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使周昕跳出來,等於是吹響了對徐謙反攻倒算的號角。在坐的大臣,一個個精神一震,顯然許多人已經等候多時,誰都不希望這件事和稀泥一樣的混過去,畢竟姓徐的出格的事做的太多,每次都能全身而退,反而惹來了一致的不滿,現如今又遇到這樣的大事,大家繼續做傻子那才怪了。周昕的話很重,幾乎等於是指著徐謙的鼻子罵了。倒是和徐謙穿一條褲子的大臣一個個不吭聲,此時都不禁皺眉,因為周昕罵的是徐謙,所以大家也不便說什麼,估摸著害怕惹來眾怒。楊廷和眯著眼也不做聲,一副這事和自己無關的無辜之態,不過到底和他有沒有關係,那也隻有天知道。但是至少,楊廷和應當是對此事樂見其成的,反正罵的又不是他楊廷和,權當是看熱鬨。徐謙的目光,掃視著這殿中的每一個人,所有人的表情,都收入他的眼底。他沒有急於去開脫,而是似笑非笑的將目光最後落在周昕身上。周昕沒有等到徐謙急不可耐的辯解,心裡並不輕鬆,被徐謙的目光一掃,竟是感覺到,這位部堂大人眼裡露出來的幾絲諷刺。不錯,就是那種徹骨的諷刺,周昕能清晰的感覺到,仿佛自己是跳梁小醜一般,在徐部堂眼裡,還不如一隻螞蟻。這種感覺讓周昕很不舒服,可同時,又感覺到壓力如山一般的來。原本以為。他振臂一呼,大家一起跳出來對徐謙進行批判。又或者。自己一番質問,徐謙生怕牽涉到欺君罔上。不得不連忙辯解,可他一旦辯解,就容易失態,自己在氣勢上,就可以對這位部堂大人占據絕對的優勢,誰曉得自己充了大頭,結果那群私下裡將徐謙罵翻了天的同僚們竟是一言不發,更悲劇的是,徐謙似乎氣定神閒。似乎一點都沒有將自己放在眼裡。遇到這種情況,該怎麼辦?開弓沒有回頭箭,周昕不是不懂這個道理,所以他不得不繼續硬著頭皮,厲聲道:“怎麼,徐部堂答不出來,還是心裡有鬼,不敢回答?”這一刻,周昕突然覺得自己神聖起來。自己站在光明的一麵,站在正義的一方,仿佛此刻,自己一下子魏征附體。徐謙哂然一笑。笑的很莫名其妙。你丫的。你笑什麼,周大人好歹是個禦使,人家如此大義凜然。難道就不能小小的尊重一下周大人?大臣們紛紛搖頭,突然又一種預感。這位周大人,似乎要悲劇。徐謙旋即道:“你問的這些話。其實呢,沒有錯。”一聽徐謙開始發言,所有人都不由精神一震,他們很想知道,徐謙到底有什麼底氣。便是連楊廷和,此時也闔開了一絲眸子,一絲精光在徐謙身上掠過。徐謙放下了茶盞,繼續道:“本官確實和直浙那邊,三天兩頭會通一些書信,而且,這直浙稍有風吹草動,也逃不過本官的眼睛。”承認了,周昕突然激動了,臉色漲得通紅,找死啊,這是作死啊,他不但不為自己辯解,居然還往槍口上撞。徐謙又道:“至於你說,本官授意直浙官員們這麼做,其實呢,也不是空穴來風,本官確實有過一些暗示。”周昕驚呆了,這徐謙,還真是什麼話都敢說,他難道不知道,這是廷議,一言一行,都要記錄,都要封存?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後果嗎?徐謙的臉上,浮出了冷笑,他旋即道:“隻不過是不是欺君罔上,是你一個小小禦使說了算的嗎?你是什麼東西,也敢指斥本官?你知道不知道,你犯事了?”這一句話,問的周昕啞口無言。他突然悲劇的發現,這姓徐的簡直就是不可理喻,簡直就是個瘋子,他絞儘腦汁,以為打中了徐謙的七寸,結果人家坦然承認,居然還在這種場合,如此大義凜然的責問自己。到底……誰他娘的犯事了?周昕難以理解。而這時候,徐謙已經長身而起,拂袖冷笑:“不要以為,你背後有人,就可以肆無忌憚,也不要以為,抓住了一兩句話柄,就想如何,咱們走著看吧。”說罷,沒有多言,拂袖而去。這是廷議啊,這家夥說走就走,你就算要走,怎麼著,是不是該向楊廷和打一聲招呼,好歹你也裝個樣子,一副腹痛的樣子,裝作是身體不適才是吧。可是這個家夥,丟下一句警告,說走就走。