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青雁迷迷糊糊睡了接近一個時辰, 被段無錯喊醒起來喝粥。她喝了粥, 呆坐了一會兒,又裹著被子卷回被子裡。此時方到她往日裡該睡覺的時辰,睡起來更沉些。段無錯從未見過一個人這麼能吃能睡。一日十二個時辰,算了算, 青雁竟斷斷續續睡了九個時辰。除了代帝出家這近三年,段無錯的前半生都是十分忙碌的, 做不完的事情讓他酣眠都是奢侈。每日也隻需要睡兩個時辰,甚至忙時整夜不歇也是常事。何況他總是要求自己時刻保持清醒, 即使睡著也是淺眠,一丁點響動都能讓他蘇醒過來。就算在永晝寺的這兩年多,也仍舊不曾適應寺中僧人日出而醒日落而歇的作息。青雁如此酣眠, 倒是讓他生出幾分羨慕來。接下來的小半個月,青雁都窩在屋子裡。她十分認同“從儉入奢易,從奢入儉難”的道理, 想著半年的大魚大肉吃下去,現在讓她每日清粥小菜,落差感定然讓她失落不已。以上,都是她的預想。然而事實上,現實比她預想的失落好了很多。因為……她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段無錯不好好回永晝寺念他的經,一直在府裡住著, 且一日三餐親手為她下廚烹調。他興趣十足,親力親為,變著花樣的烹煮食物給青雁吃。青雁頭一次知道, 原來就連最尋常的白粥,他也可以煮出彆的味道來。更彆說,即使是清淡飲食,段無錯也可日日不重樣,餐餐不相同。段無錯連著下廚七八日,整個府裡的下人們議論紛紛,談到青雁時,無不豔羨。什麼都困不住人的嘴,這事兒隨著日漸暖和的春風吹出府外,輕飄飄地在京都傳了個遍。羨慕,詫異,還有更多的打死也不信。當然了,其實青雁自己也恍惚如夢。隨著一日日過去,她看著段無錯的眼神逐漸變了,無數個揣測之後,甚至覺得段無錯有什麼陰謀。青雁在房間裡待了七八日,這日下午她終於第一次走出了寢屋,提著裙角往廚房去。“夫人慢些,當心著涼。把外衣披著!”聞穗追出來,不由分說將一件及地的外衣搭在青雁的肩上。長柏與人在角落裡說話,聞聲抬頭,望向青雁一閃而過的身影。夫人,似乎又瘦了些。青雁將要跑到廚房,放慢了腳步,轉身對跟在身後的聞穗擺了個“噓”的手勢,踮起腳尖來,輕手輕腳地走到廚房門口。廚房的兩扇門隻關了一扇,她躲在門外伸長了脖子偷偷往裡麵瞧。段無錯正在將烹好的白蒿豆腐一勺一勺盛在挖空的土豆盞中,又在每一盞中加了一隻肥美的鮮蝦。他問:“躲在外麵做什麼?”青雁笑著走進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想瞧瞧殿下是不是在廚房裡藏了好幾個廚子,廚子做好了,再頂了殿下的名。”青雁說著,挪到灶台前,伸手去拿白瓷長盤裡烤得金黃的土豆盞。土豆剛烤出來,燙的她立刻縮了手,急急吹了吹發紅的指尖兒。段無錯不緊不慢地拿了小碗,盛了一個土豆盞遞給她。青雁彎起眼睛笑得很甜,接過來之後,飛快拿了筷籠裡的勺子,先低下頭咬了最上麵的那隻剝好的鮮蝦,再吃白綠相間的白蒿小豆腐。吃進嘴裡,又軟又鮮,還來不及去咬,春天的清新氣息卷在唇舌間。段無錯將東西遞給她之後,沒再理她,在洗蓴菜。打算再做個西湖蓴菜湯。青雁捏著勺子將土豆盞裡的白蒿豆腐都吃了,偷看段無錯在忙沒有注意到她,她飛快地咬了一口土豆盞。再想咬第二口的時候,手腕被段無錯握住。段無錯瞥向她,青雁尷尬地笑了笑,訕訕將碗放在桌子上。她也實在是不理解,段無錯並不準她最近吃油炸出來的食物,那他乾嘛非要將土豆挖空再炸出來盛著白蒿豆腐呢?是碗不能裝,還是盤子不能裝了?隻是好看罷了。不準她吃,他自己也不會去吃,簡直是多此一舉。不過所有心思都在心裡,她臉上仍舊是盈著燦爛的笑,聲音也甜甜:“我也要幫忙,做什麼呀?”她左看看,右看看,問:“切玉蘭筍嗎?”“涮洗比較適合你。”段無錯道。青雁訕訕,走到一邊的水槽旁找些事情來做。她知道段無錯是嫌棄她切的菜不夠好看。她瞧著蒸籠有些臟,便拿來放在水槽裡洗。她一邊洗著,一邊狀若隨意其實內心好奇得要死地問:“殿下那麼喜歡下廚嗎?”段無錯沒理她。青雁蹙了蹙眉,沒吭聲了。過了一會兒,段無錯隨口問:“有什麼想吃的嗎?”青雁知道,他不會準她吃大魚大肉。她認真想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問:“可以吃荷釀酥嗎?”段無錯看向她。“帶綠汁兒的那種……”青雁翹起唇角,小酒窩盛著甜。段無錯拿了白玉筍來切,隨意“嗯”了一聲。第二日,段無錯回了永晝寺一趟。為了取醃釀的雁心蘭。青雁也終於如願吃到了她心心念念的荷釀酥。她抱著好大一盒荷釀酥坐在床上,每吃一塊,眼睛就彎上一點點。