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劍時!”花朝公主從噩夢中驚醒, 鬢邊的發被冷汗打濕。“公主又做噩夢了。”宮女趕忙遞上一杯溫水, “公主潤潤喉,已經是傍晚時分,再堅持一會兒就能停下歇一歇。”宮女的聲音明明就在耳畔,卻仿佛隔著千萬層的雲霧。施令蕪沒有接宮女遞過來的水, 她聽著車轅碌碌聲,慢慢從那個陰暗肮臟的噩夢裡清醒過來。都過去了……她垂眸, 下意識地將手搭在小-腹,再也感受不到那個孩子的存在, 她的手在發抖。起先隻是微顫,發抖漸漸劇烈起來。“公主!”宮女趕忙放下水杯,握住施令蕪的手, 她的手冷得像冰一樣。“你下去。”施令蕪開口。她的聲音也沒有溫度,甚至沒有生氣。宮女擔憂地望了施令蕪一眼,還是領命下了馬車, 登上後麵的一輛馬車。車廂裡隻有施令蕪一個人了,她朝著角落向後挪了挪,抬腳踩著長凳,縮在角落抱膝而坐。骨子裡的驕傲讓她不願意在宮女麵前顯露半分脆弱。施令蕪苦笑。她哪裡還有驕傲。早就沒了,她的驕傲落在肮臟的泥裡,被人踩來踩去。一個從小萬千寵愛的公主, 拋下一切跟著心愛人隱居山野。雲劍時是江湖人,即使再不問世事的性子,雲家人的仇家也不少。當沒了雲劍時的保護, 她會經曆些什麼?噩夢千萬次地折磨著她,她不願意去回想。她將手死死摁在自己的肚子上,才能抵抗這般撕心刮骨的痛。她親眼看著心愛人被亂劍刺殺,長劍刺進他的心臟。他遙遙望著她,似乎想說什麼,可是一個字都來不及說便被推下萬丈懸崖。她受儘欺辱時,拚命護著自己的肚子,可是就算她丟下所有公主的驕傲去跪地乞求,換來的隻是變本加厲的欺辱。他們大笑著踩她的肚子。鮮血,還有死亡。那一日,她便死了,與她的心上人和孩子一同死去。所有昔日的盛寵都成了舊夢。後來,她甚至要勾引何平,那個曾經給她擦鞋都不配的侍衛,才得以逃走。那個時候施令蕪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隻有握緊權力才能保護自己,保護自己的愛人。她好想回家,回到自己的公主府。就算她知道那些萬眾寵愛的日子再也回不來了,她也想回家。好想好想。她一動不動縮在角落,直到天色將要暗下來,她才有所動作。她攤開手心,望著攤在掌心的劍穗,眼淚千萬次地將劍穗打濕。她在很小的時候便認識了雲劍時。那年她十一,隨太後去行宮避暑。她帶著宮人在山野間遊玩時遇見了雲劍時。他雖然比她年長兩歲,那個時候他卻比她矮一些,一個人站在瀑布下練劍。他身量消瘦,被水打濕,卻立得筆直,望著劍的神情那樣專注。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人,目光怎麼也挪不開。她有意刁難他,可幾句話之後才發現他和她認識的人都不一樣。他連公主是什麼人都不知道,他甚至不認識錢幣。他形單影隻,渴了飲山泉水,餓了吃山間果。就算偶爾獵個兔子,他也隻是往火上一扔,連鹽都不會加。有一次,她笑話他不認識油鹽,他難得歎了口氣,說他認識,隻是沒必要。嗯,沒必要。在他的心裡隻有劍。那個時候,施令蕪莫名希望他的心裡不僅有劍,也能辟出一個小小的角落裝著她。她大建行宮,惹得舉國議論,隻因他常去行宮所在之地後麵延綿無儘的山巒,她可以借著去行宮的緣由見他。她招搖地舉辦比武大會,惹得天下男兒爭相赴京為爭前程或為博美人一笑。隻是因為雲劍時曾苦惱參不透劍式。她將他悄悄帶著,讓他看彆人比武的招式。他得了悟,一聲道謝連續多日抱著他的劍琢磨劍式。她嫣然一笑,覺得真值得。陶國還有一個公主,比施令蕪小一歲,名施令芝。因為兩人母妃不和,她們自小就學會了深宮爭鬥。施令芝發現了她的秘密,指著施令蕪惡狠狠地訓斥:“父皇早就說過了,你天生殊眸長大了是要為了陶國和親的!你活著就是要為了家國大義嫁給彆的男子的!你竟然與人暗中勾搭!我要告訴父皇,讓她好好看管你,還要讓父皇殺了那個人!”軟硬兼施無法說動施令芝。施令蕪知道若讓父皇知道雲劍時必死無疑。於是,施令蕪親手掐死了施令芝。那一年,她十三。沒有人能傷害她的雲郎,沒有人能阻止她和她的雲郎在一起。她本就不是良善人,她自私、惡毒又無情。她所有的善和情都給了雲劍時。既然他一心向劍不問世事,那所有的荊棘都由她來鏟除。她本就不善,為了他,也不畏死後打入十八層地獄。隻要他的那一雙手不沾了惡,便好。