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覺得徐謙今日有些奇怪,不曉得他是在故意說笑還是意有所指,既然摸不透這個家夥,索性就說幾句漂亮話,隨口胡扯幾句。徐謙道:“聽說徐兄是聶豹聶先生的門下,久聞聶先生大名,聞名遐邇,不過現在看來,徐兄眼下的成就,怕要在令師之上了,真是可喜可賀。”徐階卻是愁眉苦臉,道:“徐侍讀說笑,今日左右無人,說句實在話,徐某人並不想去詹事府,眼下朝廷乃是多事之秋,而徐某既無根基又無背景,卻竊據如此尊位,這是取禍之道,與其如此,還不如效仿恩師外放為一縣一府的父母,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這是徐階的老實話,他跟隨聶豹學習心學,早不是從前那個隻熱衷功名的狂生,從前的他隻曉得官越大越好,現在的他卻曉得官自然要做,可是要做官,卻必須得有做官的藝術,他早就嗅到這看似風平浪靜的朝廷正在醞釀一場風暴,他現在越是顯貴,就免不了要被人拉攏,可若是不肯就範,就會被人排斥,一旦願意給彆人做前鋒走卒,最後又可能身敗名裂。也正因為如此,徐階選擇了大理寺,清貴的翰林要求去大理寺任職,這種人實在少見,偏偏他非去不可,既然他肯挪位置出來,人家還求之不得。隻是老天給徐階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剛剛到了這不起眼的大理寺任上,卻莫名其妙的立了‘大功’,而後直接調入詹事府。詹事府可是個炙手可熱的地方,怕他一進京師。就少不得有人要招攬了,合作共贏是做官的捷徑。徐階並不介意和人合作,可問題在於現在時局還未明朗,就貿然與人合作,這是極為不理智的。徐謙看了徐階一眼,倒是覺得徐階這個人實在有點聰明了,其實這世上的聰明人關鍵不在於你做什麼,而在於你根據自己的處境做出什麼選擇。就如徐謙的妻兄桂萼,他決定在嘉靖身上進行投機,是因為他的出身並不算好。想要一舉登頂,唯有進行豪賭,桂萼就是聰明人,因為他的投資,遲早會收到豐厚的收益。而另一方麵,對於徐階來說,讓他現在來站隊顯然不算什麼好事了,他本就是探花出身,以他的資格。將來遲早都要身居高位,眼下所欠缺的無非是時間而已,既然等都能等到進內閣的一天,那麼又要何必著急與人豪賭?還不如作壁上觀。等彆人兩敗俱傷之後再閃亮登場。所以說桂萼投機,是桂萼最好的選擇,同樣的道理。徐階避禍,亦是他老成持重的一麵。徐謙心念一動:“既然徐兄不肯去詹事府。何不如請辭?”徐階苦笑:“想要辭了也不容易,莫非依舊回大理寺?”徐謙搖頭。道:“我倒是知道一個去處,徐兄何不如懇請朝廷將你留在天津?眼下天津兵備道副使正好有了空缺,怕是眼下朝廷也很是為難,現在天津出了這樣的事,誰還肯來這裡赴任?若是此時徐兄上書,就說天津衛被這薑昕亂政之後,已是百廢待興,徐兄自請兵備道副使,為朝廷分憂。如此一來,朝廷必定準允,便是陛下,怕也認為你識得大體,肯為君分憂。再者這天津距離京師不遠,徐兄即可避禍,又可隨時關切京師動態,進可攻退可守,便是這兵備道副使,本身就屬都察院名下,乃是正兒八經的從四品,本來以徐兄的資曆,怕是不夠主持天津衛事務,可是現在這個契機,卻正好讓你從從五品的詹事府諭德有了邁入從四品的資本,徐兄以為如何?”徐謙一番話驚醒夢中人,徐階驟然明白了什麼,道:“聽徐侍讀這麼一說,倒是事有可為,就怕朝廷不準。”徐謙冷笑:“你還不明白嗎?現在可沒人肯來天津衛,這兒現在不但晦氣,最緊要的是過於是非,朝廷沒有好的人選,你又肯毛遂自薦,一拍即合,必定成功。”徐階抖擻精神:“既如此,倒是多謝徐侍讀提醒,待會兒愚兄便上書。”徐謙微微一笑:“自然是越快越好,是了,過幾日我要去北塘一趟,徐兄索性無事,不妨隨我去逛逛?”北塘?徐階不由奇怪,來了這天津,他多少對天津的事知道一些,那北塘乃是不毛之地,據說連人煙都沒幾個,又非是風景名勝之地,跑去那兒做什麼?