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安那邊驟然熱鬨起來,各個衙門似乎都恨不得攙上一腳,最慘的莫過於淳安縣令,平時無人關注,也沒有人過問過,好端端的在淳安待著,突然一下子來了許多人,把商家圍了喊打喊殺,差點沒把他嚇死,現在又是省裡、府裡、科道的官員一個個下來,哪個都得好好伺候,一個不好,說不定就要衝撞上官。明報趁著這個機會,自然把商家的事好好地渲染了一番,什麼勾結倭寇,什麼蓄養武士,私自下海經商,以至於商家的事持續發酵,一時半刻也冷卻不下來。徐謙覺得自己在坐以待斃,明明是七府大使,可是他娘的手裡要什麼沒有什麼,所謂的查探幾乎都是靠等,這種被動的感覺讓他很不是滋味。讀書是沒心情了,隻得自娛自樂,每日鼓勵鄧健說一些等到時機一到定要奮發有為的話。鄧健每日唉聲歎息,見了徐謙就躲,王公公那回不去,關起門來,這徐謙又隔三差五來敲門,實在無處可逃,隻恨不得給徐謙磕頭,叫一聲好漢饒命。到了三天多的功夫,王艮倒是沒有失信,特地尋上徐謙,道:“有音訊了。”這位心學的大儒笑吟吟地看著徐謙,隨即道:“出去邊走邊說?”徐謙道:“隔牆都有耳,更何況是上街?還是請先生現在就賜告吧。”王艮頜首點頭,朝徐謙道:“老夫有個門生在浙江漕府衙門裡做事,他聽說本地漕運都司周凱昨日收到了一筆來路不明的銀子。這些銀子怕是淳安送去的。”徐謙表示不信,道:“查抄的事和漕運衙門有什麼相乾。怎麼連這漕運都司也有一份?”在京師、南京以及山東、浙江等地,朝廷專設了漕府衙門。由漕運總兵官統領,為了保證漕運的安全,下設漕軍、差役十數萬人,這些人不屬於地方官管轄,與地方的瓜葛並不深,按理說,這專管漕運的都司怎麼也不可能和查抄商家的事有關,都說見者有份,可這八竿子打不著的也有份?王艮微微一笑。道:“漕運和查抄關係匪淺,你不知內情,自然不知,我隻問你,上下其手的官員撈足了好處,這些銀子,難道他們搬到衙署裡去?”徐謙搖頭道:“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有的人若是貪占得多,隻怕官衙後院也擺放不下。”“是了。”王艮微微一笑道:“那就勢必要運回老家去。老夫再問你,要運回老家,這沿途這麼多關卡,若是走陸路的話。誰肯放心?”徐謙皺眉,不由暗暗點頭,若是有人貪墨了兩三萬兩銀子。這便是幾千斤的東西,這還不包括各種古玩字畫。幾個大車隻怕也裝不下,況且沿途押運的人也未必放心。除非……徐謙明白了,道:“你是說,這些人必定要走漕運的路子?”王艮嗬嗬一笑道:“漕運這邊的路子隻要打通,沿途不必受關卡刁難,既輕便又節省氣力,所以漕運必定有一份好處。”徐謙不由苦笑:“這位周都司收了銀子的事證據確鑿嗎?”王艮看著他:“你要如何確鑿?”徐謙道:“至少也該有人證。”王艮歎口氣:“人證是有,隻是人家未必肯站出來。”徐謙追問:“可若是周都司倒台了呢,這個人肯站出來嗎?”“這個……”王艮猶豫了一下,隨即反問道:“你到底打什麼主意?”徐謙歎了口氣,道:“我名義上雖是巡查倭寇事,可是手無一兵一卒,除非……”話說到一半,他又乖乖把嘴閉上,道:“王先生且等我消息罷。”送走了王艮,徐謙深吸一口氣,他的心跳不禁有些加速,良久才平複自己的心情,隨即便往鄧健的房裡衝去。“鄧兄弟,大好前程就在眼前,快隨我去建功立業!”鄧健不情不願地出來,表情悲催地看著徐謙,道:“我清早起來眼皮子老跳,感覺自己要命不久矣。”徐謙手裡拿著一把扇子,用扇子去敲鄧健的腦門,道:“烏鴉嘴,快收拾一下吧。”鄧健有些不放心,問道:“去哪裡?”徐謙道:“漕運衙門!”鄧健忍不住咋舌。漕運衙門不是一般的衙門,應當說是個軍營,征糧和運輸糧食的工作一般都是由各府和各縣的官員負責,而漕運衙門隻管護衛,朝廷專設了漕軍,以保護漕運的安全。