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最近小半個月, 府裡的人個個喜笑顏開, 尤其是麵對青雁的時候笑容遮都遮不住。青雁懶倦地靠在窗下,吹著晚春的暖風,吃著方桌上的荷釀酥。荷釀酥很好吃,怎麼都吃不夠。好吃的糕點那麼多, 每當段無錯問她要吃什麼糕點時,她說的總是荷釀酥。這小半個月, 她身邊就沒斷了荷釀酥。而且這小半個月裡大多時候都是段無錯親手烹調為她準備飯菜。晚上折騰地睡不好,甚至也不止晚上。除了這點, 倒也沒彆的什麼不滿意的事情。她經常第二日晌午才揉著眼睛睡醒,要段無錯喂些粥奶羹糕等小食才懶洋洋地起床梳洗。“聞穗,在加一頂香爐。”“好哩。”“再把窗戶全都打開。”聞穗又應了一聲, 趕忙去推窗戶。也不知道是不是青雁的心理作用,她總覺得日夜歡好的結果導致寢屋內積著散不去的旖-旎氣息。她用手指頭戳了戳荷釀酥中心的雁心蘭調汁兒,自言自語道:“屋子還是小了些。”聞穗笑:“夫人說笑了, 這屋子哪裡小?”半晌,青雁應了句:“是哦……”然後又慢吞吞地跟了句:“或許可以換個空曠的地方。”“換個空曠的地方做什麼?”正在推窗戶的聞穗好奇地回過頭來望向她。青雁一驚,下意識地咬了咬舌尖。幸好聞穗沒聽懂她的意思……她的臉頰不由泛了紅,胡亂敷衍過去:“沒什麼。”怕聞穗繼續琢磨,青雁岔開話題:“單姑娘是不是許久都沒過來了?”“是呢,快小半個月沒來了。”聞穗開完窗戶, 走過去往香爐裡添香料。她一邊忙一邊說:“夫人,我聽說那位雲公子的傷好的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將他請出去了?”“他都好了?”青雁心不在焉地隨口問。“是呀。來的時候幾乎是半死人, 底下人都議論他要臥床個小半年才能好利索。可沒想到好得這樣快,我聽下頭的小丫頭說前兒個還看見他在舞劍呢。”“毒也解了?”青雁又問。“林太醫出手那是自然解啦!要是那毒沒解,他也不能運內力舞劍呐。”青雁又拿了塊荷釀酥來吃,沒再問了。聞穗見她對雲公子的事情也不怎麼關心,也不再說了。上午聞穗還在說單芊月小半個月不曾來,下午單芊月便再次登門了。不過單芊月這次來時的樣子有些慘。小姑娘正是愛漂亮的年紀,她以前為了一件衣服,都會和康王妃生氣許久。此次過來時卻風塵仆仆,身上穿的衣服像是幾日不曾換過。而且她的眼睛紅腫著,明顯哭過良久。更重要的是,她一側的臉頰有著巴掌印子,明顯被掌摑過。她往日來,府裡的人會將她直接帶去偏遠見雲公子,並非都要去見青雁。而這一次,府裡丫鬟瞧她這個樣子,趕忙去通報了青雁。雲公子晨起舞劍,剛暫歇。他將長劍放在石桌上,皺著眉,眉宇之間有些鬱色。雖然他不清楚自己以前的身手,可總覺得這劍術章法太亂,舞劍毫無酣暢淋漓之感。不由失望。不過他認為自己康複得差不多了,實在不宜在府中久待,琢磨著是該跟這府中的主人道謝告辭而去。“雲郎。”他正想著,聽見單芊月的聲音。他回過頭去,見單芊月一副狼狽的樣子,原本打算勸她離開的話堵在喉間吐不去。他起身走到單芊月麵前,視線落在單芊月腫起來的臉頰。女孩子臉嫩,用了全力的巴掌可不好受,不僅腫了起來,還破了皮。即使她擦了厚粉,也完全遮不住。他皺眉,問:“誰打了你?”單芊月勉強笑笑,玩笑似地問:“雲郎莫不是要給我報仇殺了他去?”“自然要幫你討回公道。”他認真道。單芊月忽然就落下淚來,她倉皇轉過頭去,用指腹抹去臉上的淚。她努力笑著,說:“這可不成,那人是我父親。這公道不必討了……”雲公子皺眉,沉思著。片刻的安靜過後,他不確定地問:“因為我?”是,因為他。單芊月日日往外跑引起家裡人懷疑,逼問了她身邊的丫鬟,她家裡人便知道了她最近幾個月乾的荒唐事情。單家老爺一怒之下打了她。不過她不想讓他知道。“怎麼會呢?”她眼角濕濕,臉上卻掛著笑。“父親一向疼愛我,這次是我因彆的事情不懂事做錯了事情不認錯還頂撞了他老人家。和你沒有關係,你不要多想。”這話說的讓單芊月心酸。父親的疼愛是什麼?她從來不懂。興許三歲前曾有過。那個時候她母親還在世。有了繼母,有了新的弟妹,父親的疼愛也就再也不屬於她了。雲公子沉默地看著她。單芊月收起委屈心事,趕忙將抱著懷裡的盒子遞給雲公子。“這是我四處打聽來的關於雲家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就都給你帶來了。興許有用呢?你總會找到自己的過去,找到自己的家人的……”她有家人卻和沒家人沒什麼區彆。若能幫他找到自己的家人也算是一件好事。雲公子一怔,從她手中接過木盒子。