天色黑下去的時候,馬車還沒有走到可停靠借宿的地方,反而駛進了慶丹道。從羿國的京城官道出來,去很多地方都要經過慶丹道。慶丹道是人工從一座山中間開辟出來的。慶丹道兩側都是懸崖峭壁,路長又窄。當年戰亂羿國尚未建立時,這片地方時常是匪盜埋伏打劫的好地方。後來羿國建立,這裡又直通羿國京都,慮及若起戰事,此地易守,先帝便將慶丹道保留了原樣。不過到底是太-平年歲,羿**隊常在此地巡邏看管,早已沒了匪盜之流。踏上慶丹道的時候,斂王敏銳地覺察到了不對勁。他從這裡進京時,這裡的護衛很多,不是今日冷清景象。莫不是羿國要在此設伏,徹底與陶國開戰?斂王下令所有人警惕起來。他回頭望了一眼施令蕪的馬車,又撥了些侍衛護在施令蕪的馬車旁。車隊繼續往前走,隱隱約約可以聽見兵器相交的聲音。斂王鬆了口氣,看來此處的不太-平和他無關,是羿國國內之事。他身為陶國人,這個時候明顯不該參與。隻是想要回陶國,慶丹道是必經之路。眼看天黑了,往回走又是很長的一段路沒有歇腳之地。他便下令,將車隊停在一側,派人去前麵打探消息。他正坐在馬背上焦急等著消息,一回頭,竟然發現施令蕪下了馬車。“阿蕪,你下來做什麼?”他急問。施令蕪戴著帷帽,帷帽輕紗遮了她毫無血色的蒼白臉龐。她一步步朝著斂王走去,目光卻落在前方慶丹道的遠處。“二哥,你相信直覺嗎?”斂王知道妹妹受了刺激,這段日子時常說些摸不著頭腦的話。他不當回事,隻讓施令蕪回去。施令蕪的目光死死凝在前方,像有什麼東西在召喚著她。她問:“二哥,可派人去前麵打探消息了?”“已經派人去了。左右是羿國的事情,我們避之不及。你快回馬車去!”施令蕪不說話了,卻也沒回去,而是立在斂王馬下望著前方等消息。派去的侍衛很快趕回來。“殿下,是有人對湛王設伏。”“哦?”斂王挑眉,“聽說湛王辭去一切帶著妻子回封地,這離京城還沒多遠,就有人迫不及待對他下手了?前麵什麼情況?”“設伏的人個個身手了得。湛王那邊卻隻有一個護衛。”“一個?”斂王驚訝,“湛王自己沒出手?”“並不見湛王出手。但是那個侍衛著實厲害,一柄長劍出神入化,無人可近身。那劍式瞧著稀奇,小的從未見過,很像江湖之人。”斂王正思索著,目光不經意一瞥,發現施令蕪朝前奔跑而去。“阿蕪!你要做什麼!”斂王打馬追上去,跳下馬背,抓住施令蕪纖細的胳膊。“稀奇的劍式是雲家人啊……或許是他……”施令蕪目光渙散,聲若呢喃。“那個男人已經死了!”施令蕪踉蹌的腳步穩下來,她垂下眼睛思考了好一會兒,才說:“那……或許是他的哥哥、弟弟、父親……”“令蕪!湛王的事情我們不能管!”施令蕪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疼痛讓她稍微冷靜了些。她努力說服斂王:“二哥,若湛王死了,興元王獨大,羿國一旦不是那個昏庸的皇帝坐在龍椅上,於我們陶國不利。不若趁機插一手,讓湛王和興元王如之前那樣繼續敵對抗衡才對我們陶國大有益處。”斂王明知道這個妹妹已經為了那個男人瘋癡了,她說這些隻是為了救一個疑似的雲家人。可是斂王還是被施令蕪說動了。他沉吟了半晌,才終於下定決心,帶著人手往前去。正如皇帝對太後所言,如今段無錯交了所有實權,自身又內力受損,會有仇家伺機謀害。興元王明知道段無錯陰險狡詐,未必不是陷阱,可他還是下手了。就算有詐,大不了刺殺失敗。可若成功,這羿國的國姓興許就可以改了。段無錯的馬車停在一處兩塊山石間,箭雨射不進來。他坐在馬車上,神色淡然。在他身側的青雁伸長了脖子望著前麵阻攔黑衣人的雲劍時,將心揪緊了。段無錯瞥了她一眼,閒閒道:“夫人很關心雲公子安危。”青雁有些不高興。她的聲音悶悶的:“雲公子若想逃命憑他的本事自然可以走。他留在這裡保護我們,殿下怎麼一點都不擔心他。”“他厲害著,沒什麼可擔心的。”段無錯聲音懶散,並不將眼下情況放在眼中。芸娘蹙著眉頭開口:“這山石可避箭雨,雲公子可阻來者。可對方人多勢眾,雲公子會有力竭的時候。再說……慶丹道險要,若敵人從山頂往下推落滾石,後果不堪設想。”閉目養神的聞溪掀了掀眼皮瞥了芸娘一眼。青雁聽了芸娘的話,越發心急。她轉過頭望向段無錯,卻發現他眼中神色微動望向遠方。青雁順著段無錯的目光望去,隱隱約約看見了遠處正朝這邊趕來的車馬。“原來是他。”段無錯輕聲道。青雁不知道是誰。她視力不是很好,使勁兒眯起眼睛用力去看去分辨。