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蘇如澈回家之後緩了好一會兒, 將心底的嫉妒和難過都壓下去, 然後喊人備車,進了宮。她要去見蘇如清。後天父親就會回來,她要在見到父親之前見一次蘇如清,弄清楚她現在的狀況, 也好做些打算。進宮之後,她還沒見到蘇如清, 先聽宮女說蘇如清眼下在和湛王說話。“湛王?”蘇如澈咬字很重,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為什麼已經成了皇帝的女人, 姐姐還能見到湛王。與她說話的宮女是蘇如清原本在蘇家時的丫鬟,蘇如澈認識。蘇如澈眯起眼睛,語氣不善地問:“姐姐又恬不知恥地去找湛王?她怎麼那麼糊塗!以前也就罷了, 現在已經成了皇帝的妃子,還這樣不顧身份,將我們蘇家的顏麵置於何地!”小宮女夏蓮雖不清楚蘇家姐妹倆不和的原因, 可是跟在蘇如清身邊,怎麼可能不知道蘇如清和蘇如澈如今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方。她在蘇如清身邊伺候,聽到蘇如清無數次謾罵蘇如澈。仆隨主,夏蓮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那就用不著小郡主操心了。今日可不是我們娘娘去尋湛王。是聖上身邊的公公過來傳話,說——湛王邀娘娘去躬元殿說話。”“什麼?”蘇如澈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段無錯主動找姐姐?可怎麼可能呢?在姐姐如狗皮膏藥般黏著段無錯, 甚至兩個人連親事都差不多定下來時,段無錯也從來沒主動找過姐姐啊!莫不是姐姐故意讓宮女這樣說來唬她?蘇如澈懷疑地審視著麵前的夏蓮。夏蓮卻眼睛一亮,越過蘇如澈, 去迎上剛回來的蘇如清的肩鑾,扶著她下來。蘇如清隔著很遠時就看見了蘇如澈,她在蘇如澈身邊停下來,慢慢勾唇:“妹妹是不是忘了行禮?”蘇如澈怔了怔,才敷眼地行了禮:“參見娘娘。”她急急直起身,審視著蘇如清臉上的表情,追問:“你又去找湛王了?”蘇如清沒理她,徑直往院內走。“你說話啊!”蘇如澈追過去,身後拉住蘇如清的肩膀。蘇如清轉身,反手就是一個巴掌甩在蘇如澈的臉上。蘇如澈的臉偏到一側,半天沒回過神來。事實上,除了那次她狠心害了蘇如清,這些年她們姐妹感情很好,有什麼好東西都會互相分享。當然了,姐姐會更多謙讓她一些。姐姐從來沒有打過她。確切的說,蘇如澈長這麼大,就沒有挨過打。她不可思議地瞪著蘇如清,惱怒地吼:“你打我!”蘇如清理了理袖子,冷顏冷語:“蔣嬤嬤,小郡主若再喧嘩,給本宮狠狠地抽她那張嘴,抽爛為止!”“蘇如清!”蘇如澈嚎著朝蘇如清追過去,然而兩個婆子將她攔了下來,不客氣地說著“送客”。蘇如清連頭也沒回,回到寢殿。“夏蓮,給本宮綰發。”“是。”夏蓮回過神來,趕忙手腳麻利地忙起來。蘇如清對著銅鏡慢條斯理地上妝。自從入宮,她就算不是日日以淚洗麵,也是日日哀傷。這到底她第一次要梳妝打扮。而且還是濃豔的麗妝。鮮紅的口脂用指腹溫柔塗在唇上,她衝著銅鏡中的自己嫣然一笑。夏蓮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問出來:“娘娘,咱們一會兒去哪兒呀?”“去見見我的好姐姐。”蘇如清一邊在妝奩裡挑步搖,一邊彎唇而笑。她將步搖戴在發間,手指撫過鏡中的自己。夏蓮不停用眼神詢問今日跟蘇如清出門的春迎,春迎輕輕搖頭。蘇如清在銅鏡裡看見了,她笑了笑,主動說:“湛王說的對。”“說、說什麼了呀?”夏蓮下意識地問出來。剛一問出口,又驚覺自己失言,趕緊閉了嘴。這段日子,她們在蘇如清身邊伺候著,都知道蘇如清的痛苦。清白被奪,且是親姐妹陷害,而且不能嫁給癡戀多年的人,似乎不應該在她麵前再提到湛王……蘇如清起身,換上一身漂亮的雲煙罩羅裙,款款走向殿外。她邁出門檻,眯起眼睛望著西沉的落日,沒由來地輕鬆。這種感覺,仿若新生。而今日她在段無錯麵前流的淚,當是她今生最後的淚。她竟覺得今生得段無錯的勸慰開解,什麼都值得。從第一次見到段無錯時,豆蔻年華的她便將段無錯放在心裡,仗著這些年家裡人的驕縱,丟下顏麵,不擇手段地想要嫁給他。卻在即將如願時,慘遭最信任的人姐妹叛變。不止蘇如澈,還有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堂姐——皇後。從今日起,那個得不到的男人仍舊在她的心上,卻隻能被她埋在心底,不再打擾。自從入宮後,蘇如清第一次主動離開住處,去了華鳳宮。不過一個時辰,皇帝如往常那般到華鳳宮與皇後一起用膳。然而今日皇帝卻沒有宿在華鳳宮,召了蘇如清侍寢。段無錯踩著落日的餘暉回家,到府時,青雁還在睡著,竟是迷迷糊糊睡了整個下午。段無錯掀開厚重的床幔,看向縮在床角的青雁。