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旨終於發了出來,奏陳上書的戶部觀政士‘大逆不道’,嚴旨拿辦。可問題就出在這上頭,兩宮太後固然不太好惹,可是這位被人當了槍使的觀政卻免不了名聲大噪,楊廷和等人所麵臨的選擇有兩個,一個是對此不聞不問,可真正問題就在於,他想脫身也不成,因為彈劾宮中本就是他引導出來的,雖然明知這個觀政有問題,可是彆人會怎麼看?事情是你挑起的,人家不過是奏書過火了一些,你堂堂首輔裝聾作啞,未免有點兒說不過去。可一旦過問,楊廷和的打擊目標就會越來越大,原本他隻是想裁撤如意坊,就算是三位國舅,他都不想將他們牽涉進來,為的就是儘快讓宮中妥協,可是現在等於是打擊了一大片,把那些能得罪和不能得罪的人統統都扯了進來,如此一來,這場一麵倒的鬥爭,似乎隨著對方籌碼越來越多,已經變得開始棘手起來。其實就算楊廷和不采取任何措施,也必定有人采取措施,朝中已是炸開了鍋,先是抓了順天府尹,現在又拿了戶部觀政,這怎麼得了?於是有誌之士個個出來,慷慨陳詞,言語之間已是越來越不客氣。事情似乎已經失控,其實無論是嘉靖還是楊廷和,雙方都已經意識到若是再放任發展下去,後果會很嚴重。已過去了半月,年關將至,東暖閣裡,三位內閣大臣坐在這裡,俱都一聲不吭。毛紀的嘴角帶著幾許冷笑。眼睛似有似無地撇向蔣冕,雖是一聲不吭。可是意味深長。蔣冕則是正坐襟危,目不斜視。風淡雲清,宛如仙道下凡。楊廷和拚命在咳嗽,許是這幾日操勞過度的緣故,連咳嗽的聲音都帶著幾分沙啞。三人誰都沒有吭聲,落針可聞。這時候,外頭突然傳來聲音:“皇上駕到。”三人連忙起身,恭迎聖駕。須臾功夫,嘉靖便精神奕奕地踱步進來,他穿著一件描金綢襖。外頭套著一件大紅的絨披,厚實的連體披風將他的身子包裹得嚴嚴實實,不過進了暖閣,裡頭鋪設了地龍,熱乎乎的,嘉靖進來的第一個動作便是解下了這件狐裘的絨披,便聽到三個閣臣一道拜倒,口呼萬歲。“唔……”嘉靖笑嗬嗬地道:“愛卿們來得早,這幾日太冷了。還是這裡舒服,都起來吧。”隨即,嘉靖大剌剌地坐在禦椅上,歎口氣道:“河南那邊已是大雪紛飛。這麼多流民又凍又餓,實在令朕憂心如焚,屋漏偏逢連夜雨。這一場大雪不知要凍死多少人,江正在巡撫任上倒是做了一些事。他的奏報已經到了,不過便是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眼下河南大災有兩個問題最是難以解決,一方麵是朝廷雖然調撥了錢糧,陸續送去了一些,可是還是遠遠不足,另一方麵呢,卻是道路難行,省城倒還好一些,其他各縣就難辦了。朕看了江正的奏報,心裡很不舒服,倒不是怪臣工們不得力,隻怪蒼天不仁,這些時日倒是辛苦了你們,為了這件事殫精竭力,朕都看在眼裡,隻是今年這個年關怕是沒有這麼好過了,內閣這邊得輪流當值一下,河南那邊若是有消息,要立即有個主事的人,諸卿怎麼看?”楊廷和忙道:“陛下拳拳愛民之心,臣感同身受,本來年關的時候是該休息一下,好好過年嘛。不過現在河南大災,輪替值守卻也不是不可行,不妨這樣,臣明日上一道章程上來,擬定好年關當值的事宜,再呈送陛下禦覽。”嘉靖嗬嗬一笑,嘉勉道:“如此甚好。”他沉吟了一下,突然皺眉道:“還有一件事,現在的大臣實在太大膽放肆了,前幾日有個人居然誹謗後宮,這件事,諸卿有耳聞嗎?”三位內閣大臣頓時精神一振,毛紀忙道:“陛下,此人雖然大膽,想來卻都是無心之言,臣聽說錦衣衛已經將其拿辦,請陛下高抬貴手,免其罪責,以觀後效。”嘉靖冷冷一笑,道:“若是輕易免了他的罪責,豈不是太便宜了他?朕廣開言路,卻不是讓人信口開河的,朕許他們言朝政,言朕的施政得失,卻並非讓他們誹謗朕的母後,這個人,定要從重處置。”楊廷和的心裡叫苦,這個觀政的事,他必須說話,而且態度非要強硬不可,問題就在於這事兒偏偏是宮裡占理,楊廷和不得不小心謹慎地道:“陛下,此人固然是罪無可赦,不過陛下仁……”嘉靖嚴厲打斷道:“這件事容不得商量,楊師傅固然是一片苦心,隻是朕心意已決,楊師傅不必再勸。”