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師到直浙,到處都彌漫著恐怖的氣氛。徐福問出的這些話,又何止是他一人的心聲,接下來會如何,將來會怎麼樣,未來會不會更壞,又或者說,現在已經壞的不能再壞,再接下來,是不是非要讓無數人家破人亡不可。商戶不比地主,地主若是今年歉收,家裡畢竟還有餘糧可以應付,可是從商之人,往往本錢都砸進去,沒有告貸就不錯,一旦貨物積壓在手裡就是滅頂之災,這已經不是單純的掙不掙銀子這麼簡單了,而是涉及到了身家性命的問題。如意坊近日生意倒還算火爆,隻可惜喝茶的多,可是交易卻不到平時一成,大家來喝茶,卻不是想要做買賣,而是打聽最近的消息,隻是可惜,壞消息是一個接一個的來,陰雲密布在大家的頭上,大家的心裡都是忐忑。許多和徐福認識的人,自然希望徐福能夠挺身而出,無論如何,也向這位戶部大人問一問詳情,雖然隨著新政壯大,這些商賈們已經有了些實力,可是和這突如其來的暴風雨麵前,大家卻發覺自己連塵埃都不如,唯一的希望,隻有徐大人了,能救他們的,也隻有徐大人。徐謙喝著茶,近幾日在戶部,他一下子清閒下來,戶部的職責越來越少,其中相當一部分權利,已經被稅監衙門分了去,除此之外,內閣對戶部又多有提防,戶部的許多章程,幾乎很難在內閣通過。這種情況之下。徐謙幾乎成了京師裡最清閒的尚書,手頭的公務善乏可陳。要嘛就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既然閒著,那麼就閒著吧。徐謙的心態倒是好。他一點都不急,雖然有許多人尋上門,走馬燈似得哭告,人人都在打探他這位徐大人的意思,都希望徐大人能拿出主意來。其實這並不奇怪,新政本就是徐謙推動,以往的時候,但凡新政出了問題,往往也是徐謙出麵。而現如今,大家當然把最後一絲的希望放在徐謙身上。徐謙的表情很平靜,淡淡的看了徐福一眼,隨即道:“這是內閣的意思,也是不少朝廷大臣的意思,他們非要這麼做,我又能有什麼辦法?聽說江浙那邊的情況很嚴重,是嗎?”徐福苦笑道:“已經壞的不能在壞了,便是錢莊也大受影響。許多人向錢莊告貸,可現如今拿什麼還?雖然都用工坊或者土地做了抵押,可是現如今工坊和土地的價格俱都暴跌,一旦出現問題。錢莊就算能將抵押物劃入名下,這個虧吃的也是不小。壽寧侯已經趕去了浙江,希望和一些大商賈打打氣。希望他們能穩住……倒是天津那邊,暫時還沒有這麼大的亂象。不過也快了,畢竟現在都是人心惶惶……難道就真一點辦法都沒有?多多少少。也該據理力爭一下。”徐謙搖頭微笑,道:“到了如今,憑我一人據理力爭有什麼用,新政不是徐某人一個人的,受益的也不隻是我徐謙,據理力爭當然要爭,可是總不能讓我出頭吧,況且我在京師勢單力薄,拿什麼去爭,又憑什麼去爭?”徐福默然,良久之後才道:“好吧,我儘量穩住如意坊那邊,至於其他,也顧不上這麼多了。”徐福歎息連連的去了。而徐謙依舊淡定,他之所以拒絕,不隻是因為在京師,他還沒有反對內閣的實力,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盟友,悶聲發大財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事到如今,若是有人還妄想著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又或者躲在徐謙這棵大樹下吃香喝辣已是斷不可能,徐謙未必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這個義務羽翼他們。那麼接下來……就看他們自己了!徐謙固然知道這些人的軟弱性,現在看的就是火候,火候若是到了,那麼接下來,就應該準備反擊了。徐謙喝著茶,正在慢慢思量和消化著這幾日的消息。這時,門子來報,道:“大人,工部送來了一份賬簿,說是宮中興建宮殿,工部已經擬出了章程,請大人過目。”徐謙頜首點頭,伸手道:“拿我看看。”