明明那麼大的一張床,也沒人擠她,她偏偏縮在床角,抱著膝蜷縮成一團,被子倒是蓋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眼睛來。天氣越來越暖和,聞溪是擔心她虛弱的時候再著涼,故意在屋子裡生了炭火,整間寢屋暖融融的。青雁發白的額頭上沁著細密的汗珠兒。睡得太久,又不太舒服,青雁睡得不熟。聽見響動,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望著立在床邊的段無錯,喃喃輕語:“你回來啦……”聲音輕得段無錯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嘟囔完這樣一句,便又慢慢合上了眼睛。段無錯欠身,將蓋在青雁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她的口鼻。青雁蹙著眉,從被子裡伸出手來,胡亂地揉了揉眼睛。段無錯直起身之前看見了她蜷著的小手指指甲斷了,明顯是被磕斷的,連著肉的地方還淤了一道。段無錯出去了一趟,再回來時,青雁還是蜷縮在床角的姿勢,隻是被段無錯拉下去的被子又被她拽了上去。這次甚至把眼睛也給遮了,隻露出一個黑漆漆的頭頂。段無錯將被子又拉下去,見她身上的雪色寢衣幾乎濕透了。段無錯略嫌棄地瞥了她一眼,在床邊坐下,握著一個小金剪,給她修建磕斷的小手指指甲。修磨過後,發現她其他的指甲也有些長了,他便十分有耐心地捏著她的手指頭,繼續將每一個指甲都修剪了一番。青雁睡眼朦朧地睜開眼睛,聲音嗡嗡地:“你乾什麼呀……”“醒了?”段無錯仍舊在給她修剪指甲,沒抬頭看她。青雁糯糯地“嗯”了一聲。段無錯忽然笑了,他說:“看來隻是半醒。”——要不然哪會對他這樣好的語氣。修剪完最後一根手指頭,段無錯把抓著的小手還給了青雁。青雁反應慢半拍地將雙手舉到眼前看了看。過了好久,她才軟綿綿地說:“哦……給我剪指甲。”“你這是傻了還是燒糊塗了?”段無錯問著,將手掌搭在青雁的額頭。下一瞬被掌心的溫度驚了一下。紅顏丹不應該有讓人發燒的後果啊。在農家住的那三日染了風寒?青雁已經徹底清醒了過來,她又不能告訴段無錯是被扒了褲子的時候被風吹得著了涼……她悶悶地說:“三天不吃肉就要病的。”“粥在煮。糜肉粥。”青雁小心翼翼地問:“誰煮的?”青雁瞧著段無錯的表情,然後彎起眼睛,燦爛笑了起來。粥是段無錯親自煮的,青雁如今隻能吃清淡的東西,他給她煮的糜肉粥裡隻加了一丁點糜肉,且兌了藥。聞溪端著一盆熱水進來,行過禮,說道:“夫人出了很多汗,奴來給夫人擦身。”下午青雁睡時,聞溪已經悄無聲息地進來看過兩次,知道她出了一身的寒。她有些燒,發燒是好事,聞溪將炭火添了又添。不過青雁現在已經醒了,怎麼說也要在晚膳前將汗津津的身子擦拭乾淨。“下去吧。”段無錯說。聞溪剛想說給青雁擦擦身很必要,話還沒出口,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她瞧了一眼被子裡青雁發白的小臉,將水盆放在床側的小幾上,悄聲退出去,候在門外等吩咐。段無錯挽了袖,將小幾拖得近些。青雁身上沒力氣,軟綿綿的,輕易被段無錯拉到床邊去。青雁這幾日都沒有綰發,隻是將長發鬆鬆垮垮地編了一個辮子。段無錯將她的辮子拆了,放進水中。溫熱的水濕了頭頂,青雁才真切地感覺到……段無錯在給她洗頭發。一縷發汗津津地黏在青雁的臉上,段無錯將它攏在掌心,並在她的濕發裡。青雁的頭發很軟,被熱水打濕之後更是軟綿綿攤在段無錯的掌心。段無錯取了香露,倒在濕發上,輕輕地揉搓,洗去她發上的汗與塵。直到他用掌心揉著青雁的後腦,青雁還沒有反應過來。她的眼睛不自覺瞪圓,望著床頂。她看不見段無錯的神情,心裡更加沒底。段無錯動作溫柔得過分,青雁很不適應。這種不適宜,讓她莫名有一種不安的感覺。“抬頭。”青雁趕緊梗著脖子,身子跟著僵僵的。他手掌裡的水濕了她的後腦,又一路向下,濕了她的後衣領。段無錯喊聞溪再端一盆水來,頗有耐心地用清水給青雁再洗了一遍。然後用柔軟的長帕子將她的長發擦了又擦,裹起來。青雁悄悄鬆了口氣。被湛王伺候著聽上去挺美好,可青雁莫名心驚膽戰。“再打一盆熱水來。”段無錯吩咐。青雁抓著裹著小腦瓜的棉帕,趕忙轉過頭去望向段無錯,問:“還乾嘛呀?”“擦身。”青雁雙手抱著頭,一下子坐起來。段無錯歎息,抬眼看她,說:“真的很難聞。”青雁知道自己出了汗,她明亮的眸子轉了轉,伸手扯了衣服,使勁兒低下頭去聞了聞。裹著濕發的長帕子忽然散開,她烏鴉鴉的濕發儘數散落。她趕忙伸手去挽救,手腕卻被段無錯擒住,緊接著身子又被段無錯一拉,撞進他的懷裡。段無錯圈著她,將她濕發攏到身後,握著梳子慢條斯理地梳理,耐心十足。聞溪端著擦身的熱水進來。青雁忽然抱住段無錯的腰,揚起臉來撒嬌:“不用你擦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