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蘇如清臉上一僵,心裡什麼滋味兒都沒了,空落落的。枉她以未來湛王妃的身份沾沾自喜了那麼久,枉她日夜盼著段無錯早日還俗離開永晝寺。可他根本認不出她了……可是沒關係的,她本來就知道段無錯無意於她。這婚事,是她動用了無數關係求來的。蘇如清努力扯出笑容,保持體麵。她剛要開口,段無錯提前“哦”了一聲,客氣地說:“真賢郡主。”蘇如清的臉上頓時有了笑,眼中強忍著的濕意漸濃,頗有一種熱淚盈眶的心酸。剛剛好不容易撐起來的體麵頓時蕩然無存。高貴的郡主像個芳心剛動的少女一樣,語速又急又快:“我剛剛去見了娘娘,沒想到在這裡見到了湛王。還真是巧呢。”段無錯含笑頷首,然後經過蘇如清的身邊,繼續往前走,連一句客套話都不曾留。蘇如澈從廊柱後跑出來,故意從段無錯身邊跑過去,近距離地深看了他一眼,迅速移開視線,裝成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跑過去拉蘇如清的手,略微提高了音量,細著嗓子甜甜喊姐姐。段無錯腳步不曾停,不動聲色地扯起唇角,勾出一抹微妙的笑。嗬。這世間有兩種人,一種人理智地對段無錯唯恐避之不及,另一種人則被段無錯的外在蒙蔽了雙眼死心塌地。蘇家姐妹正是第二種。而小青雁,她覺得自己是理智的第一種。青雁覺得不能坐以待斃。冷宮生活悠閒自在,她十分向往,所以想爭取一下。從文和帝入手?青雁覺得這事兒實在是有風險。若是太主動地向文和帝示好,一不小心成了寵妃豈不是樹敵太多?根本過不了她想要的悠閒小日子。從段無錯入手?跑到他麵前,大聲說自己不想嫁給他,本公主隻想嫁給皇帝?青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實在不太敢。於是,她將主意打在了真賢郡主的身上。她好說歹說,才說通了李將軍和聞溪,去興元王府見蘇如清。昨日蘇家姐妹來看她,她今日攜禮登門,也算光明正大。蘇家姐妹各懷心思正相對無言,聽下人稟告花朝公主前來拜訪,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見了驚訝。“她是不是知道我曾經差點嫁給湛王,想要來炫耀?或者警告我?”蘇如清咬著唇,狹長的眼睛裡含著怒。自從昨日在宮中見到段無錯後被冷落,她回府之後已經幾次發脾氣。“姐姐彆多想。她遠嫁和親無依無靠,哪裡有膽子炫耀和警告?姐姐莫擔憂。說不定她是不想參加我的生辰宴,又或者隻是閒聊,為了在羿國結交些手帕交。”估摸著帶路的丫鬟差不多快要將青雁帶過來,姐妹兩個也都沒有再說什麼。分明臉色都很難看,可是在青雁進來時,她們兩個還是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麵含得體淺笑,一副世家貴女的淑雅。“公主這一來,蓬蓽生輝。”蘇如清端著郡主的架子。青雁挽起淡紫色的幕籬輕紗,露出一雙淺色的紫眸。將幕籬摘了遞給聞溪,她沒有押著公主腔裝模作樣地先客套幾句,而是直奔主題――“郡主,我今日過來是有事想要求你幫忙。”蘇如清眼中閃過疑惑,仍舊端著架子,說了兩句客套話,請青雁入座,又請她品茗。廢話說完,做完了樣子。蘇如清才敷衍開口:“不知道是什麼事情難為了公主,若是能辦到,如清當然願意幫忙。”青雁欲語還休。見她這樣,蘇如清和蘇如澈更加好奇。青雁悠悠輕歎一聲,麵露難色,說道:“我不想嫁給湛王。”“咳咳咳……”正在喝茶的蘇如澈被嗆到了,熱茶濺出兩滴落在她的手背。她驚愕地望向青雁,也不覺得手背疼了。蘇如清那顆死了一半的心,一下子就活了。青雁去拉蘇如清的手,將她的手捧在手中。一雙淡紫的眼眸飽含深情:“本宮遠道而來是為了嫁給羿國的天子,而不是什麼帶發修行的和尚。若消息傳回故土,姐妹們必要笑話我!”青雁瞧著蘇如清的臉色,繼續說:“我聽說皇後娘娘有意將郡主許配給湛王,隻是因為湛王出家之事耽誤了良期。湛王在寺裡清淨,郡主在這邊苦苦等著他兩年多。怎麼能讓我這樣的外來人插一腳呢!”頓了頓,青雁又一次悠悠輕歎一聲,小臉蛋皺巴巴的。她沮喪地低聲說:“不過湛王這人讚罵參半,若是當初皇後娘娘牽紅線時,郡主本就不願,那我今日便也不敢將郡主牽扯進來,還要請郡主當我什麼也沒說。不知道郡主可願嫁給湛王?”“願意啊!”蘇如清幾乎是脫口而出。她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飛快斟酌後,蘇如清說道:“隻不過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能是姑娘家自己肆意挑揀的呢。