她還沒將人認出來,聞溪先說出口:“是陶國的斂王帶著花朝公主離京的車隊。”青雁並沒有注意到聞溪說完之後眼神的黯然。斂王下令手下的人相助,他隔著很遠朝段無錯大聲喊話:“湛王今日可欠了本王一個大人情!”“多管閒事。”段無錯的聲音明明輕飄飄的,卻落進了遠處斂王耳中,斂王頓時黑了臉。連個道謝都沒有是不是過分了些?施令蕪坐在馬背上,隔著帷帽輕紗遙遙望著雲劍時劍意淩厲。他握著他的劍時,天地萬物皆失了色彩。是他。施令蕪眼淚濕滿腮,沾滿濕淚的臉慢慢浮現了笑。興元王有備而來,斂王縱使帶的人手不少,可也算寡不敵眾,而且興元王準備的人還沒有儘數出動。隨著時間的推遲,斂王有些後悔摻和這事。他舉著長刀親自殺敵,望一眼遠處的段無錯,他卻攬著愛妻的細腰,從容悠閒。斂王氣得臉上的肉皮抽了抽。他朝著段無錯大喊:“本王才不信你會束手待擒。都什麼時候了,你的人呢!”段無錯是交了所有實權。可是他交上去的是從羿國拿到的。這些年,他怎麼可能沒有培養自己暗中的勢力?——那些不該被外人知道的力量。他對一切了如指掌,賭興元王的貪心引他上鉤。並不急。他眯起眼睛望向山頂上的人。之前未動是因為他聽見了斂王車隊的聲音,他要先確定斂王的身份。現在未動,是因為他知道山頂上還有人手。果然,片刻之後興元王的第二批人手出動了。眼看著興元王的人越來越多,呈圍剿之勢,段無錯剛要召喚暗處的不二。遠處又有軍隊趕來了。段無錯的眼中閃過一抹訝然。這次來的人數量眾多,整齊馬蹄聲昭顯了軍隊的身份。不僅是軍隊,還應該是最精銳的軍隊。興元王還不敢在這個地方動用軍隊的力量。來者是誰?段無錯自詡對一切了如指掌,卻一時之間猜不透來者是何人。是敵,是友?很快,段無錯有了答案。他眯起眼睛看向遠處馬背上的人。他的視線落在那人盔甲胸膛上的玄龍紋。段無錯錯愕半晌。已經打退堂鼓想要撤退的斂王也是重重鬆了口氣。皇帝年輕時做過盔甲,一直沒有穿過。十幾年過去,他胖了許多。這身盔甲不太合身,擠得他身上的肉痛。盔帽很重,壓得皇帝脖子疼。他奮力伸長脖子,隔著人群望向段無錯好好站在那裡完好無損,知道自己沒來晚,傻嗬嗬地樂了。他費力拔出腰間的佩刀,將長刀舉起,大喝一聲:“阿九不怕,哥哥來救你了!”少時做的戰甲從未上過身,今朝禦駕親征隻為了救他的弟弟。段無錯遙遙望著馬背上笨重的皇帝,心情有些複雜。半晌,他才緩緩舒了口氣。不僅盔帽重,刀也很重。皇帝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手中的刀,輕咳一聲將刀遞給身邊的侍衛,板著臉說:“孤瞧你身手不凡,將這寶刀贈你了!”小侍衛受寵若驚,狂喜接過寶刀,恨不得握著陛下禦賜的寶刀殺遍天下所有敵人,成為大英雄!皇帝剛將快拿不動的刀送了人,回頭望向段無錯,正想露一個笑臉,猛地看見不遠處打鬥的人中一人長刀一橫,一顆碩大的人頭飛出去。皇帝嚇得下-腹一緊,打了個哆嗦。不行,他今日威風禦駕親征可不能尿褲子!他再看打鬥的場景,眼睛都不敢再睜,隻想快些趕到段無錯麵前才能安全些。他板起臉來下令:“衝啊!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湛王身邊保護湛王——”暗處的興元王壓下心裡的震驚,立刻派人發送信號讓手下的人飛快撤退。皇帝氣喘籲籲地趕到段無錯麵前。“阿九,哥哥在,不用怕!”他望著段無錯傻樂,隻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一身的盔甲太重了,他下馬的時候趔趄了一下,幸好段無錯及時扶了他一把。段無錯瞧著衝他傻樂嗬的皇帝,一時不知道說什麼。事情原本都在按照他的計劃進行,偏偏出了這樣一個有些讓他哭笑不得的意外。他問:“陛下就這樣離京了?”“我是皇帝,誰也管不住我!”段無錯無奈,他就知道皇帝沒明白他的意思。他道:“皇兄這個時候離京,恐要給小人可趁之機。”皇帝怔了怔,湊到段無錯麵前,壓低了聲音問:“興元王那老賊會衝進宮去搶皇位?”他靠得太近,盔帽幾乎撞到段無錯的額角,幸好他及時向後退了一些。“有可能。”“那怎麼辦啊!”皇帝瞪圓了眼睛,急了。其實興元王衝進皇宮倒不是最差的結果,段無錯更擔心他會對離宮的皇帝下手。段無錯不知道說什麼好。感動自然是有的,可偏偏這個兄長不是個聰明人,心是好的,事兒辦的不漂亮,反而容易弄巧成拙。皇帝低著頭,不吭聲了。