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時候,茶好不好並不是重點,而在於吃茶人的心境,若是心境好,則再壞的茶亦是苦中帶香,可要是心境不好,便是茶水再好,隻怕在這品茶人的眼裡,這茶和刷鍋水估計也沒有什麼區彆。因此,路政局的茶不好,可是嘉靖心情卻是極好,他看到了那平素一副道貌岸然的禦使在他跟前膽戰心驚甚至是發瘋的樣子,便忍不住想笑。這倒不是嘉靖和這些禦使真有什麼仇怨,隻是平素見他們一個個大義凜然,一個個仿佛聖人化身,心中不免生出反感。嘉靖是個愛憎分明的人,恨一個人的時候,恨不得將這人剝皮充草,而他所厭惡的,便是那一具具道德麵具之下肮臟齷齪的家夥。嘉靖不由翹起了腿兒,舒舒服服地躺在椅上,連吃好幾口茶,肚子有些發脹,不過他今日顯得很有耐心,仍舊一動不動,一直坐在這耳房裡耐心地等著大堂那邊辦事。隻是那邊的事兒實在太忙,一個接著一個,三百、五百兩銀子紛紛入賬,前頭有禦使在,徐昌還問一下你是否心甘情願,可莫要說是逼迫於你,而到了現在,他已經滿是厭倦了,有人進來,直接點了個頭,便讓他們到旁邊的書房去把銀子交上,把手續辦了。縱是如此,這瑣事卻也足以讓人頭痛,路政局人手缺乏的缺點就顯露了出來,以前不覺得,現在人人卻都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案牘上的工作。單靠那些個大字不識得幾個的親軍是做不來的,整個路政局衙門的書吏滿打滿算也不過十幾個。而現在一下子功夫,登門的商賈就超過了三百人。徐昌頓感頭痛,可是他是主官,這乾係卻是逃不掉的。倒是看到徐謙,徐昌有些心痛,閒暇之餘朝徐謙努努嘴,又看看耳房。徐謙會意,這是老爺子讓他去耳房,一來歇一歇,二來陪陪皇帝。徐謙倒也不客氣。直接起身離座,到了耳房外頭不敢貿然進去,咳嗽一聲,裡頭的嘉靖聽了,便叫道:“滾進來說話。”說的話實在有些不太客氣,不過人在屋簷下,況且這屋簷實在太大,遮了數百萬平方公裡的土地,你能奈何?徐謙心裡腹誹一番。乖乖地進去,便看到嘉靖陰沉著臉,冷冷地看著他,徐謙上前道:“微臣見過陛下……”他屈膝要跪。眼看嘉靖無動於衷,於是有板有眼的道:“謝陛下……”這家夥……又玩這一套。嘉靖對徐謙耍的這個小聰明深痛惡絕,卻又無可奈何。他若是再故技重施,這徐謙少不得又要說出一番大道理。於是他假裝沒有看到。也沒有聽到,而是怒氣衝衝地道:“徐謙。你好大的膽子,你知罪嗎?禦使言官,你也敢說拿就拿?還讓這路政局鬨出這麼大的動靜出來?你自己說,你是不是罪該萬死?哼,看來朕是對你庇護太過了,以至於你膽子越來越大!”一頓痛斥,又是一頓下馬威,徐謙顯得很是平靜,道:“陛下說的有道理,微臣萬死。”“你……”本以為徐謙會辯駁幾句,誰知這家夥竟是誠懇認錯,讓嘉靖這一拳像是打在棉花上,原本還想著和徐謙的鬥口之詞全部啞了火,他這時候隻得表現出大度,道:“罷了,不管怎麼說,你也是為宮中辦事,是出於公心,你不畏禦使,也恰好證明你對朕的忠心耿耿,這一次,朕不計較。”徐謙笑嗬嗬地道:“陛下寬宏大量,微臣佩服。”明明是一句馬屁話,可是聽在嘉靖耳裡卻帶著幾分諷刺的意味。麵對這徐謙,嘉靖真有幾分無力感,他隻得苦笑,道:“你賣了這麼久的關子,現在是不是也該對朕表白心跡了,這些人,為何這般踴躍,非要送錢來?”徐謙收起胡鬨之心,變得正經起來,他沉默了一下,隨即道:“陛下相信道德嗎?”嘉靖眉頭不由挑了挑,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徐謙歎口氣,道:“若是相信,則是這些人深明大義,深受陛下感化,所以……”嘉靖不耐煩地打斷他:“這些話,你留到會試時再胡扯吧,朕不想聽這些沒用的話,朕不相信什麼仁義禮信,倒不是不信這世上有聖人,隻是這世上嘴上的聖人多,可是心裡的聖人卻是寥寥無幾。”徐謙心裡想:“還好沒有在這廝跟前扮演聖人的角色,以這廝痛恨偽君子的性子,多半要被看得不爽,在他麵前裝逼多了,非要砍掉腦袋不可,明朝偽君子可以在弘治和正德的時候還能混一混,在嘉靖朝,這是自取死路。”