“……”所有人目瞪口呆,大家都沒有緩過勁來,按理來說,生氣的不是在座的諸位嗎,按理說,徐謙犯了這麼大的錯,甚至可能牽涉到欺君罔上嗎?怎麼這個家夥,如此理直氣壯,還如此放肆?而且對著禦使,直接說你是什麼東西,這句話是大大的不應該,禦使是什麼?禦使可是朝廷認證的朝廷命官,隻要是命官,就絕對不是東西,錯了,禦使是人,本身就不是東西,便是楊廷和,也絕不會如此囂張,就算痛斥,那也是在私下的場合,在廷議上說這句話,又是什麼道理。所謂全身都是破綻,就是沒有破綻,因為一個人壓根就沒規矩,你還跟他談什麼規矩?沉默,在沉默之後,突然有人反應過來,侮辱禦使,坦誠授意直浙官員,還有威脅朝廷命官,擅自離開廷議,這種種的東西加在一起,簡直就是傳達一個信息,這位徐部堂,就是逆天了。雖然方才,許多人並沒有發言,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們事後不可以評議,兵部尚書張進用拍案而起,怒道:“豈有此理,這像個部堂嗎?像個朝廷命官嗎?這到底像不像話,他將這裡當成了街市口,還是把這裡當做了他的戶部,諸公方才也是聽到的,他自己親口承認……”“混賬!沒有王法了。”“一定要彈劾,要彈劾,立即將廷議的記錄送入宮去,老夫不信,陛下就真的如此縱容他,是可忍,孰不可忍。”一下子,崇文殿炸開了鍋,許多人暴跳如雷,甚至有人捶胸跌足。正如張進用所言,這太不像話了,大家的感覺就是,徐謙壓根就是在小孩子過家家,不但大膽,而且還刺傷了他們的尊嚴。姓徐的,有沒有將大家當成一回事,莫非真把大家當成了棉花和泥塑的雕像,在這崇文殿裡,當著大家的麵,如此放肆,這還了得了。有人幾乎要吐血,捶胸道:“嗚呼,國之將亡,妖孽出矣。”讀書人嘛,就好這一口,不嗚呼一下,不扯幾句皇帝老子的江山要完蛋,仿佛都不能顯示出自己的真知灼見,也顯現不出的先見之明,雖然大多數時候,江山還是蒸蒸日上的,畢竟大明朝已經被喊完蛋了一百多年,依舊還在挺立,不過世上壓根就沒有千年的帝國,理論上來說,任何王朝和帝國都如人一樣,總是會死的,今天不蒙對,說不準明天就蒙對了。大家的憤慨之情,已經完全躍然於紙上,方才徐謙在的時候,大家還不好說什麼,重臣們絕不會直接和徐謙翻臉,因為他們擅長軟刀子捅人,就算下一刻要在背後插你一刀,前一秒鐘也絕對是對你笑臉相迎。而那些尋常的大臣,自己掂量了一下,又覺得自己在徐謙麵前實在沒有多少分量,也沒有膽子去學周昕,其實就算周昕,也是鼓足了勇氣發難而已,一看徐謙臉色不對,就想縮了。可是徐謙一走,大家就按耐不住了,一頓叫罵,整個廷議變成了訴苦大會,人人恨不得在徐謙身上踩上幾腳。倒是一些和徐謙走得近,又或者是信奉王學的大臣此時也有點失態,他們當然不願意跟這些一起罵,覺得在這裡沒什麼意思,一個個向楊廷和告辭,灰溜溜的走了。楊廷和的態度其實並沒有輕鬆多少,他含笑朝這些告辭的大臣點頭,準他們出去,這場廷議,因為徐謙莫名其妙的一頓脾氣,其實早就無疾而終,現在在這裡還能議個什麼?眼下唯一做的,就是把徐謙的種種不當言行,報進宮裡去罷了,還能如何?可是楊廷和卻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這個徐謙,彆人以為是瘋了,可是楊廷和卻絕不會有這樣的樂觀,可是這個家夥,為什麼這麼放肆呢?難道他就一點顧忌都沒有,有些事,沒有證據就是沒有證據,隻要你否認,誰也奈何不了你,可是你自己跑到這裡來承認,還放出這麼多狂言,便是傻子都知道,這麼做對自己沒有好處。徐謙,是如此簡單易怒的人嗎?楊廷和突然覺得,這個家夥,越來越古怪了,讓人摸不透,越是摸不透,楊廷和反而更加謹慎。……………………………………………………………………………………………………………………………………………………………………第二章送到,含淚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