頗有幾分做錯事的小孩子的滑稽相。段無錯瞥他一眼,寬慰:“無事。”皇帝頓時樂了,他費勁將盔帽拔-下來,塞給了段無錯,樂嗬嗬地說:“阿九說無事那就一定無事!”段無錯看了一眼皇帝帶來的兵馬,道:“雖然多年未曾領兵,但是應該沒忘光。”“對對!”皇帝笑著附和。段無錯抬眼,視線越過皇帝望向遠處的斂王,道:“斂王這就要走了?”斂王冷哼一聲,沒好氣地說:“看來湛王並不需要幫忙,本王也不想多管閒事!”他本意並非要救段無錯,而是想讓段無錯和興元王繼續相互製約無暇對他國發難。如今羿國的皇帝已經到了,正是他離開的最好時機。斂王視線意不經意間一瞥,看見了角落裡的施令蕪。縱使她戴著帷帽,可是斂王還是感覺得到妹妹的目光……他轉頭,望向那個劍術出神入化的白衣男子。他上下打量了他好一會兒。施令蕪難過時曾畫過雲劍時的畫像。“對了,本王有一事想對湛王道。”“請說。”段無錯道。斂王下了馬,握著長刀朝段無錯走過去。他還未走到段無錯麵前,經過雲劍時身邊時,瞬間舉刀而刺!他沒有什麼出神入化的劍術,可是在沙場征戰多年,多年實戰經驗造就了他的一身武藝。他出其不意舉刀而刺,雲劍時根本沒有料到。但是本能讓他向一側挪了半步躲避,堪堪避開那一刀。斂王朝著雲劍時的要害刺去,未能砍中他的要害,卻也在他的胳膊上留了一刀血痕。雲劍時茫然開口:“不知……”斂王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手中的重刀帶了陣陣刀風,朝著雲劍時砍去。每一刀都是朝著他的要害,是為了要他的命。雲劍時疑惑不解。依他的性格,不知對方緣由,不願取對方性命。更何況對方一句話不說,朝他砍來的刀招招要他的命。他如此仇恨和憤怒,難道是知道他的過去?一時間,雲劍時也不主動出招,以躲避為主。皇帝看得一臉懵:“這怎麼打起來了?怎麼回事?”施令蕪攥緊馬韁,打馬追過去。人群中有人說了句“斂王還有幫手。”緊接著,又有一人朝雲劍時大喊了一聲:“雲公子小心那女的手中暗器!”雲劍時回頭,望見施令蕪朝他策馬奔來。她一手抓著馬韁,另一隻手裡不知道拿著什麼東西。“二哥,不要傷他!”一聲“二哥”讓雲劍時霎時明白她的身份,他聽說了這位花朝公主的卑鄙險惡,嫌惡之感讓他忽略了她聲音的熟悉。當施令蕪騎馬趕到近處,雲劍時不想對女子出手,以劍氣相抵,馬兒受驚,慌張嘶鳴高抬前蹄,將馬背上的施令蕪甩落。帷帽的輕紗高高揚起,漸漸露出她的臉。當她跌落在地,帷帽也跟著輕飄飄地落了地。施令蕪抬頭,用一雙哭腫的眼睛苦澀相望。望著她紫色的眸子,雲劍時握著劍的手顫了顫。封鎖在深處的記憶瞬間湧出。一時間,他頭痛欲裂,那麼多的記憶幾乎要將他的頭炸開。斂王望一眼妹妹淚水肆意的臉,怒火中燒。“混賬!本王絕不留你性命!”他使出全力朝雲劍時刺去。而雲劍時因為傾巢而來的記憶頭痛欲裂,連劍都握不住。甚至,他連斂王的話都沒有聽清。長刀穿透身體的聲音在雲劍時耳邊炸響,穿透的卻不是他的身體。斂王呆在原地,動彈不得,手中的長刀仿若千金重。刀從施令蕪的後心刺入,穿透她的身體,鮮血淋漓的刀尖抵在雲劍時的胸口。她紫色的眼眸近在咫尺。雲劍時下意識地伸手攬住施令蕪的腰身。“阿蕪……”她費勁抬起手,將“暗器”遞給雲劍時。劍穗濕漉漉的,被她的淚反複染濕過。劍穗紅得如血,如她胸口不斷湧出來的鮮血。“阿蕪……”雲劍時的整顆心脹滿了苦與痛。他丟掉了記憶,可是始終記得有一個人在等著他。他總是覺得自己該去保護誰。他一生為劍癡迷,將生死置之度外。落崖前生平第一次怕死——他怕他死了,沒人回去救她。他幾次奄奄一息,也隻不過憑借著潛意識中想要回去救她的念頭,而活了下來。施令蕪曾說願死千萬次換他複生。如今他果真複生,而她隻是死了一次而已,還是死在他的懷中,她賺了。她在雲劍時懷中嫣然而笑,隻想在她的雲郎麵前永遠美豔。她有千言萬語,可是怕一張嘴吐出血來。那樣太醜了。她在他懷中含笑墜入永眠,固執地沒有開口說一個字,唯有費力抬手,指腹在雲劍時掌心寫了一個“好”字。也不知道是讓他好好活下去,還是說遇見他可真好。施令蕪含笑合眼時心想——若這世間有因果,她不過自食惡果。可她一點都不後悔遇到雲劍時,不後悔為了他拋下一切。這一生,即使短暫,即使經曆不堪,可因他而有了光。未遇見他之前,她從小被困在第一美人的枷鎖中,人人羨慕奉承她,卻沒人知道她從小被故意栽培,隻為了日後出閣時名動四方送去彆國換來“好價錢”。