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翌日清晨, 青雁醒得很早。她醒來時, 段無錯還在睡著。對於多眠的她來說,鮮少醒得比段無錯早。她偏過頭,望著近在咫尺的段無錯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抬起段無錯搭在她腰側的手腕, 一點一點鑽出被子。她動作緩慢輕柔,一直瞧著段無錯, 不想將他吵醒。她慢慢挪到床尾,再從床尾爬下床。她坐在床邊, 一雙赤足踩在地麵上。身上的雪肌玉骨,隻用搭在腿上的床幔虛虛半遮著。衣服淩亂落在地上,她彎腰去撿, 卻握著衣服猶豫了一下,鬆了手,衣服重新落回地麵。她輕輕蹙起眉, 又撿起地上的衣服,這次出氣似地扔得更遠了一些。她不想要花朝公主的任何東西了。可是她沒有衣服穿。她攥著搭在腿上的床幔遮了遮,亦是徒勞。總不能將這床幔拆了剪了。她環視屋內,視線落在床尾衣架上的乾淨僧衣。她立刻彎唇一笑,踮著腳角走過去,取下僧衣穿在身上。她身量嬌小, 段無錯的僧衣穿在她身上,衣擺及地,兩側露出她皙白的小腿。“夫人也想出家?”青雁嚇了一跳, 忙回頭望向段無錯。他支著下巴瞧著青雁,目光清朗沒有半分剛睡醒的睡眼惺忪,顯然早已醒來不知道看了青雁多久。“不想穿以前的衣服了。”青雁拿著剪子走到一旁坐下,將曳地的衣擺剪去一截。她低著頭慢悠悠地轉了一圈,然後衝段無錯彎起眼睛笑:“殿下再借我一條褲子唄?”段無錯瞥了一眼淩亂堆在地上的衣服。青雁小聲解釋了一句:“跟花朝公主有關係的東西我都不想要了。”段無錯未曾問過,可是昨天晚上唔嚶間,她主動將替嫁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段無錯。然而青雁並不知道段無錯信沒信,他甚至沒讓她說完就堵了她的嘴,並且捏她的耳朵讓她專心,明顯一副不在意的樣子。段無錯挺無語地看了青雁一眼。然後,他令人請了裁娘。青雁急急說:“成衣最好!”於是,裁娘來的時候帶了四五套款式新穎的成衣讓青雁挑選。先讓她挑選,再給她量身子定做。兩個裁娘瞧著青雁穿著僧衣,心中驚駭不已,勉強保持鎮靜。被青雁這一身僧衣驚著的何止是這兩個裁娘,府裡的下人看見青雁的穿著都是分外詫異。聯想到昨天晚上兩個人言歸於好,下人們在心中默默猜測著也不知道殿下和夫人昨天晚上都玩了什麼新奇花樣……青雁從來沒有這樣仔細挑過衣服。侍女將裁娘帶過來的幾套成衣展開,她小心翼翼地去摸料子,仔仔細細地挑選。她的眼睛裡有光。青雁之前能穿暖和就好,哪裡顧得上是不是好看。假扮花朝公主的這段時間,綾羅衣無數,她覺得好看,卻覺得這些衣服都不是她的,她隻是暫時穿穿,沒有太多喜歡的感覺。可是眼前的衣服不一樣,這是她的衣服。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買新衣服了。她的唇角一直翹著,本就愛笑的她絲毫不隱藏滿心的歡喜。兩個裁娘對視一眼,都不太理解青雁的心情。段無錯瞧著蹲在地上摸裙擺的青雁,皺了眉。然後,他偏過頭吩咐:“長柏,吩咐下麵的人將京城適合夫人尺碼的成衣全買回來。”長柏收回悠長的視線,恭敬地應下,轉身出去辦。青雁仰起臉,驚訝地望向段無錯:“都買回來?都是給我買的?”段無錯歎息,道:“起來。彆丟人現眼。”“丟人了……嗎?”青雁站起來,用眼角的餘光去看兩個裁娘。兩個裁娘恭敬地垂眉低眼,表示什麼都不知道。當日,滿京城的成衣源源不斷地送過來。明顯有人故意散播了消息,一夜之間整個京城都知道了青雁是假公主的事情。嫉妒之心人皆有之,在於多少,在於能不能克製。今天街頭巷尾間,都在議論紛紛假公主的事情。沒有戰爭的太-平日子,說閒話成了一種樂趣。“嘖,好大的膽子啊居然敢冒充公主!而且還嫁給了湛王!”“湛王是什麼樣的人?彆以為他出家了就真的成了佛了,骨子裡凶著哩!這假公主恐怕活不久了咯!”“這事兒是昨天捅出來的。要我看啊,那個假公主昨兒個就已經一命呼嗚了。騙了湛王的人,還能見到第二天的太陽?不能的,不能的!”“就是不知道怎麼個死法。可能連全屍都沒能有哦……”議論紛紛間,最初的看熱鬨逐漸變成了幸災樂禍。可又過了大半日,看著一輛又一輛裝著成衣的馬車往段無錯府中去,圍觀群眾有些不明白怎麼個回事。有好事之人偷偷溜到成衣店聽了一耳朵。湛王府的下人親口說:“夫人能穿的尺碼全部要了。”……這是怎麼個情況?故意散布消息的人是沉寂許久的真善郡主蘇如澈。自從出事,她閉門不見客,整日呆在閨房裡,心情鬱鬱。今日心情倒是大好,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喜笑顏開。