反倒要被旁人在背後指點不貞不賢。”蘇如清癡情於湛王,這是整個羿國都知道的事兒。青雁自然早知道,可她裝作不知道,懵懵懂懂地點頭:“郡主說的好像也對哦……”蘇如清本想讓青雁主動拒絕嫁給段無錯,可瞧著青雁呆傻無措的樣子,心裡立刻急了,生怕青雁真的信了她說的違心話。青雁等著蘇如清把段無錯搶回去,蘇如清盼著青雁拒絕段無錯。兩個人都在賭對方先主動,氣氛一時僵持住了。一旁的蘇如澈眼珠子轉了轉,笑著說:“我有一計可以讓兩位姐姐都稱心如意!”青雁和蘇如清立刻湊過去,蘇如澈小聲嘀咕著。三顆腦袋瓜湊一塊兒,卻各懷鬼胎。於是,蘇如澈兩日後的生辰宴改在皇宮舉辦。身為興元王的女兒、皇後的妹妹,在宮中舉辦及笄禮再尋常不過。先前蘇如清的幾個生辰也都在宮中舉辦。隻是還有兩日,興元王府的人要紛紛再送一次請柬。回彆宮的馬車上,青雁打開盒子,拿裡麵的落雪茯苓餅來吃。聞溪“咦”了一聲,問:“這不是給兩位郡主帶的幾份禮中的一份嗎?”“這個不給她們,我沒吃夠呢。”青雁說得理直氣壯。聞溪壓上盒蓋,嚴肅問:“青雁,你真的決意不嫁湛王,非要入宮?”“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呀。”青雁隨口說。“那你今日過來與兩位郡主密謀?就算最後不能稱心如意,也有把柄落在了她們兩個手中。若非湛王製衡,興元王隨時能起兵造反,羿國皇帝都要對他禮讓三分。這京都,最不能得罪的女郎便是蘇家這三姐妹。”青雁用一雙無辜的眼睛望著聞溪,說:“倘若入宮,我避育不爭寵為皇後娘娘捏肩捶腿,這是討好蘇家大女兒。倘若事與願違嫁到湛王府,蘇家另外兩個女兒知道非我所願,不是我搶去了她的好夫婿,且我也和她們一起努力謀劃改變這事兒,她們能怨我什麼呢?說不定還要和我一起哭訴皆不如願。”聞溪一怔,細細品著青雁的話,好像也是這麼個理兒。就算最後嫁去湛王府,也算未雨綢繆提前消減了真賢郡主的遷怒仇恨,留了後路。聞溪重新打量起青雁,莫名覺得自己未必看透了這小姑娘,這小姑娘似乎也沒表麵看上去那麼簡單單純。“我能繼續吃了吧?”青雁翹著唇角甜甜地笑。她又拿起一塊落雪茯苓餅,吃得小嘴兒香香。嘴裡塞著還沒咽下去,她彎著眼睛說:“聞溪姐姐,下次把棗泥換成肉泥好不好?”聞溪臉色一沉,懶得理她。又覺得自己剛剛絕對是想多了。兩日一晃而過。蘇如清和蘇如澈早早進宮招待客人。舉辦及笄禮的地方選在月曦宮,這裡曾是先帝寵妃的住處。亭台樓閣美不勝收。也有曲徑通幽處,可以避開旁人視線,去長安殿。文人墨客沒少用這曲徑描繪先帝對寵妃的恩寵。蘇如澈蹲在幼弟蘇弘方的麵前,在他耳邊低聲吩咐著。“去吧。”蘇如澈拍了拍蘇弘方的肩膀。蘇弘方重重點頭,轉身跑開。蘇如清站在簷下,有些心緒不寧。她不安地問:“當真會成功?”“姐姐,事在人為。我們不試一試怎麼知道?那日聖上幾乎當場要封妃,是皇後娘娘忽然腹痛才作罷。聖上本就對花朝公主有意,不過是礙於皇後娘娘。聖上與花朝公主私下相見被旁人撞見,聖上隻會順水推舟將她納入後宮。”蘇如清長舒一口氣,道:“但願一切順利。”她拉住蘇如澈的手,眼含感激地說:“如澈,為了姐姐的婚事,你如此上心,真是我的好妹妹。”“姐姐,咱們是親姐妹哪裡用說這樣的客氣話。隻要姐姐能幸福,如澈也跟著開心。姐姐,我還要招待賓客,免得旁人起疑。你去守著花朝公主,將她穩住,也要為她引路。”蘇如澈笑著說。“我這就去。”看著蘇如清離開的背影,蘇如澈慢慢收了笑。她沒有去招待賓客,而是去了景嵐亭。她知道段無錯在那裡。好說歹說,終於能說通守衛。蘇如澈沿著高高的石階往上走,走到最上麵的景嵐亭,她已氣喘籲籲,臉上紅撲撲的。望著前麵段無錯的背影,蘇如澈捏著帕子,讓自己平複了一下。“姐姐不願你娶花朝公主,想將花朝公主引去私見陛下,再帶人去無意間撞見,讓所有人誤會她的清白,不得嫁你。”蘇如澈緊張得不得了,心跳怦怦加快。“可是前兩日見了花朝公主,得知她對湛王一見鐘情,滿懷欣喜地等著嫁你!雖與她隻見了兩麵,可一見如故,知她是好姑娘,不忍她被旁人當做棋子,錯失心上人!”蘇如澈咬咬牙,“我已經將實情告訴了你,是不是要阻止便由湛王自己來決斷了!”蘇如澈轉身往山下跑,印在石階上急促的噠噠聲。段無錯去不去阻止並不重要。若他前去阻止,最後娶了花朝公主,花朝公主遠嫁而來無依無靠,除掉她比除掉姐姐可容易多了。若他不聞不問,最後娶了蘇如清,可今日已知蘇如清的卑劣,必生嫌隙,她便可乘虛而入。蘇如澈回過頭,望著山上的景嵐亭,露出得逞的笑容來。段無錯眯著眼睛望向遠處的月曦宮。景嵐亭視野開闊,他能看見月溪宮一片彩色的鶯鶯燕燕。他慢悠悠地數著佛珠,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