後來某一日,她忽然覺得自己和青樓女子也沒區彆。青樓女子為了溫飽,她為了什麼呢?她做不了主,因為她是皇帝的女兒,又恰巧容貌傾城。都是墨發黃膚人,哪裡來的天生紫眸。不過是因她自幼姿色驚人,從小被藥徹底改了眸子的顏色罷了。青雁遠遠望著這一幕,驚得半晌沒反應過來。原來雲公子一直在找的心上人居然就是花朝公主?怪不得雲公子總覺得青雁眼熟,竟然是因為青雁和花朝公主有著一樣的紫眸,用著花朝公主的身份。他忘記了一切,神魂且記得她。青雁不經意間回頭,發現聞溪落了淚。青雁怔了怔。聞溪是怎樣冷麵的人,她再清楚不過。青雁忽然想起來剛認識聞溪的時候,聞溪的心裡隻有花朝公主。花朝公主對聞溪是有恩的。她曾說過,易今泠於青雁相當於花朝公主於聞溪。青雁不知道聞溪和花朝公主的過往,也不知道聞溪叛彆花朝公主時心裡有多煎熬。青雁抿了抿唇,朝著花朝公主跑過去,蹲下去去看花朝公主的傷。“斂王你的車隊裡應該有隨行的郎……”青雁的話還沒說完便住了口。花朝公主已經安靜地去了,神鬼難救。青雁細瞧著雲劍時臉上的表情。他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緒。可越是這樣越讓人擔心。段無錯有些意外青雁會跑過去,不讚賞地搖了搖頭。雲劍時將劍穗係在劍鞘,然後起身抱著花朝公主轉身離去。“你站住!把令蕪放下!”斂王大怒,下令攔截。侍衛朝雲劍時衝過去,卻還沒有近身,就被磅礴的劍氣擊退。雲劍時後背的長劍微鳴。他回頭望向斂王,道:“我要帶我的妻子回家。”他語氣平靜,神色淡淡不見喜怒。可是沒有人能再攔他。斂王怔在那裡,半晌沒再開口,眼睜睜看著雲劍時抱著花朝公主離去。皇帝重重歎了口氣,頗為感慨地發誓:“都是和親鬨的!我的閨女一定不和親,都留在身邊護著她們一生安康!”段無錯瞥他一眼,問:“帥印可帶了?”“啊?”皇帝被問地懵了一瞬,才說:“我是皇帝,皇帝禦駕親征還需要帥印?”他剛說完,反應過來是段無錯要接手他帶來的兵馬。他趕忙又接了一句:“你也不需要。所有兵馬任你指揮!”段無錯所料不錯。皇帝的忽然出現不僅讓段無錯十分意外,也讓興元王措手不及。短暫的慌張之後,興元王狠了狠心,既然皇帝今日出現在這裡,倘若他一網打儘,再將罪名推給段無錯……——段無錯意圖謀反殺害皇帝,他帶兵趕來斬殺段無錯這個反賊。一舉除掉二人,他的登基變得順理成章。沒有人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和段無錯死了,就沒人能阻攔他龍袍加身!當然,這麼做的風險很大。一招失敗,他必定以謀反之罪再無東山再起時。可這世間的利益擺在麵前,冒些風險算什麼?再言,這麼多年他為了羿國上陣殺敵,可每次談到率軍之能,人人稱讚的都是段無錯。他當真不如段無錯?不過是都為羿國效力,不曾真正對上。今日他倒要看看段無錯被誇得神乎其神的領軍本事到底有幾分真。興元王做好了萬全準備,信心十足。然而這場被他十分期待的交手,竟然短得不可思議。興元王死的時候,還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敗了。擒賊先擒王,簡直是最有效的戰術。也是段無錯當年馳騁疆場時最常用的戰術。段無錯坐在興元王的大帳內,慢條斯理地斟熱茶。“熱的。不錯。”他滿意道。“你是怎麼進來的!”興元王咬牙切齒。段無錯輕笑了一聲,含笑望向興元王,反問:“天下人皆知我段無錯最喜擒賊先擒王這一招,王爺怎不設防?”興元王咬得牙齦生疼。他怎不設防?他怎麼可能不設防!可即使他設防了,他不還是進了他的大帳!那些年,死在段無錯手中的將帥們有哪個是不設防的?隻是……不是說防就能防得住的……“你的內力不是都沒有了!”“謝王爺關心,已經無礙了。”段無錯溫聲笑道。興元王吐出一口血來:“太後騙本王!”他誤以為太後臨陣倒戈,站在了段無錯那一邊。段無錯笑笑,倒也沒解釋。興元王倒在他的腳邊,鮮血蜿蜒成河。段無錯連看都沒看一眼,慢條斯理地將熱茶飲儘。這茶是陶國的貢茶,他覺得味道還不錯,起身在箱籠裡翻了翻,翻出一盒,打算帶回去慢慢喝。他目不斜視地往外走,邁過興元王的屍體。他出了大帳,外麵的士兵皆震驚,弓箭刀劍相抵。可當他們得知興元王已死,兵器稀裡嘩啦地落了一地,儘數投降。段無錯指腹扣了扣裝著茶葉的檀木盒,回望巍峨山巒。