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風歇雨稀,不過過去了兩刻鐘,已不是之前的惡劣。何平腳步匆匆,青雁提著裙角跟在後麵。往後山走的僻靜小路上,偶爾會看見兩個路過的小和尚。小和尚見到青雁,皆是低著頭後退躲避。過了一道門,還沒走出永晝寺,何平倒是放慢了速度等了等青雁。待青雁追上來,離得近了。他忽然開口:“你可有信心?”“嗯?”沒想到何平會忽然開口,青雁懵了一下,沒反應過來。何平低聲一笑,語氣溫和:“花朝公主被稱為陶國三寶之一,絕非僅僅因為貌美。”“我知道呀。”青雁眼角餘光掃過周圍不見永晝寺的僧人,才繼續說:“公主……是天下最好最好的公主!公主什麼都懂什麼都會,而且人美心善,就是九天上的仙女……”何平推開通往後山的木門,邁過去。青雁還在小聲絮絮說著花朝公主的好,何平忽然回頭,說:“青雁也有青雁的好。”青雁一愣,笑容迅速爬滿眼角,彎著眼睛說:“人人都有自己的好。”何平瞳仁縮了縮,又緩緩恢複尋常,繼續往前走。青雁蹙眉,莫名覺得何平今日怪怪的。她立在原地停了停,再繼續往前走,問:“這樣的天氣,公主是怎麼上了後山的?公主在哪裡?”何平環視周圍,隨手一指遠處半山腰的一處茅草房。“那我們快些走。”青雁加快了步子。何平望著從他身邊跑過的紅色身影,砸了咂嘴,駐足望著青雁輕盈的身影。“小青雁。”青雁疑惑地回過頭來。沒有星月的夜晚,她濕漉漉的眼睛翦影瀲瀲。紅紗拂麵,她近在咫尺的眼眸又隔了一層虛無縹緲的霧氣。動人心魄――這是何平腦海中蹦出來的第一個詞。“琴棋書畫詩酒花你會哪一樣?放棄吧。你是不可能成功假扮公主的。”何平往前邁出一步,“你可有想過敗露的後果?公主早就跑了,和她的情郎逍遙快活,你有幾顆人頭夠砍?羿國的國君殘暴不仁,如果他知道你如此戲弄他,將你做成人彘喂蛇都是慈悲。”青雁古怪地看了何平一眼。她本來就是羿國人,在羿國生活了十五年。羿國的國君是有些昏庸無能,卻並非殘暴之君。因為他膽子極小。青雁早前聽聞朝堂上武將大聲爭執,國君都會嚇得兩股戰戰。“你在嚇唬我。”青雁這般想著,也直接說了出來。“且不說羿國國君如何,這後宮鬥爭不適合你,你會……”“謝謝你的提醒,”青雁打斷他的話,“公主當真來了?”何平不答話,他低著頭,擺弄著掌心裡的那枚耳,繼續說:“公主去找自己的有情郎,小青雁就甘心嫁給一個後宮三千人的陌生人?你就不想尋一個真心人?”“不想。”青雁似想起了什麼,臉色忽然嚴肅起來,“什麼有情郎真心人都是騙人的鬼話。男人的真心最不可信,也最沒用。”何平有些意外地看向青雁。青雁已經意識到花朝公主並沒有來,是何平故意將她引來。隻是她還是不懂何平引她出來的目的。隻是奉勸和關心?雖然認識也有半年,可並不是很熟,青雁不太相信。“我的話是真心的,青雁有青雁的好。”何平頓了一下,“不,在我眼中小青雁比花朝公主還要好。”何平又往前邁出一步。他沒有多少時間了,不能再在這裡耽擱。“雖然認識你也有一段時日,可也不知道從哪一日起,驀然驚覺你才是真正從九天下來的仙子。人人都說花朝公主貌美,我卻覺得不過是仗著一雙紫色眼眸添色。我的青雁才是真正的美人,美得不可方物,不染塵雜。青雁,跟我走吧。我們現在就走。就順著這條路。”何平繼續往前邁出一步,伸出手想要掀開青雁遮麵的紅紗。青雁再往後退,避開何平的手。“你是李將軍的親衛!如果我們逃了,他將會受到很嚴重的責罰!”何平忽然冷笑,臉上的表情也有一絲扭曲:“嗬,什麼親衛。親衛有什麼用,李將軍嘛,嗬。啊……還不如帶著青雁私奔。就像花朝公主和她的情郎一樣逍遙快活……”李將軍才不會顧念這些年的情分,他若今日不逃,李將軍不會放過他。他的確屬意青雁,倒不是為了美人拋下一切。不過,逃走的時候能夠帶著美人一起跑豈不是美事一樁?若能因為這個治李將軍一個失職之罪,那就更好不過了。何平勾起嘴角,勾起的笑容陰森森的。“聞溪姐姐!”何平一愣,猛地回頭,身後卻空無一人。他還沒來得及再轉過去,身後忽然響起青雁的尖叫。“啊――”他從來不知道人美聲甜的青雁會發出這樣尖銳的喊叫聲。她的尖叫聲撕裂了山巒寺廟的靜謐。何平很快回過神來,想要去捂青雁的嘴。青雁早有準備,轉身就跑。一邊跑,一邊捂著耳朵尖叫。這裡離永晝寺還不遠,寺裡的人定然能聽見她的叫聲,侍衛很快會追來。“不要再喊了!”何平臉色一沉,去追青雁。原本隻是想在逃命的時候順走一個美人,青雁的舉動卻將他激怒。邪念在他心裡升起,此時倒也不想著拐了青雁走,隻想在就地將她辦了,爽一回就跑!不過理智將他的邪念拉了回來,李將軍的侍衛要不了多久就會追過來。得不到不如毀掉。何平的眼中閃過凶戾。銀光一閃,是何平手中的匕首。他人高馬大,很快追上青雁。匕首的銀光閃過,青雁一驚,知道自己跑不過何平。侍衛是很快會追來,何平帶不走她,卻能輕易在走之前給她一刀。