楊廷和迫不得已,隻得道:“陛下,在陛下看來,處置此人是成全仁孝。可是在大臣們看來,陛下處置此人卻是堵塞言路,臣懇請陛下三思。”他從座椅上站起來,鄭重其事地拜倒在地,猛地磕了一個頭,道:“臣身為百官之首,大臣有失,便是臣的過失,要懲罰,請陛下降罪於臣。”毛紀和蔣冕此時坐不住了,毛紀心裡明白,這是楊廷和使出了最後手段,這個人能不能救,就看眼下了,於是也學著楊廷和的樣子,拜倒在地,道:“請陛下三思。”蔣冕的心裡冷笑,其實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來也是可笑,分明被拿的這個人是他蔣冕的,偏偏現在卻成了家喻戶曉的英雄人物,招來無數人的敬仰,而楊廷和,想來對此人深痛惡絕,卻又不得不站出來為此人請命。可以說,楊廷和被坑了,換句話說,卻也是他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蔣冕也不遲疑,沉痛地道:“陛下三思啊。”嘉靖的眼眸微微地眯起來,一字一句地道:“下頭的人胡言亂語,要怪也怪不到你們的頭上,都起來吧。”這句話一語雙關,說下頭的人胡言亂語,怕是在嘉靖的口裡,這胡言亂語的人並不隻是一個戶部觀政。楊廷和隻得起身,道:“陛下……”嘉靖搖搖手道:“你不必再說了,朕看在你的麵上,便饒了他一回,不過……還有一件事,順天府府尹汪峰亦是大逆不道,朕決心三司禦審,向天下人申明他的罪狀,以儆效尤。這件事交給你們去辦,朕到時會親自聽審,愛卿以為如何?”嘉靖剛剛給了楊廷和一個台階,楊廷和現在想說不字都難了,不過三司會審,似乎對他頗有益處,畢竟無論怎麼做,都比被錦衣衛囚在詔獄,屈打成招的好。他的眸光閃爍一下,連忙道:“微臣以為,如此甚好,可是既然會審,就要有個會審的樣子,陛下要聽審,那麼可否請文武官員一並旁聽?”他的主意打得不錯,到時大家都在這裡,就算皇上想玩什麼貓膩,也是難了。原本以為嘉靖不會草率答應,誰知嘉靖卻是滿口答應道:“朕準了,就這麼辦。”楊廷和沉默了一下,又道:“此事牽涉到了如意坊,是不是又該請來如意坊之人一並審問?”到了現在,楊廷和仍是抱著目的,在他看來,皇帝突然決定禦審,或許是因為外頭鬨得滿城風雨,借此給自己找個台階下,而這一次,他隻要謀劃得當,就可以把被告變為原告,扭轉乾坤,直接翻盤。嘉靖微微一笑,歎息道:“朕若是不秉公處置,想來你們也是不服,就這麼辦吧。”楊廷和想不到嘉靖同意得如此爽快,仿佛幸福來得太快,讓他一時難以接受,他深深地看了嘉靖一眼,似乎想要看穿嘉靖的心思,看看嘉靖到底打著什麼如意算盤。現在鬨到這個地步,已經超出了楊廷和的預期,再加上嘉靖已經給了他的麵子,不再處置那大膽誹謗後宮的狂徒,現在楊廷和若是再不識趣,到時候嘉靖反悔,事情隻怕會越來越棘手,楊廷和隻得頜首點頭道:“既如此,微臣這便去籌備。”………………………………………………………………………………………………………………………………宮裡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徐家。徐謙這半個來月,每日除了讀書,就是和何心隱爭論,兩個人都算是青年俊傑,可偏偏卻是兩個極端,因此爭議起來,格外激烈。這一日傍晚,宮裡終於來了人,來人正是黃錦,黃錦的臉頰腫得老高,見了徐謙,可謂仇人見麵分外眼紅,若是沒有這家夥惹出事來,怎麼朝中會把事鬨得這麼大,又怎麼會有人敢上那種大逆不道的奏書,結果倒黴的卻是他,反倒是徐謙吃飽睡好,舒舒服服。雖是對徐謙滿腹子牢騷,黃錦卻是知道先辦了正事要緊,他見了徐謙板著個臉,道:“陛下讓咱家來傳話,說是七日之後要當堂禦審汪峰,陛下讓你早做準備,切莫懈怠。”聽到這消息,徐謙忙向黃錦作揖道:“學生遵旨。”(。請到。)ps:看著如此慘淡的月票,老虎不得不又跑來說幾句,同學們 ,老虎真的需要你們的支持啊,碼字苦逼,也得有掌聲是不是?投月票的,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