如今興元王已死,他可以更放心地離開了。興元王謀反伏殺皇帝被段無錯斬殺的消息傳回京城,太後嚇得暈了過去,緊接著一病不起,日夜喊著他的大兒子。皇後茶飯不思,擔心地位岌岌可危。興元王對她有些養育之恩,可畢竟不是她的父親。她對興元王的死去沒多少心痛,更多的是擔心興元王的謀反連累了她。蘇如清倒是著實痛苦,幾度哭得傷心欲絕,甚至動了胎氣。最後為了保護肚子裡的胎兒不得不振作起來。皇帝還未回京,興元王府也還沒有被下令抄家,可是王府裡的仆人四散逃離,生怕被殃及。一些膽子大的人夜裡潛入府中偷盜錢財。後來甚至有人光天化日之下翻牆偷盜。蘇如澈日日眼睜睜看著府裡的人越來越少,那些強盜堂而皇之闖入。她嚇得躲起來瑟瑟發抖。她想尋求往日的親朋幫助,可這個時候誰都怕牽連,誰也不肯見她。她也想和府裡的下人一樣逃走。可是她能逃到哪裡去呢?養尊處優的郡主哪裡能適應逃難的日子?而且府裡的下人誰也不敢帶她走……蘇如澈日日以淚洗麵,活在驚懼中。其實她知道她也跑不了,她不再是郡主,而是罪臣之女,她能逃到哪裡去呢?官府早晚會將她抓回來……皇帝要今早回京收拾殘局。臨走那天他再一次挽留段無錯。這幾日,他不知在段無錯耳邊念叨了多少遍,把從小到大的兄弟情都念叨了三個來回。雖然,他明明知道段無錯決定的事情根本沒有回轉的餘地。“哎!哎!哎……”皇帝在賬內走來走去,“我再給你建幾個糖室?”“皇兄有心了,隻不過若建在湛沅更好。”段無錯道。皇帝隻好使出殺手鐧。他板著臉將賬內的人儘數攆了出去,然後鼻子一吸,緊緊抱著段無錯的腰,開始哭。段無錯無奈地抬起雙手。“你怎麼就那麼狠心啊,湛沅那麼遠!我兒子都還沒生出來,你就要走了……”段無錯歎氣,拍了拍皇帝的肩膀,無奈道:“皇兄,你也該長大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阿九你以前分明答應過等我有了兒子再走的!蘇如清雖然懷孕了,可是不知男女。再說了,蘇如清是興元王的女兒。就算那個孩子是皇子也不適合繼承皇位……”皇帝又吸了吸鼻子。“陛下早就有皇子在側了。”段無錯道。“啊?”皇帝抬起頭,不敢置信地望著段無錯。段無錯眉眼之間始終掛著溫和的淺笑。他說:“臣弟不喜隨意承諾。當初答應陛下時,皇子已經出生了。”皇帝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努力回憶。那日淑妃生下八公主,他失望又是位公主,才去找段無錯哭訴,然後便有了段無錯的這個承諾。“陛下不是沒有過皇子,而是無一例外的夭折。”“我知道是皇後乾的,可是我不舍得罰她……”皇帝有些心虛,“我也沒想到後來再沒生出兒子來……”“陛下可還記得淑妃的身份?”段無錯問。皇帝脫口而出:“不就是暗戀你嗎?”段無錯頗為無語地瞥了他一眼。“哦不不……暗戀阿九的曦嬪。這個淑妃……好像本來是阿九身邊的侍女。我去你府中的時候偶遇覺得漂亮就納進宮了。對不對?”“宮中皇子皆夭折,淑妃未生產前問過很多郎中知道那一胎極可能是男胎。她擔心孩子被人所害,來找了我。”“然後呢?”皇帝眼巴巴地望著段無錯。段無錯窒了窒,不答反問:“皇兄,我們當真同父同母同學同師?”皇帝不假思索:“你繼承了父皇的所有優點,我繼承了母後的缺點啊。”他說得理直氣壯。段無錯掰開皇帝緊勒著他的腰的手。半晌,皇帝才反應過來。他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說:“你的意思是淑妃為了防止皇後害她的胎兒,將八公主男扮女裝?八八八八八……八公主?”一瞬間,皇帝眼前浮現八公主的樣子來。皇帝很高興,連段無錯也不挽留了。立刻帶兵衝回京城,他要立刻回去抱抱兒子,抱抱未來的皇帝。“兒啊,你可一定得比你爹出息啊!”他希望他的兒子有能力一些,早點當上皇帝。那他就可以早日退居太上皇,過上賽神仙的日子……段無錯目送皇帝帶著兵馬回京,然後登上馬車繼續啟程往湛沅州去。依舊沒什麼隨從,這次連唯一的“侍衛”雲劍時也沒有跟著。馬車內,青雁將窗邊垂簾掀開,一邊吃著點心,一邊望著窗外不停倒退的景色發呆。興元王的事情解決了,段無錯這才騰出精力來對青雁說那日的事情。“夫人以後還是收起爛好心罷。”他說。青雁茫然地回頭望著他,不解其意。段無錯說:“不必要因為一個人的死去而勉強自己去原諒。”