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請神容易送神難(1 / 1)

謝遷不禁莞爾笑了,眼前這小子,口裡說不爭辯,其實卻是口舌厲害得很,倒是差點讓謝遷陰溝翻船。他畢竟是曆經了宦海、見識過輝煌、也曾曆經過坎坷之人,倒也不至於為此動怒,反而一笑置之,隻是這個時候,謝遷卻是知道,自己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少年狂生。“是嗎?既如此,老夫就給你幾句勉勵吧,那首《臨江仙》,可是你作的?”徐謙搖頭道:“不瞞大人,這並非是學生所作。”謝遷頜首點頭,心裡想:“這就是了,一個弱冠少年怎麼能作出如此情真意切、韻味悠長的詩詞來,想必是從哪裡摘抄來的。”謝遷不禁來了興趣,心裡對作詞之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忍不住問:“那老夫倒是想問一問,這是何人所作?”徐謙微微一笑,道:“那詞下不是有題跋嗎?分明作詞之人乃是上山打老虎。”謝遷又是愕然。隨即不禁覺得好笑,上山打老虎,不就是你這家夥的彆號嗎?你不承認是自己作的,卻咬死了是上山打老虎的大作,這豈不是自相矛盾?可是旋即,謝遷又不禁想:“莫非是他年輕輕輕,怕名聲過盛,所以才祭出這上山打老虎來,以免被盛名所累?這個家夥外麵張狂,倒也懂得分寸。”其實他哪裡想到,徐謙的臉皮雖厚,可是摘抄彆人詩詞未免會有心理負擔,所以語焉不詳,把這摘抄詩詞的罪責全部推脫到上山打老虎的身上,就算是壞,那也是上山打老虎壞,就算不要臉,那也是上山打老虎不要臉,徐某人是讀書人,忠良之後,這種壞人壞事怎麼能沾邊?至於彆人怎麼聯想,是說他謙虛懂得收斂,又或者是說他要避嫌之類,那就不是徐謙所考慮的了。謝遷莞爾道:“這首詞頗有意境,隻是你年紀輕輕,詩詞卻如此沮喪,未免令老夫覺得奇怪,以你的年紀是如何參悟這其中的道理?”謝遷的一番話帶著幾分咄咄逼人。按理說,徐謙這個年紀,是不可能能領悟到人間滄桑、宦海沉浮的,如此詩詞,若非是經曆過繁華與蕭索,若非參透了人間至理,絕不可能會發出如此感慨。謝遷這麼問,倒不是他不相信徐謙的才華,而是不相信徐謙的年紀,弱冠的少年做出這樣的詞,實在不可思議。徐謙微微一笑道:“學生是忠良之後。”如今這七個字,仿佛成了徐謙的招牌,走到哪裡都不免要掛在嘴邊。謝遷滿是疑竇,這徐謙怎麼答非所問,忠良之後和所作的詩詞能有什麼關係?徐謙繼續道:“先祖乃是天順年間的徐聞道徐相公……”謝遷頓時意動,整個杭州城,沒有人不知道於少保的,於謙是杭州人,更是杭州百年來風頭最盛的人物,而那位同為杭州人的徐聞道徐相公,雖然聲名及不上於少保,可也素來為杭州人敬重,不知多少讀書人在入仕之前以這二人為標榜和楷模,竟不成想,徐謙竟和那徐聞道有關係。謝遷早已致仕,對外界的事並不太關心,此時徐謙自報出了家門,讓他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家夥可能更難纏了。隻聽徐謙感歎道:“當時上山打老虎看到牆壁上提著激人奮進的詩詞,一時便想起了於少保和先祖聞道公,心中一時感慨,才做出這首詞來。”謝遷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眼前這個小子沒有這樣的經曆,可是他這首詞不過是懷念先祖,想到先祖的遭遇,心中產生了厭世之心,所以才揮毫潑墨,作出這樣滄桑的詩詞也就不足為奇了。謝遷道:“令祖清直之名,老夫亦有耳聞,想不到你竟是他的子弟,徐家後繼有人,老夫亦有了安慰。”謝遷和徐聞道雖然不認得,可是對徐聞道不但是同鄉,而且還真是敬重,弘治皇帝剛剛登基的時候,謝遷就曾上書請求為於謙、徐聞道平反,有了謝遷為首的一批人極力促成,弘治皇帝的平反詔書才得以順利發出。謝遷現在陡然見到這徐聞道的血脈,心中竟是不禁感歎萬千,忍不住道:“隻是你既有才名,卻為何總是生出厭世之心?令祖雖是經曆坎坷,可是當今皇上剛剛登基,已現出明君之象,登基不過一年,便下詔廢除了先帝時的弊政,誅殺了佞臣錢寧、江彬等人,使朝政為之一新。天下清平指日可待,你當奮發而起,求取功名,早日登入廟堂,如此,才能告慰令祖之靈,不使祖宗蒙羞。”謝遷見徐謙還站著,一邊勸勉,一麵道:“請坐吧,既是世侄,就不必客氣。”謝遷此舉卻是有兩個打算。一方麵,徐謙亮出了招牌,而徐聞道確實是謝遷敬重的人物,現在遇到他的子孫,自然不能怠慢。另一方麵,徐謙不但府試第一,如今忝為府學生員,還是忠良之後,謝家已經將他關押了幾天,若是真要鬨出去,彆人會怎麼看?固然是無人動搖得了謝遷這超然地位,可是一旦為人非議,這謝家長久以來經營的形象也就瞬間崩塌了。徐謙一點也不客氣,大剌剌坐下,回答道:“功名、功名,但凡是讀過書的,哪個不眼紅耳熱,學生不才,倒也有進取之心,隻是無奈雖然能仗著幾分聰明,勉強能過關斬將,可畢竟我父親是賤役出身,一直為人所輕。”謝遷道:“你父親是賤役,而你能過關斬將,也是了不得了。”徐謙道:“話雖如此,隻是一直閉門造車,並無名師指點,或許考個秀才尚有餘力,可是要一步登天,卻是難之又難。”謝遷卻是震驚了,徐謙口裡所說,他能一路過關斬將,全是他閉門造車,一個閉門造車的人就能輕而易舉的連中兩個小三元,那要是有名師指點又會進步到什麼地步?“此子莫非是神童不成?”帶著這種疑惑,謝遷心裡發出感歎。徐謙又道:“況且因為出身,學生一直為當地士紳所不容,屢屢有人欺淩上門,這功名之心固然還有,可是見慣了這許多的醜惡,卻還是平淡了許多。”謝遷籲了口氣,忍不住道:“那你又有什麼打算?”徐謙歎了口氣,道:“本來學生也不想做個無賴,可既然到了這個地步,學生不耍無賴是不成了。你們謝家把我抓進了府裡,我雖是出身貧賤,卻也不是任人淩辱的,既然如此,那我決心從此以後就賴在謝家,你們拿了學生進來容易,想趕走學生卻有些難度,總而言之,我決定在這裡紮根,不走了!”謝遷第三次愕然……這個家夥……有點無賴。可是話又說回來,這件事確實是謝家無禮在先,現在人家就算耍無賴,你又能如何?謝遷臉色驟冷,道:“你要如何?”徐謙朗聲道:“這句話本來是學生問謝家管事的,問你們謝家要如何,結果謝家居然動用武力,說捉人就捉人,現在謝學士卻是來問學生,學生隻能告訴謝學士:學生什麼都不要,反正是不打算走了,謝學士要如何,就如何吧。”謝遷苦笑……想不到陰差陽錯竟是接了個燙手山芋來,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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