這份賬簿倒是不小,因為天子這委托了自己看顧一下修築宮殿的事,雖然隻是一句無心之言,可是想必已經和工部打了招呼,工部那邊自然也不能怠慢,現在既然已經有了計劃,大致有了預算和動工的眉目,自然要和徐謙打一聲招呼。其實工部是很不願意和徐謙打交道的,不過這是宮裡的工程,還是天子說了算,隻能不得已而為之。隻是他們為何不送去戶部,偏偏趁著自己下值在家的時候送來?徐謙沉吟一下,對門子道:“把人請進來。”過不多時,一個工部的郎中便來了,此人對徐謙倒是客氣,道:“下官胡忠,見過大人。”徐謙頜首點頭,道:“胡大人不知有什麼見教?”胡忠倒也不敢喝徐謙攀什麼交情,雖然客氣,卻顯然不希望和徐謙有什麼牽連,連忙將自己的來意說了,奉上一本簿子,道:“這是大致的章程,就請徐大人過目。”徐謙接過,竟是真的認真看起來。這一點讓胡忠有點不自在,因為徐謙翻閱的速度很慢,這就說明,這位徐大人在一字字的看,很是認真。工部最怕的就是彆人認真,而胡忠看到這個情況,心裡也不由七上八下起來。這個徐謙,會不會橫生枝節?看了半個時辰,胡忠的腿腳已經酸麻了。突然,徐謙淡淡的道:“本官隻看了三成,隻是現在,卻是疑竇叢叢,不知胡大人能否解釋一下。”胡忠心裡咯噔一下,道:“還請打人示下。”徐謙道:“整個新宮,要靡費一千五百萬紋銀,圈的是煤山附近的那塊地是不是,占地可是不小,足足七百餘畝,隻是花費,還是大了。”胡忠笑道:“其實這比大高玄殿,已是值當多了,大高玄殿占地不過五十餘畝的土地,不足新宮的一成,可是花費的紋銀卻是兩百萬兩紋銀。既是天子宮寢,自是少不了要破費的。”“是嗎?”徐謙微微一笑:“如此說來,我倒是要敢問一下,這裡頭的神木是什麼?”“神木,自然就是神木……”徐謙失笑:“無非就是木料而已,有什麼名堂,還能有什麼名堂?”“徐大人此言差矣,這是真正的神木,乃是張天師親口指定的鎮殿之寶,需從泥婆羅國砍伐,花費無數人力物力運輸至京……”徐謙淡淡道:“即便如此,單單一根木頭,就需要靡費數十萬銀子?胡大人莫非是當徐某人是傻子,已經混賬到了好壞不分的地步,這樣的木頭,我能找許多來,三千兩銀子就能命海路安撫使司運來,你信嗎?”胡忠的臉色劇變,道:“下官說了,這是張天師的意思。”徐謙冷笑:“張天師的職責是為陛下煉丹,什麼時候,他還管工部的事了?莫非他已是工部尚書?不對嘛,工部尚書不是前幾日還和本官在殿中廷議,和本官爭得不可開交了?這倒是怪哉,堂堂尚書,對我這戶部視之如寇仇,怎麼到了一個道人麵前就乖乖成了磕頭蟲,這道士說什麼,他就辦什麼?隻是不知,這是工部什麼時候的規矩,還請大人賜教。”胡忠很是尷尬,一時恨不得鑽進地縫裡去,勉強道:“大人這莫不是因公廢私?因為和本部尚書大人有私怨,所以……”徐謙笑的更冷:“本官能和你們有什麼私怨,隻不過是諸位做的事,未免太過份了一些,一塊木頭,也敢要幾十萬兩銀子,胡大人自己不覺得可笑嗎?這個章程,簡直就是荒謬可笑,總而言之,本官是萬萬不敢苟同的,若是你們執意要這樣修建,那麼本官就少不得要稟告天子,好好將這筆賬算一算了。”徐謙隨即道:“回去重新修訂吧,不隻是那神木,其餘都改一改,你們想從中撈取一些好處,本官也無話可說,更不是擋人財路之人,隻是凡事不要過份,要懂得適可而止,更不要將人當成傻子,下一次若是還如此不知輕重,那麼就不是重修了,咱們到天子麵前說這番話去吧。胡大人,本官乏了,請回!”徐謙的態度,讓胡忠既尷尬又憤怒,這時徐謙將那簿子丟過來,他連忙淩空接住,可是又不敢發作什麼,隻得道:“大人教誨,下官必定銘記在心,下官告辭了。”說罷,匆匆出了徐府。徐謙目送要他的背影,露出幾分厭惡,水至清無魚,徐謙從不反對彆人撈一點好處,人生在世總要吃飯,這做官也是一樣,總是需要銀子來維持自己的體麵,隻不過像這些人這般狼吞虎咽,如此肆無忌憚,徐謙卻有一種本能的反感。至於這些人的麵子,徐謙自然也沒興致顧忌,他若是怕,就不叫徐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