青雁這才明白段無錯是說花朝公主的事情。“原諒?”青雁臉上的表情有些驚訝,“我從來沒有恨過她,又哪來的原諒呢?”“你不恨她?”段無錯被氣笑了,“夫人還真是寬厚。”青雁垂下眼睛,沉默了一會兒,才悶聲說:“殿下不太能理解我以前的日子。”段無錯望向青雁。青雁將手裡握著的剩餘半塊糕點塞進嘴裡仔細吃了,然後小心翼翼摸了摸身上的衣裳,說:“如果沒有花朝公主,我一輩子都吃不到這樣精致的糕點,穿這麼好看的衣裳。以前我假扮花朝公主的時候,每日麵對錦衣玉食心中總是不安,覺得這樣好的日子受之有愧。不僅吃飽穿暖還能進宮當妃子,覺得自己撿了好大的便宜,我何德何能呢?當我知道她是故意傷了我再演一出救我的戲騙我的忠心,我反倒是鬆了口氣,心裡踏實多了。”“以前覺得一切美好得不真實,現在卻知道這些東西都是腿骨被敲碎換來的。這樣,我有過付出,再得到,才變得心安理得。彆人怎麼看待她我不知道,可我是最沒有資格去恨她的。我從未恨她,隻是對付出的真心有些難過罷了。”青雁低著頭摸了摸自己的膝蓋,腿骨被敲碎的疼痛記憶猶新。“沒了那份自作多情的難過,不過是場交易。扯平了。”段無錯認真聽著她的話,嘗試著努力去理解她的想法。在他在意恩仇情感時,她更在意的卻是最基礎的溫飽。段無錯望著青雁,忽然覺得很心疼。或許,是他要的太多了。在她的世界裡,連吃飽穿暖都是奢求,感情這種東西反而變成了奢侈品。不過餘生那樣長,他會等她自己適應不愁溫飽的日子,再慢慢地談感情。不得不說,段無錯與青雁的性格和為人處世相差很多。他們在很多事情上的看法、做法不相同。可世間哪有絕對的對與錯,強求彆人的看法與自己一致是荒唐事。段無錯對青雁的很多想法、做法不儘讚賞,卻尊重。她善良些也沒關係,左右以後都有他護著。段無錯剝了油紙,將一塊雪花酥遞給青雁。他說:“慢些吃,沒人和你搶。”青雁彎著眼睛笑。她說好。段無錯望著青雁滿足的笑臉,無奈道:“既然是兩不相欠扯平的交易,又何必急急忙忙地跑過去想要救人。”“一碼歸一碼。”青雁認真地說,“我和花朝公主是扯平了。可是她不僅有花朝公主的身份,還是雲公子的妻子。雲公子保護我們,我當然要關心他的妻子呀。”段無錯半晌沒說話。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青雁和段無錯到了湛沅州。王府氣派,比京中這幾個月住的府邸大了幾倍。青雁開開心心地在府裡轉來轉去,轉了一整天還沒有將路儘數認明白。段無錯瞧著她開心的樣子,將她拉到麵前,認真道:“這裡就是你以後的家。”“你再說一遍。”“這裡就是你以後的家。”青雁彎著月牙眼,歡喜地笑了。她有家了。段無錯摸了摸她的頭,道:“多年閒置,是該修葺一番。這事交給夫人了。”“嗯嗯!”青雁認真地點頭。她在很小的時候就癡想有一個家,一個小小的家,能夠停下來躲避風雨就好。如今她有了家,還比她從小癡想的小小的家大了那麼多!她開心得不得了。她想她一定會好好把這個家裝扮成最好看最好看的樣子。這裡會不會是她永遠的家?她從未想過底層的她有朝一日會嫁給段無錯,得到他的真心。她不知道他給的真心期限是多久,可她崇尚及時行樂。不需要去管未來,在可以看見的現在,珍惜且享受每一天。第二日,青雁沒急著收拾新家,而是拉著段無錯溜進熱鬨的街市,去吃她小時候很想吃卻舍不得的青團子。青團子臟兮兮的,看上去就不像好吃的東西。可是青雁買了好大一包,站在街角大口地吃。“可好吃了!”她一連說了三遍,縱使剛剛還在青團子裡吃到了一粒沙子。段無錯望著臟兮兮的青團子,猶豫了半晌還是沒吃。青雁吃得很開心,她吃的不是青團子,而是幼時的癡想。青雁拉著段無錯作陪,吃了好多好多小時候想吃的零食。過了五六日才消停,開始開開心心地收拾新家。三個月後的某一日,青雁拉著段無錯出去吃巷口的羊肉串。她聞到那個味道,還沒來得及吃,蹲在一旁嘔吐。小販嚇得臉都白了,生怕這生意再也做不了了。他跪地求饒,段無錯卻和善地送了他一錠金子,讓他以後彆再在路邊擺攤,直接租個店麵。小販抱著沉甸甸的金子,完全懵在那裡,不知道怎麼回事。還是他的娘子湊到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他恍然大悟地望著段無錯和青雁走遠的背影高聲道喜。青雁一手攥著段無錯的袖子,一手輕輕拍著自己的小肚子,她悶悶地說:“以後是不是都不能跑出來吃東西了?”