啊?”他愣了一下,連忙垂首:“納蘭將軍已經在調集人馬了,也已經將城牆上的防守交給了咱們。下麵的幾個首領讓我過來問問,大首領是不是要召集所有人商議一下輪防的事?”“好”沐閒君點了點頭:“幫我穿甲。”親兵再次怔住,要知道沐閒君以前是絕對不會穿甲胄的,因為就算修為再高的人,也無法獨臂為自己穿上鎧甲。而沐閒君似乎很介意彆人看到他的斷臂,甚至不允許有人進入他的住處。“楞什麼?”沐閒君微笑道:“以後你們誰當值,誰幫我穿甲。”“喏!”親兵興奮的應了一聲,發現今天的大首領格外的不同。“另外,去背一壺酒,我要為納蘭將軍送行。”“喏”“傻笑什麼?”“隻是覺得大首領穿甲,真的很精神啊。”“哈哈!”沐閒君笑的如此暢然。親兵悉心的為他將甲胄穿好,然後往後退了幾步仔仔細細的看著這個不一樣的大首領。他以前對大首領隻有敬畏,但是今天才發現大首領原來也這樣的平易近人。以前,即便是在一個戰場上並肩廝殺的時候,他也覺得自己和大首領之間有著距離。可是今天明明有著距離,他卻發現和大首領之間更加親密。“大首領,你真的是沐府的小公爺嗎?”他問了一句,然後才發現自己的問題有些白癡。當醒悟過來之後,他的臉色變了,很緊張。他怕大首領翻臉,他懼怕於大首領有時候會不經意間出現的冷冰冰的眼神。“是”沒有想到的是,沐閒君居然笑著點頭。“曾經驕傲的以為是,曾經以為可以不是。但是現在我才發現,這種身份是骨血裡的東西,想否認都不可能。我叫沐閒君,是沐廣陵的兒子。應該跟你們道個歉,我應該早早告訴你們這些的。”他微笑著回答。親兵驟然鬆了口氣,他發現這個時候的大首領,格外的高大鳳凰台的城牆上站著一個獨臂將軍,他曾經有一個特彆顯赫的身份。但是毫無疑問,曾經的顯赫和現在的榮耀比起來,是那麼的渺小。他站在城牆上眺望遠方,眼神裡已經那麼純潔沒有一絲雜質。他看到遠去的黑旗軍隊伍如長龍一樣行進,看著那飄揚的黑旗軍火紅色戰旗在風中飄擺。“我還會恨他嗎?”沐閒君心裡冒出來那個名字,那個他曾經恨之入骨的名字。他以前一直認為自己絕不會和那個人出現在同一個地方,甚至每每想到和那個人同處在一片天空之下都會覺得難以忍受。但是今天,他發現自己還是很想狠狠的揍那個家夥一頓,但是和仇恨無關。“你是一個很難理解的人。”他有些感慨的自語:“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你會調派人馬不遠萬裡來東疆和洋人交戰。我一直也不認為你是一個思想上多無私的人,但是既然你能讓納蘭定東這樣的人對你崇拜的五體投地,想必你確實有什麼過人之處吧。”沐閒君喃喃道:“如果你再來東疆,我倒是想重新認識一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