心慌間,青雁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後一跌,朝山下滾去。滑倒的下一瞬,青雁卻是心裡一喜。冬雨過後,山上不是泥濘之處,就是結了冰,本就難行,滾落山下說不定還要比她逃跑會快些。天旋地轉,晃動的視線裡是何平憤恨的臉。何平回頭望了一眼永晝寺,果真沒有再追青雁,凶狠地瞪了青雁一眼,朝著另外一條路逃竄。他本就犯了大罪,李將軍不會饒他。今日他又企圖拐走假公主,若是讓李將軍知道,他更是沒有活路。青雁看見何平逃走,鬆了口氣的同時,想要停下來。卻發現天色昏暗,先前竟是不知道後山這樣陡,結了一層薄冰的地麵也沒個憑靠的地方!她滾落下去的速度慢慢變得快了。青雁這才有些著急,也看不見,滾落間努力去摸索著抓著什麼。她還沒來得及抓住什麼穩住身形,後腰忽然狠狠撞上了……一棵樹?青雁“嘶”了一聲,手心撐著地麵坐起來。她揉了揉手腕,發現沒有傷著,才扶膝起身。她回頭去看攔住她滾落的樹,卻發現身後根本沒有樹。攔住她滾落的東西是……一把竹傘?青雁怔了怔,這才看見一個人席地而坐,一手搭在支起的膝上,另一隻手握著立在地麵的竹傘。他穿著僧衣,戴著鬥笠,無聲無息。夜色濃鬱,看不清他的臉。“啊!”青雁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跌坐在地。寒風忽然大了起來,帶著呼嘯聲卷來,紅紗被吹亂,褶皺在青雁眼前吹起又吹落,視線被切割。青雁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麵前的僧人,什麼反應都忘了。“吧嗒,吧嗒。”毛毛雨搖身一變,豆大的雨點砸下來。“唰――”奇怪的僧人撐開了手中的傘。他舉著竹傘往前送。這傘不是為自己遮雨的,更不是為青雁遮雨,隻為麵前的一塊方寸之地遮雨。青雁覺得驚奇,目光不由自由地望向傘下之地。在一片枯色的季節,傘下靜靜生長著一株碧綠的植物,層疊的厚葉之上,是一顆雪白的花骨朵。這個季節,這個天氣?不得不說,麵前奇怪男人身上的僧衣讓青雁安心了不少。她問:“和尚,這是什麼花?”沒有回答。青雁卻隱約聽見一聲嗤笑。雨聲太大,她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錯。下一刻,那顆白色的花骨朵忽然綻放開來。第一片花瓣綻開,繼而第二片、第三片……青雁驚訝極了。她知道曇花一現,眼前這珠不知名的花綻放的速度卻比曇花還要快。香氣亦更是悠悠,濃鬱醉人。大雨傾灑,澆了青雁一身。可她渾然不覺,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這珠花,目睹它綻放的過程。當最後一片蜷縮的花瓣綻放……“哢嚓。”青雁臉上的笑僵在那裡。她眼睜睜看著麵前的僧人一剪子剪下剛剛綻放的花朵,再竹傘一扔,將白青相見的花朵放進木盒,然後站了起來。青雁跟著站起來,仰頭望向麵前高大的奇怪僧人。“天氣嚴寒,它能在這樣的天氣生長綻放很不容易,你又何必折斷它。興許是因為你怕它活不久,想救它到暖室,可你不是它,怎知她如此倔強生長不是為了看這風雨一眼,走完它的花命。”忽然安靜下來,耳畔隻有風雨的呼嘯。“沒人想救它。”段無錯舉起木盒,輕嗅。“雁心蘭,可入味,食之酣醉。”……吃的?青雁:“……”李將軍帶著侍衛正在往這邊來。段無錯這才將目光落在麵前的青雁身上。雨越來越大,她淋了個落湯雞,兜帽掉落,幕籬歪了,鬥篷也全吹到身後。身上沾了泥和枯草,一身狼狽。且,雨水將她澆濕,有些衣不蔽體了。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青雁隱約知道他低下頭似視線下移。她心裡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跟著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胸口,雙頰頓時攀上緋紅。她還沒來得及再次抬起頭,一件紅色的袈裟劈頭蓋臉地罩下來。青雁趕忙將頭上袈裟扯下來。段無錯已經走了。“公主!”李將軍和聞溪趕過來。將要走近時,聞溪快跑了幾步,先一步趕來,將懷裡的鬥篷裹在青雁的身上。李將軍停下腳步,沒有走近。見青雁完好無損,他終於鬆了口氣。“可是何平?”青雁點頭。“佛門清淨之地不宜動軍法,本想明日一早懲處,不想他又……公主放心,他逃不掉!”青雁低下頭,聞了聞懷裡抱著的袈裟。聞溪輕咳一聲。青雁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小聲說:“這袈裟上有醋魚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