隻是徐謙殷情相邀,他卻不能不應,道:“好,明日便隨徐侍讀出去踏青。”他以為是踏青,哪裡曉得人家是拉他上賊船,可見有些人就算心機再深,也不會料到黑中自有黑中手,這徐謙乃是有心算無心,孜孜不倦,專注黑人一百年的曠世奇才,人家早就挖了一個坑等著他了。徐謙笑嗬嗬的將徐階禮送出去,剛剛舒舒服服的坐下,還未喝茶,耳房裡便閃出了鄧健來,鄧健笑嘻嘻的道:“明日去北塘,去北塘做什麼?”鄧健如今升官發財,自然心裡偷樂,現在也算是有官廳的官兒了,不過他的海路安撫使司衙門還在籌建,所以也不急著赴任,每日便呆在這裡陪著徐謙,和徐謙鬥鬥嘴。徐謙笑吟吟的道:“他將來鐵定是新任的天津衛兵備道副使,既然是兵備道副使,你我兄弟在天津的許多布局自然還得讓他看顧著,所以先拉他上了賊船再說。”徐謙所說的布局,是海路安撫使司衙門即將要興建的十幾艘千料大船,既然要造船,就得有船塢,還得有人員,除此之外,自然還有徐謙的大工坊,雖然這個工坊無人得罪,也不怕有人來惹事,可問題在於,若是有當地官員保駕護航,豈不是更好?將來工坊有什麼難處,至少總得有人兜底才是。更何況如意坊在工坊邊上也打算開了新店,還有商賈們合資打算修築的一條從北塘至塘沽、運河、天津城的道路,這倒也罷了,最重要的還是重修塘沽港口,眼下塘沽的港口還不能停駐大船,主要是許多設施都年久失修,現在海路安撫使司以出海巡視海路的名義修建這港口,自然也需要有人支持。徐謙之所以慫恿徐階留下,自然是有他的用意,選中徐階,是因為徐階是心學門人,心學的人最大的好處就是能學以致用,至少還不刻板,較容易接受新鮮的事物,讓他在兵備道,將來徐謙在天津鼓搗東西來,至少有了許多方便。當然,方便不方便還得看明日的洗腦成不成功,徐謙深知這人的主觀意識最是容易影響人的行為和思想,因此這徐家在天津的布局成不成,還得看明日。天津衛是個好地方,其地理位置比之江南也不遑多讓,這裡既靠海,又是運河的樞紐,距離京師雖近,卻屬於一片空白,這裡的士紳不如江南那般根深蒂固,甚至根本就沒有士紳可言,徐謙想要培養壯大自己的力量,將地址選在這裡最是合適。鄧健聽了,倒也認真起來,他可不是幾年前的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家夥,徐家的如日中天,靠的絕不隻是聖寵,現如今,靠的主要是報紙、如意坊、皇家學堂、甚至於將來的海路安撫使司來做支撐,這些東西無一例外都是新事物,許多新東西放在京師並不是最好的選擇,因為越是靠近政治中心,阻力就越大,他大致明白徐謙的心思,徐謙在有意識的將天津納入徐家的範圍,從各個方麵的影響和滲透。這正處在幼苗期的新事物,自然需要一個知心人來幫忙照拂,這個人,就是徐階。至於幾年之後,徐階離任,倒也不怕了,因為這幾年的時間,這些新事物必定會發展壯大,它們的發展,伴隨著徐家的顯赫真正變成朝中一個根深蒂固的勢力,朝廷再隨便派一個兵備道副使來又能如何,不滿意,收拾掉就是。鄧健笑嗬嗬的道:“既然如此,那麼我也同去,一起陪這位徐大人走一走看一看。”徐謙白了他一眼:“人家可是翰林出身,最討厭粗人,你去添什麼亂,老老實實在這兒呆著吧,是了,讓你上書造船,你的奏書可準備好了嗎?”鄧健苦笑:“我咬著筆杆子枯坐了一天,也沒有頭緒,徐兄弟,還是請你幫忙代筆吧。”徐謙苦笑搖頭:“我若是代筆,陛下就肯定曉得這是我的主意了,其實自己動筆才好,無論寫的好與不好,至少是告訴陛下,你沒有弄虛作假,當今皇上最是討厭被人糊弄,你可以沒文化,但是不能偷奸耍滑,懂嗎?”鄧健不由咋舌:“皇帝老子居然跟鄧某人一個脾氣,鄧某人也是最恨弄虛作假之人,昨日出去閒逛,有個黑心商賈想拿一把破銅爛鐵來糊弄老子,老子直接給了他十幾個耳刮子!”徐謙暗暗搖頭,這算不算是匪氣難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