徐謙又歎了口氣,道:“陛下既然不信有聖人,那麼微臣就告訴陛下,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每個人都會取舍,而這些人之所以如此踴躍,是因為有利可圖。”“有利可圖?”嘉靖挑了挑眉。徐謙道:“事實上,微臣確實曾經捉拿過幾個商賈,指鹿為馬,誣賴他們勾結亂黨,他們自然嚇了一跳,這時侯微臣又給了他們一個選擇,那便是納絹。為了活命,這些人自然不敢造次,於是乖乖的納絹,而這時候,微臣卻給了陛下大印的一張嘉獎狀。”嘉靖眉宇舒展起來,嗬嗬笑道:“朕明白了,定是這嘉獎狀讓他們自覺的光宗耀祖,於是情願拿出銀錢權當是借此來彰顯身份是嗎?”隻可惜嘉靖的自我陶醉並沒有維持多久,徐謙卻是給他潑了一盆冷水,徐謙有板有眼地道:“陛下,並不是這樣。微臣方才就說了,這世上根本就沒有所謂的仁義禮信,對商賈尤其如此,商賈逐利,沒有好處的事,他們怎麼會肯乾?況且是三五百兩銀子這麼大筆的開銷,隻為了買一道嘉獎,除了那沽名釣譽的傻子,大多數人都不會這麼蠢。”嘉靖討了個沒趣,不過他細細想來,也確實是如此,嘉靖從來不相信性本善,更不會相信人性美好,若是徐謙的這些理論說給彆的皇帝去聽,人家未必肯采信,可是徐謙的這些理論卻很合嘉靖的胃口,他瞪了徐謙一眼,道:“既然如此,真正的原由是什麼?你不要再賣關子了,直接講出來吧。”徐謙歎了口氣,道:“微臣此前之所以逼著一部分商賈強行納絹,頒布嘉獎,其實是因為一個緣故,商賈大多都要販賣貨物,他們將南方的絲綢運到北方,再將北方的茶葉送去遼東,唯有貨物運轉,所謂行商,無非是維持貨物運轉而已,可是商賈身份低賤,要押貨出個院門卻沒這樣容易。”徐謙頓了頓,繼續道:“最重要的原因就在於,各地官府設卡收錢,所過的商旅,大多都有官吏盤剝,又或者是本地地痞敲詐勒索,微臣曾計算過,就不說遠了,就說京師到天津,從京師到天津不過兩三百裡的地,一般的商賈若是押幾車貨物入京,既要經過碼頭渡口,又要經過幾處關卡,往返所需打點的銀錢至少需要三四十兩之多,這倒也罷了,最重要的還得提心吊膽,微臣此前在錢塘時就多少聽說過一些事,商賈押貨,往往會受到刁難,有的給了錢就能過去,可是有些時候若是遇到官吏心情不好,便是動手動腳,誣賴他的貨物是贓物也是有的。”“陛下想想看,尋常商賈,一年出去跑貨不是一趟也不是兩趟,若是長途,從遼東到京師,或京師到江南,一年打個來回,這一路上要準備多少銀錢打點?而且若是時運不好,稍稍有了閃失,便是吃官司也有可能。就說這天津到京師,因為兩地相隔不遠,所以一般跑這裡的商賈都會跑得勤一些,一年往返十幾趟是經常的事,這一年下來,單單打點的銀子就不隻三五百兩,而且途中艱辛,不為外人道哉,而微臣的這個嘉獎卻有一個大用途。”嘉靖終於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有了朕蓋了大印的嘉獎,上頭又書寫沿途官吏不得乾涉,可使這些官吏心生忌憚,如此一來,打點貪官暴吏的銀子便省了下來,等於是充入了宮中,這等於是朕搶了那些官吏的銀子?”徐謙微微一笑,道:“陛下聖明。道理其實就是如此,商賈們花錢買下這嘉獎狀等於是買下了一道平安符,這一路往返都可暢通無阻,不但節省了時間,也節省下了沿途打點的開支,更保障了沿途的安全,而陛下得了實惠和好處,唯一吃虧的多半就是那些刮地皮的贓官暴吏了,微臣的父親從前在錢塘做過班頭,深知這裡頭的許多黑幕,學生這才對症下藥,從這方麵入手,那些被微臣逼迫著買了嘉獎狀的商賈回去之後,總會有人拿這嘉獎狀出來試一試,而沿途官吏見了,覺得非同小可,自然不敢為難他們,而這輕易過關的人隻要把消息傳出去,還怕這京畿一帶的商賈不聞風而動,不踴躍納絹嗎?”………………………………………………徐謙說罷商家納絹的事,然後道:“陛下,今日是《士子風流》在月票新書榜上的最後一天,陛下是不是也該為此書向讀者們呼喚一下月票,畢竟作者上山打老虎額一直如此勤奮,不是該獎賞,該支持一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