“消息都傳出去了?”她問。侍女道:“姑娘放心,現在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說不定街頭巷尾間所有人都在看假公主的笑話呢!而且消息很快就會傳出京城,整個天下都會知道的!”蘇如澈滿意極了。“沒想到居然是冒牌貨。”蘇如澈的目光有嫌惡,有仇恨。厭惡自己敗給了一個冒牌貨。“就算是冒牌貨,卻也是湛王妃。”蘇如清站在門口,含笑望著蘇如澈。她今日省親歸府,剛剛在前麵與母親說話,然後過來“看望”好妹妹。蘇如澈冷哼了一聲,沒接話。蘇如清悠悠道:“看來妹妹消息不怎麼靈通。昨天去抓捕假公主的人被湛王攆了,今兒個滿京城的綾羅衣送到了假公主身邊。”“什麼?”蘇如澈一臉的不敢置信。蘇如清望著蘇如澈的目光噙著幾分憐憫:“妹妹,你最好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彆再癡心妄想。連癡傻的瑉王都一哭二鬨三上吊不肯娶你,你又何必再自取其辱。”“你……”蘇如清打斷她的話:“這是真心話。你愛聽不聽。”說完,蘇如清轉身往外走。已是傍晚時分,她要回宮了。蘇如澈恨恨望著蘇如清的背影。如今的蘇如清華衣錦服氣質雍容,而銅鏡中的她麵色蠟黃眼含戾氣,完全沒有十五歲少女的甜美朝氣。一車車的華服送到湛王府邸,同時又有一車車東西駛出府邸,踩著月色送進彆宮。陶國的斂王和真正的花朝公主眼下正住在彆宮。施令蕪站在台階上,望著下方的宮女太監搬著東西。長柏呈上冊子,道:“這些是公主遠嫁和親時所帶的嫁妝,連帶著當時所用的馬車用具也一並送來。當時的馬病死了一隻,還有三件衣服破損,也都做了賠償登記在冊。”施令蕪從侍女手中接過小冊子。她垂著眼,有些心不在焉。“這是湛王的意思?”斂王警惕地問。“不,這是湛王妃的吩咐。”長柏恭敬地行了一禮,吩咐下人將東西全部搬進院內,然後帶著人離去。斂王想了想,說:“聽說那個冒充你的公主毫發無損。”施令蕪將賬本隨手遞給一側的侍女,轉身進了屋。斂王猶豫了一下,跟進去。施令蕪坐在窗下,望著窗外的弦月微微出神。“如果你不胡鬨,如今已經嫁給了湛王。湛王雖然是個混蛋,但是……”斂王歎息,“阿蕪,你可後悔曾經的胡鬨?”施令蕪輕輕搖頭。“你!”一想到施令蕪受過的委屈,斂王又是憤怒又是心疼。他深吸一口氣,狠聲道:“是為兄不夠關心你,若是早知道,必然親手殺了那個男人!”施令蕪垂下眼睛。她攤開手掌,手心握著劍穗。“就算時間倒流回到過去一千次一萬次,我也會跟他走。什麼榮華富貴什麼公主身份,為了他,我什麼都可以不要。”施令蕪淺淺地笑著眼淚卻落在劍穗上,“若他能複生,我就算是死一千次一萬次也無憾。”“你還不知悔改!”斂王大怒,在屋內轉來轉去,最終停下來指著施令蕪怒道:“你給我老老實實呆著,回到陶國為兄親自給你挑一個好夫婿,你把那個男人和這段時間經曆的一切全部都忘掉!”施令蕪嫣然一笑,淒美中毫無生機。她說:“哥,算了吧,何必欺負清白好男郎。我這一生啊……”後半句,她沒有說。——曾經的非君不嫁,又豈能因他死去而終結。她的心,再也不會為第二個人動。隻不過如今她更懂了權力的重要。若是沒了權力……施令蕪閉上眼睛,卻怎麼也揮不去眼前那些肮臟淩亂的欺辱。又過了一日,湛王府的人又放出話來,滿京城的首飾鋪子都可以拿著鎮店之寶過府,讓湛王妃來挑。起先,首飾鋪子老板戰戰兢兢地挑選。後來卻發現送過去的首飾儘數被留下。慢慢的,一些之前不太敢去的小鋪子抱著首飾過去。一時間,滿京城的首飾鋪子關了大半,老板都跑到青雁麵前送首飾。青雁支著下巴,心不在焉地瞧著遞過來的首飾。段無錯瞥她一眼,揮了揮手,今日所有送來的首飾全部留了下來。“想什麼?”段無錯將青雁拉到腿上,湊過去聞她身上好聞的味道。青雁如實說:“小姐已經快三天沒回來了。”這一日晚上,易今泠還是沒回府。第二天,青雁實在等不及了,召來芸娘,問她知不知道陶寧知這個混蛋將易今泠帶去了哪裡。青雁猜陶寧知定然不敢將易今泠帶去陶家,會在府外準備個院子。芸娘搖頭:“我不知道。但是,京中養外室的地方大致那麼幾處。”她說到“外室”這個詞的時候悄悄去看青雁的神色。青雁猶豫了一下,帶著芸娘出府去找。然而她剛出了府邸西門,遠遠看見了一輛馬車。馬車在遠處停下,易今泠推開車門,提著裙子走下來。陶寧知探身,又與易今泠說了兩句話。青雁沒走上去,等著易今泠走來。她臉色冷冰冰的,氣得小胸脯起伏:“居然是真的!他欺負你!”易今泠看了芸娘一眼,輕歎一聲,道:“他沒欺負我。”青雁懷疑地瞪著易今泠。易今泠淺淺一笑:“是我勾引了他。”作者有話要說:你們有想看的配角的番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