一塊塊吃下去,好看的杏眼彎成了兩道彎彎的縫兒,藏起萬千星辰。段無錯走到床榻前,靜默地瞧著她小嘴不停地吃。青雁將手裡吃了一半的荷釀酥遞給段無錯,吐字不清地問:“你要不要?”她忽然反應過來,手裡捏著的是半個,急急收回手塞進嘴裡,塞得雙腮鼓鼓。也來不及咽下去,她又從盒子裡拿了一塊完整的遞給段無錯。段無錯接過來,連看都沒有看一眼,隨手將那塊荷釀酥扔進了盒子裡。然後他俯下身來,手掌撐在青雁的後腦,拇指撫過她柔軟的頭發。他輕易撬開她的唇齒,將她塞進嘴裡的半塊荷釀酥一點點咬碎,就著她的甜慢條斯理地吃了。他在她的唇舌間搜刮著雁心蘭的微醺,還有她的醇甜。青雁抱著方盒的手不由自主鬆了些,方盒傾斜,兩三塊荷釀酥跌落,落在她的裙子上。意識回歸的那一刻,青雁幾乎是下意識地去看段無錯的眼睛。段無錯離開她一些距離,他抬著她的臉,指腹一遍遍撚著她柔軟的唇瓣,望著她的目光裡一片柔和。然後他微涼的唇擦過她的唇角,若有似無地碰觸過她微醺的雪腮,湊到她耳邊,低沉輕喚:“夫人?”青雁眼睫顫了顫。她最怕他這樣湊近了喚她夫人,像一隻蜻蜓落在她心上輕輕抖動蟬翼,輕飄飄落下的瑩粉,讓她的心微微的癢,想抓,又不得抓,隻能束手無策地硬挨著。段無錯打量青雁的神情,他的目光裡帶了幾分思量。他知道她所有狀若動心的反應不過是人之本能,女子之嬌羞。她對他,並非真正一個妻子對丈夫的深情。就算他儘力寵著她疼著她依著她,耐心十足,卻始終沒有得到他想要的。陷入感情這種事離他很遠,他嗤笑自己不會犯這樣愚蠢的錯。可是他說過,他既然選擇了她,她就必須乖乖做一個合格的妻子,在保持單純良善品性的基礎上,深愛他。“你、你叫我做什麼呀?”青雁將落在裙子上的荷釀酥撿起來放進放盒裡,怯生生地偷看了他一眼,又飛快移開了視線。他瞧著她乾淨的眸子,心想難道是他的方法不對?青雁擰了眉,過分曖昧的氛圍讓青雁渾身不自在。她彆彆扭扭地繼續抓了塊荷釀酥來吃……還是吃東西緩解下吧……段無錯眯起眼睛瞧著她低頭啃荷釀酥,小口小口的,像隻小倉鼠。半晌,他摸了摸她的頭,忽地笑了。“貧僧聽聞倉鼠不僅一胎多子,且時以食子為樂。看來夫人日後產子,當令人嚴苛護子。”“咳咳咳……”青雁被噎著了,劇烈地咳嗽起來。這都什麼跟什麼啊?什麼倉鼠不倉鼠的!青雁聽了個半懂不懂。她忽然想起淑妃曾經說過段無錯極其厭惡貓。她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衝著段無錯凶巴巴地“喵”了一聲。段無錯怔住。青雁眼底的流光浮動,得逞似地學著貓一樣舔了舔爪子。青雁身體的底子的確很好,明明彆人要過半個月才能將身子養回來,她卻隻用了十日,已經完全無恙了。經此一事,倒是瘦了五六斤。她穿著寢衣,對著銅鏡慢悠悠地轉了一圈,說:“我得把肉再長回來!”聞穗笑著說:“人人都想身量纖細,偏偏夫人想著長肉。”聞青說:“夫人是比旁人要瘦些,將最近瘦下去的增回到原先的樣子才剛剛好。”“也是。”聞穗笑著去抱來青雁的衣服,一邊服侍青雁更衣,一邊說:“這衣服用香薰過,夫人覺得味道怎麼樣?”青雁抬起袖子聞了聞,點頭說:“挺好聞的。”聞穗這才放心下來。聞溪進來時,青雁剛穿好衣服。聞溪不動聲色將聞青和聞穗給支開,然後對青雁說:“有消息了。”青雁正在拿小幾上的荷釀酥來吃,隨口問:“什麼?”她剛咬了一口,忽然反應過來,驚訝地扭頭望著聞溪,問:“我家小姐?”聞溪點頭。青雁“噌”的一聲站了起來,快步走到門口,要堪堪停住腳步。聞溪冷著臉,挖苦:“怎麼?你難道要跑去相認不成?”“不……”青雁掙紮了一會兒,問聞溪:“我家小姐現在在哪,在做什麼?過得好不好?老爺和大爺是不是都還在獄中……”青雁有問不完的問題。“易家父子還在獄中。易家其他女眷的下落還不太清楚,不過你的那位小姐倒是在塔河縣支了間豆花鋪子。昔日的刺史貴女成了如今的豆花娘子,倒是惹了不少人光顧她的生意。”豆花鋪子?她的小姐知書達理才貌雙全,當初是遠近聞名的才女。青雁不敢想象她的小姐那雙嬌嫩的手不再撫琴執筆,而是做起粗活來,甚至卑微地日日忍受他人的幸災樂禍。“我要去塔河縣。”青雁說。“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聞溪沉著臉,“你若擔心她的生活,我可以讓人暗中幫扶接濟。可是你不能出麵。我已留下長柏性命,不會讓你再和以前認識的人接觸。”“我不會和她相認,隻是遠遠看一眼。”青雁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一片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