所以徐謙說去漕運衙門,讓鄧健更感覺生死未卜,隻是眼下騎虎難下,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二人出了門,雇了一輛馬車,徐謙坐在車裡不動,鄧健坐在一邊故意挑開車簾看外麵的風景。徐謙道:“等到了衙門裡頭,你一切聽我吩咐,明白嗎?還有,你的刀要隨時掛在腰上,這一次我們去,稍有疏忽,隻怕真回不來了。”聽徐謙說得嚴重,鄧健忍不住叫道:“既然如此,那你還去?”徐謙臉色冷靜,道:“有些事你不能不去做,既然要做,自然要做到最好,鄧兄弟,就算是火坑,那也是我陪著你一起去跳,你怕個什麼?”鄧健口裡喃喃道:“交友不慎哪……”徐謙便懶得理他了,眯起眼來假寐。………………………………………………………………………………………………………………漕府衙門,坐落於杭州以東十幾裡處,靠著運河,依著河水設立,整個運河,設有各營漕軍,淡淡杭州附近,總計有漕營三座,人數在兩千餘人上下。而這裡,便是整個浙江漕運的中樞,無數的糧草從浙江各地運輸至附近的大糧倉,再有無數漕船停泊於各處碼頭,統統向衙門報備之後,再由這裡的官吏進行調配。這個衙門如造作局一樣,都是獨立於本地官場體係之外,直接受漕運總兵官轄製,因此杭州漕運都司日子過得不錯,平日裡夾帶一點東西運到京師去販賣,再從京師轉一些貨物到江南來,每年的油水都是不少。再加上所轄漕軍又可以吃些空餉,還有碼頭處各個會門的孝敬,不說十萬雪花銀,卻也是整個浙江最頂尖的肥缺了。漕運都司周凱是武人出身,生得頗為魁梧,不過這幾年在任上有些掏空了身體,臉色顯得並不是很好,今日他在衙中坐堂,正回味著昨夜尋歡作樂的事兒,不妨有個幕僚進來,低聲道:“大人,淳安那邊又來人了。”周凱冷笑,不由道:“怎麼?昨天來了一趟,今日又來?他們到底想做什麼?”幕僚壓低聲音道:“隻是想問漕船的事,這一次要運出去的貨物實在不少,那邊的人有點不放心。”周凱眯著眼,眸中掠過了一絲貪婪,很是可惜地道:“這些人真是厲害,彆看我這都司是肥差,可是一年不知要倒騰多少次才能有點蠅頭小利呢,他們倒是好,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哎……”歎了口氣,周凱冷冷一笑:“你去告訴他們,漕船不是輕易能調用的,沒這麼容易,得容本官想想辦法。”幕僚愕然了一下,看了周凱一眼,驟然明白了,這位都司大人收了銀子又打起官腔,多半是覺得自己的好處太少,想再爭取一些,幕僚笑了笑,道:“好,學生這就去回話。”“回來!”周凱麵帶微笑,道:“且不要急著走,你得申明一下厲害關係,我不過是漕運都司,屁大的官兒,幫他們這個忙,上下需要打點的地方多著呢,這一點必須和他們說清楚,不說清楚,他們還以為本官是土匪強盜。本官做人做事一向是厚道的,誠實守信,一諾千金。隻是有些事不是想當然的,不是本官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吃漕運這口飯的弟兄這麼多,總不能飽了本官一個,餓死人家全家吧?人哪,要行善積德,得多為彆人想一想,否則這還是人嗎?這是畜生!”“大人高論!”這幕僚連忙稱讚幾句。周凱似乎也滿足了,便道:“你去吧,記著要申明厲害。”打發走了這幕僚,周凱心情又愉悅起來,喃喃地哼起了曲兒,誰知這位幕僚剛走,卻又有個差役來,道:“大人,外頭有個生員,說是要求見大人。”“生員?”周凱踟躇了一下,道:“哪裡來的狗屁生員?”“說是姓徐,叫徐謙。”“徐謙……”這一下子,周凱打起了精神,這個人他聽說過,聞名已久,商家的事就是這人鬨出來的,怎麼?這人跑來做什麼?不過……一個生員,自己似乎也沒必要搭理,更不想和這種人打交道,周凱冷冷一笑道:“告訴他,本官沒興致見他,讓他從哪裡來,回哪裡去!”那差役應承一聲,連忙出去,過不了多久卻又回來了,這一下子周凱火了,怒道:“怎麼,他不肯走?真是豈有此理,他是看準了本官良善可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