“是。”半晌,青雁才慢吞吞地應了一聲:“好吧。”段無錯垂眸望她,曲起的手指輕敲她的額側,含笑道:“有為夫烹調夫人還不滿意?”青雁衝他翹著唇角笑,嘴甜地說:“我是怕殿下累著呀!”“喵……”青雁明澈的眸子轉了轉,接了一句:“連貓兒都說對。”段無錯轉頭看向路邊餓肚子的小野貓。段無錯自小不喜歡貓。可是在青雁的撒嬌下,他板著臉無奈準許青雁將這隻白貓抱了回去。明明上上個月,她已經養了一隻大白。“夫人是叫青雁?”“是。不過是花朝公主給起的名字。以前的小姐叫我青兒。”段無錯詫異問:“那最初的名字呢?”青雁抱著懷裡的白貓,隨口說:“不記得了。”兩人說話間到了家,下人迎上來稟告雲劍時來了。她將貓兒遞給下人照顧,與段無錯一起去見雲劍時。庭院中,雲劍時找到了聞溪詢問其他被敲碎腿骨的姑娘們的下落。聞溪有些驚訝,沉默半晌才說:“那些人的腿傷治好之後,拿了可以花一輩子的錢財離開了。”“姑娘確定?”雲劍時追問。夫妻本一體,縱使當初他一無所知,如今知曉,他要把她欠下的一一償還。“確定。因為這件事情公主是交給我去做的。若你不放心,我可以再給你一份名單,你再去查。”“那要多謝聞溪姑娘了。”雲劍時鄭重道。聞溪欲言又止,心裡的情感有些複雜。“雲大俠!”青雁腳步輕盈,段無錯眼神一黯,拉了她一把,讓她慢慢走路。他看著青雁用崇拜的目光望著雲劍時,心裡十分不爽快。甚至決定與雲劍時比武,搶回青雁的目光。雲劍時轉過身望向青雁,然後視線越過她看向段無錯。他問:“雲某有一事想詢問湛王。”段無錯掀了掀眼皮,一副不想理他的模樣。雲劍時斟酌了語句,才道:“我想問湛王妃尾骨處可否有胎記。”尾骨,這可是太過私密的地方。段無錯的臉色頓時黑了下來。他改了主意,不想與雲劍時比武了,他想殺了他。雲劍時敏銳地感覺到了段無錯的殺意,他向後退了一步,急忙解釋:“雲紋胎記。”段無錯往前邁出一步,雲劍時向後退。他再笨拙解釋:“興許,湛王妃是我幼年遺失的妹妹。”青雁驚愕地望著雲劍時,懷疑自己聽錯了。那枚雲紋胎記,她有。“就、就憑一塊胎記……”青雁結結巴巴的。雲劍時看向青雁,道:“你給我的熟悉感不僅是因為與阿蕪一樣的紫眸,還因為你的五官和母親、長姐十分相像。”所以他來了,來確定她身上可否有那塊胎記。青雁懵懵的:“母親?我還有姐姐?”“是兩個姐姐。”青雁花了好久才消化這個消息。她從小就安慰自己,阿娘將她賣了是為了救弟弟的命。她不願意去想阿娘更疼愛弟弟。今日才知道她不是阿娘親生的孩子。在那樣戰亂的年歲,是阿娘心善收養了她。她也有了自己的名字,不再是主子們賞賜的名字。——雲鞘梔筆畫有些多。她握著筆反反複複寫自己的名字,將這三個字寫得漂漂亮亮的。半年後,易睿德官複原職回到湛沅。青雁急忙去找易今泠,可是易今泠並沒有跟著父親回來。聽說,易今泠嫁去了右相府中。芸娘搖頭道:“雖然易大人官複原職,可易小姐嫁過人又生過女兒,怎麼可能嫁給右相的幺孫?大概……隻能是個妾室。”“小姐是不會給人當妾的。”青雁說得篤定。她還想再說話,肚子忽然疼起來。聞溪當年的“一舉得男”遲了一年。青雁在產房生產時,聞溪又翻出一尊觀音小像,鄭重地跪地禱求。觀音笑得慈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求了兩次,青雁一舉得雙男。初冬,屋內暖融融的。青雁眯了一會兒,醒來望著並排睡在她身側的兩個粉團子。她乾淨明澈的眸子裡多了幾分初為人母的溫柔。段無錯推門進來,端著一碗藥膳湯。他吹了吹,道:“加了糖。”青雁小心翼翼地坐起來,不驚擾兩個熟睡的孩子。她捧著湯碗來喝。藥膳湯果然一點都不苦,甜絲絲的。段無錯垂眸看她,她如今吃東西不會再如以前那樣貪心,似乎終於不再擔心明日會餓肚子。小兒子似乎要醒過來,段無錯俯身輕輕拍了拍。青雁抬起眼睛,安安靜靜地望著段無錯。慢慢的,她翹起了唇角。段無錯似有所覺,抬眼對上青雁的目光,喚她:“鞘梔?”青雁的唇角彎了又彎。那些遙不可及虛無縹緲都是真實存在的,就連藥也可以是甜的。外麵落了雪,屋內暖如晚春。青雁眼睫顫了顫,慢慢閉上眼睛。聞著他身上淺淡的檀香,主動湊過去,將輕吻落在段無錯的唇角。輕輕的,也重重的。作者有話要說:補了7000字免費贈送,麼麼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