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是楊廷和的內閣。換句話的說,這裡是他老人家說了算,甚至是毛紀,也必須在楊廷和的掌握之下。他需要的部屬,而不是榜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做法無可厚非,內閣大臣們不可能個個都如三楊內閣或者是劉健內閣那樣的和諧,既然不和諧是大概率的事實,那麼不妨就用強力的手段製造和諧,這個和諧就是,楊學士說你和諧就和諧,你敢有歪心思,他會毫不猶豫的弄死你。而毛紀犯得錯誤就是,他有點飄飄然了,這不是個好兆頭,楊廷和整垮蔣冕,可不是為了讓你毛紀冒頭,他這是立威,當然,按資曆來說,這次輔終究還是毛紀的,可問題在於,毛紀表現的太早了。這句話似乎很難理解,可是想想皇帝和太子,那就好理解了,按理說,天下畢竟還是太子的,可縱是老皇帝奄奄一息,你這太子若是敢表現的太過歡喜,怕也得倒黴。楊廷和要的就是態度,他沒點頭,自然就還輪不到毛紀,當然,楊廷和倒還不至於一棍子把毛紀敲死,剛剛弄了個蔣冕,若是毛紀再出事,難免引人議論,況且毛紀平時還算乖巧,楊廷和隻是想借機敲打一下而已。可就是這麼一下不輕不重的敲打,卻是把毛紀嚇壞了,毛紀腦子嗡嗡作響,臉色青白不定,最後小心翼翼的道:“楊公…我…”楊廷和卻是壓了壓手,打斷了他的話,他微微一笑。道:“老夫知道你有你的難處,陛下平倭。固然有他的小心思,可是你呢。你極力反對,怕也有你自己的私心吧。”毛紀愕然一下,期期艾艾的道:“我……我怎麼可能會有私心,隻是一旦起了戰事……”楊廷和輕輕歎口氣,道:“你不必再說了,起了戰事,國庫難免收支就要紊亂,再過些時日,你就要接掌戶部。這國庫在彆人手裡沒什麼事,可是一到了你的手裡就出現了虧空,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嘛。”毛紀心裡一暖,道:“楊公明鑒,我確實有這個心思,不過另一方麵……”可惜楊廷和根本不給毛紀一點機會,他繼續道:“可是國庫是國庫,你站在戶部的角度上。自然想著的是國庫。可是天子和老夫站在朝廷的角度,想的卻是整個國家,我大明沃土千裡,帶甲三百萬。卻有跳梁小醜,肆虐神州,雖是疥癬之疾。可朝廷若是不發兵,豈不是為人所笑?”毛紀呆了一下。道:“楊公的意思……”楊廷和卻又微微一笑:“可是話說回來,陛下平倭。和老夫的平倭不同,陛下平倭,先整頓衛所,老夫卻以為,這是徒勞,你說要從長計議,要徐徐圖之,卻也沒有道理,要平倭,就要先有平倭之策,且再看看吧。”毛紀一開始聽楊廷和極力讚成平倭,心裡猛地覺得不對勁,可是後來聽到楊廷和的後半截話,心思總算放了下來,連忙道:“後日按理是廷議,陛下現在如此急切於平倭,內閣這邊的章程他又不滿意,隻怕後日的廷議,陛下是要打算拋出來讓大家討論了,我聽說,現在外頭確實有不少風聲,也有不少大臣極力讚成平倭,怕就怕那個時候……”楊廷和微微一笑,道:“這件事,就不怕問老夫了,你自己心裡思量吧,你是內閣大臣嘛,再過些時日就是次輔,難道連這個事都辦不妥?”毛紀精神一振,至少楊廷和沒有反對他的政見,憑著這一點,他就覺得足夠了。從楊廷和的值房出來,毛紀的案牘上已經積了一遝待擬的奏書,他坐回自己的椅上,卻沒有擬票的心思,突然想起什麼,尋來一個書吏道:“徐編撰回來了嗎?老夫這裡有一份票擬,要讓他代為抄錄一下。”書吏是剛剛從待詔房那邊過來的,搖頭道:“回大人的話,還沒有回呢,若是回了,肯定去叫人去翰林存檔,到現在他那值房還是空空如也,要不,小人去請李翰林或是楊翰林來一趟?”毛紀目光一閃,變得意味深長起來,道:“這就不必了,你下去吧,是了,讓張舒來一趟,斟茶過來。”那書吏連忙去叫人了。