裡麵放著幾個小冊子,幾封有了年頭的舊信,還有單芊月從說書人口中聽到親手謄寫的內容。幾本小冊子有的是不同版本的史冊,有的是民間流傳的話本故事。每本書裡在提到隱客雲家的頁數都被折了頁,甚至用紅筆圈了起來。雲公子坐在石桌邊,慢慢翻看著這些書冊。他展開被折起的頁腳,望著方正小字下像沿尺子劃過的紅線,莫名覺得手中的書冊變得沉甸甸了些。春-光柔和,煦風也溫柔。花牆上爬著一朵朵紅色的薔薇,牆下垂柳,嫩綠的枝條慢悠悠地吹拂。雲家,若說是江湖中一個門派倒也算不上。雲家並不收徒,也不參與任何江湖紛爭。雲家人嗜劍如命,不羨名利,隱居深林間,日夜與劍為伴。窮極一生追尋人劍合一上善之道。史書記載,前朝覆滅前,前朝皇帝曾重金求雲家人相護,然而連雲家人的影子都沒找到。有人說,雲家人個個都是劍癡,早就走火入魔,葬於山野間。也有人說,雲家人並不收徒,隻憑父子相傳,出神入化的劍術早已失傳,這世上已早沒了雲家後人。雲公子默默翻完所有,將一件件東西規整地放在木盒子裡,鄭重道:“謝謝。”“沒什麼可謝的,都是小事而已。我也就隻能做這些小事幫你了。”單芊月垂著眼睛,將鬢邊的碎發掖到耳後。隨著她的動作,被掌摑過的痕跡更加明顯。單芊月怔了怔,這才反應過來,又急忙將故意遮在臉側的碎發撥弄下來。“你打算離開這裡了是不是?”單芊月問。“是。”雲公子以為她會挽留,卻見她點點頭,從腰側取出一個粉粉嫩嫩的荷包放在石桌上。“這是一點碎銀,裡麵還有房契和鑰匙。我在景西巷給你買了個小院子。你彆急著拒絕,不值錢的,我也沒什麼錢。就是很普通的農家小院。就算你要去找自己的家人也要有個落腳的地方不是?”生怕他拒絕似的,她的語氣又急又快。“我沒做什麼事情,當初是你先救了我,於我有救命之恩。王妃心善說府裡的藥材根本用不完,都是宮裡時不時送來的。所以也沒要我格外給你付這幾個月的藥錢。你若想謝便謝王妃好了。我給你買個小院子,算還你救命之恩。咱們就兩清了!”雲公子隱約猜到了什麼,可他沉默著。她狠狠心:“兩清之後就彆再見了!你之前說的對,我不能任性啦。而且母親給我找了個好人家,過幾天就要定親啦。再來見你不方便……”“也好。”他說。“那……我走啦……”單芊月依依不舍地轉身。轉身之後,淚如雨下。她走了幾步,忽然轉過身朝他跑過去,撲進他懷裡,緊緊抱著他的腰。“你彆推開我,就一會會兒就好……”她哭得那麼傷心。雲公子沉默著,他忽然很希望在他忘記了的那個過去裡沒有心愛人。然而他不確定。因為不確定,他連安慰單芊月都不行。他筆直而立,無動於衷得過分絕情。就連單芊月哭著問他:“我一直等你恢複記憶好不好?”“如果你恢複了記憶沒有心上人會不會選擇我?”他依舊絕情地沉默著。單芊月離開後,他在柳下立了許久,然後握起長劍。長劍出鞘,他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躲在角落偷看的小丫鬟駭得連連後退。單芊月今日過來是與雲郎道彆的,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她都不會再來這裡,所以走前去見了青雁,鄭重地道謝。“不是多名貴的首飾,卻被我珍藏了很多年。希望王妃不要嫌棄。”她說的謙虛。盒子裡的玉簪卻價值連城。而且這是她母親留給她的遺物。單芊月再次向青雁道謝。青雁請她吃荷釀酥,可是看一眼白瓷小碟裡的荷釀酥隻剩三塊了,話鋒一轉,請她吃桂花糕。她瞧著單芊月憔悴心碎的樣子,有些惋惜。在她印象裡的單芊月是多朝氣鮮麗的曼妙少女呀。她惋惜地歎了口氣。“何必呢?是漂亮衣服不好看還是山河四方的美食都吃遍了?小小年紀何必交了自己的真心,無辜惹了一身的傷。”單芊月淒苦一笑,道:“一身傷算什麼,若他願意,我什麼都可以給他。”青雁搖頭:“你這傻孩子真的是傻。分明有聰明的法子稱心如意,偏偏隻會一門心思地付出。什麼都可以給彆人?這話可不對。身為女子,就算身子給了,也不能把真心完完全全地給了。”段無錯路過窗外,青雁清淩淩的聲音剛巧飄入他的耳中。他抬頭,從開著的窗戶望向懶倦靠在美人榻的青雁側臉。窗台上擺著姹紫嫣紅的花,花兒遮了一點她的臉。段無錯忽然覺得看不清青雁的表情。以前,他也從未嘗試去了解她。是夜,青雁被折騰得很重,散了架似的軟軟縮在被子裡抱著他的胳膊一個勁兒搖頭。“夫人,可是被逼和親?說不定以前還有個心上人,被迫拆散。”青雁抱著他的胳膊睡著了。段無錯的指腹輕撫她汗津津的臉頰,在暗色的夜裡,長久地凝視著她。作者有話要說:有些人嚷著要虐段老九了,你們什麼心態?!!!壞不壞!壞不壞!壞不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