張舒是通政司的差役,專門負責傳遞票擬和奏書,他和毛紀是同鄉,平時關係不錯,聽到毛紀傳喚,他自然不敢怠慢,連忙斟茶過來,在毛紀身邊候命。毛紀吃了口茶,皺眉道:“今日的茶不香。”張舒緊張的道:“大人,這還是武夷岩茶,都是按著大人的吩咐炮製的……”毛紀將茶盞放下,撫案道:“茶是好茶,奈何老夫卻非品茶之人。”他眼眸一眯,道:“徐編撰一直逗留在東暖閣,這事你知道吧?”張舒心裡咋舌,曉得毛大人這是要進入正題了,連忙點頭道:“小人也聽說了,方才遞了些票擬給司禮監的太監,聽說徐謙和陛下說了好一會兒話呢,宮裡這些沒卵子的東西,最是津津樂道這個,誰的聖眷好,他們也拿出來吹噓,倒像是他們……”毛紀沒心情聽他胡扯,道:“陛下若是再見徐謙,你要通報一聲,還有,吩咐一下外頭的人,這徐謙有一舉一動,都要通報,老夫總是覺得,這個徐謙在鼓搗什麼東西,小心駛得萬年船,不要壞了事才好。”張舒嘻嘻哈哈的笑道:“不過是個翰林編撰,大人這樣在意做什麼,大人捏捏手指頭,都可以將他碾成粉末,教他死無葬身。”毛紀冷冷笑道:“你懂個什麼,這朝廷多的是給事中製約尚書、侍郎,也多的是言官整倒內閣大臣的先例,經曆了這麼多事,老夫再門縫裡看人,那就真無可救藥了。”………………………………………………………………………………………………………………………………………………………………………………………………一份份的傳報,每日按時送到毛紀的手裡。可是毛紀反而越來越疑惑了,事實上,徐謙這幾日的行蹤確實詭異,詭異的有點不太像話,似乎他特意讓人用快馬,去了杭州一趟,具體去做什麼,卻是知之不詳。去杭州……莫不是向明報求援?毛紀心裡有個預感,預感徐謙一定會從中作梗,會橫插一杠子,明報也確實讓毛紀有了那麼點忌憚之心,畢竟這份報紙在江南頗有影響,可是他隨即一想,又覺得自己多心,說的難聽些,總共也就三天時間,就算是快馬加急,那也不過是打個來回而已,遠水救不了近火,徐謙最多弄個寫了支持平倭的文章印在報紙上,可隻是一篇文章,想要扭轉乾坤,卻未免有點高看他了。如此看來,這徐謙在明報上頭做文章,似乎還不足以雪中送炭,這東西至多也就是錦上添花而已。倒是有一件奇怪的事引起毛紀注意,這幾日,徐謙一直都往東寧侯府上跑,兩天的時間去了兩次,駐留的時間也不短,下了值就呆在那裡,沒一兩個時辰不出來,出來的時候一身酒氣,有時還是陸家的人送回去的。陸家……對於東寧侯,毛紀倒是真有幾分忌憚了,大明朝的世家可不能單單看爵位,彆看陸家隻是一個侯爵,可是已經傳承了六代,可謂枝繁葉茂,在親軍和京師五大營中影響不小,這也是為什麼嘉靖給徐謙和陸家賜婚的原因,徐謙是嘉靖的心腹,賜婚陸家,某種意義來說是拉攏陸家,隻要穩住了陸家,某種意義來說,新天子足以高枕無憂。徐謙去陸家做什麼?莫不是有什麼陰謀……毛紀狐疑不定的時候,事情倒是水落石出了,據說在徐謙見嘉靖的前一天,徐謙也去過陸家一趟,同樣是吃了許多的酒,呆了一兩個時辰才醉醺醺的回到府上。如此看來,似乎並沒有什麼問題,莫非是自己太過多疑?這兩個疑點,像是夢魘一樣讓毛紀揮之不去,可是每次理智的琢磨,又覺得背後沒什麼深意,徐謙假若當真得了嘉靖授意,想要暗中搗鬼,應該多聯係禦使言官才是。可是話說回來,徐謙和都察院之間的關係很緊張,到現在都察院裡提到徐謙都是恨之入骨,當年徐謙畢竟得罪都察院有點狠了,大部分禦使都清高的很,一向愛說彆人是非,可是徐謙從前動過都察院的禦使,在這個群體看來,徐謙簡直就是奸賊中的奸賊。“問題出在哪裡呢?”越是到了廷議臨近,毛紀越是有些不安,可有些時候,他又不禁自嘲的笑了笑,對自己說:“不過是個翰林編撰,怕個什麼?老夫宦海幾十年,還怕他一個徐謙?”………………………………………………………………………………………………………………………………第三章送到,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